阿吉和十分赶紧向爹娘行礼,然后一溜烟跑掉了。
“真是长大了啊。”望着他俩的背影,沈默摇头道:“怪不得人家说,最弄不得的人,永远是自己的孩子呢。”
“就你歪论多。”若菡的气还没消道:“四岁的孩子懂什么?还不是你教个什么样,就是个什么样?就拿今天这事儿来说,多危险啊,万一要是传到有心人耳朵里,咱们一家可怎么办?”她总听人说,锦衣卫在京城如何如何厉害,据说大臣夫妻两个晚上吵了嘴,第二天皇帝就能知道。
“没那么严重,”沈默呵呵笑着揽住夫人的肩膀,道:“先不说传闻是真是假,就算锦衣卫真有那本事,也不会用在咱们身上的。”
“不管这次有没有事儿……”若菡板着脸道:“有道是三岁看老,要是再这么大咧咧下去,将来总有吃亏的那一天。”说着恨得拧沈默一把道:“你是多小心的一人啊,怎么教起孩子来,这么粗放呢?”
沈默笑笑。正色道:“我已经这样,没有办法了,但我知道,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莫过于头顶的星空,和孩子们的童真,要是小小年纪就得学着谨言慎行,甚至讷言不行,将来长大了,也自然逃不了沦为芸芸众生的下场,肯定干不了大事。”
“尽说大话蒙我,”若菡被他逗笑了,道:“你从来都三思后行,不也是做大事的吗?”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独一无二的。”沈默一本正经道:“他们要想变得独一无二,就不能按照普罗大众的那套教。”
“满嘴歪理……”若菡轻轻拧他一下道:“你就惯着他们吧,等入蒙以后,先生的板子,非得把他们打回来不可。”
“我是不会让那些书呆子教我儿子的,要是教成小书呆,谁陪我俩精灵古怪的好儿子。”沈默道。
“难道你不让他俩念书了?”若菡难以置信道。
“书还是要念的。”沈默指指自己道:“我假假也是个状元名师,难道还教不了自己的孩子吗?”
“我不管了!”若菡几近抓狂道:“反正你要是给我教出俩流氓来,我这辈子跟你没完!”
“好好好。放心吧……”沈默陪着笑道:“虎毒还不食子,我怎么会害自己的儿子呢?”说着半推半抱的对夫人道:“走啦,吃饭去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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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旅途,虽然只是坐船,却也晃悠的沈默十分劳顿,晚上草草吃了点东西,便倒头呼呼大睡。睡觉从不出动静的他,还罕见的打起了呼噜,吵的若菡实在睡不着。
只好坐起来,一边看书,一边看那墙脚的自鸣钟,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
当看到最短的时针,指向表盘正下方时。若菡不由暗暗松开口,开始叫他起床。可推了好几把,就是不见人醒过来,掀被子也没用。见这家伙仍是呼呼大睡。若菡便道:“哎,苏雪姑娘,你怎么来了?”
这真是药到病除,声音不大的一句话,却让睡得正香的沈默,一个激灵跳起来,茫茫然的便睁大眼睛四下张望,口中还紧张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若菡是又气又笑,把裤子丢到他面前道:“我把她撵出去了,老爷你就省省这份心吧。”
沈默这时也清醒过来,哪还不知若菡诳他,便一边穿裤子一边讪讪笑道:“你看你,大清早的又淘气了……”
“谁有工夫跟你淘气?”若菡伸个无限美好的懒腰,指指那座钟道:“还有半个时辰就上朝了,今儿是回京后第一天,你可不能晚了。”说着便扯过他的被窝,呼呼大睡起来。要是平常,她是一定会跟着一块起来。伺候沈默穿衣吃饭的,但今儿一宿没捞着睡觉,加之又吃那“苏大家”的飞醋,她实在不愿动弹了……反正柔娘肯定起来了。
沈默自知理亏,乖乖穿好衣服,便蹑手蹑脚出去房间,果然见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柔娘正在用大熨斗为他小心熨烫官服,见沈默出来,给他一个甜甜的微笑道:“爷,您起来了?”
沈默顿时心情大好,点点头道:“也不多睡会了,平常昨晚上没闹吧。”
“小家伙也是累坏了,睡到现在还没起呢。”柔娘甜蜜蜜的笑道。
“不跟你多说了,今天第一天上朝我得早点,”沈默点点头,便坐下喝了碗豆汁,吃了俩火烧,就漱漱口起身道:“帮我把官服穿上吧。”
柔娘乖顺的点点头,走过来为沈默着衣。但口中奇怪道:“爷,您为什么要把这件蓝色的找出来穿呢。”
“爷我现在不是巡抚了,爷我改洗马了,”沈默淡淡一笑道:“洗马可是个五品官,穿上绯红官袍,难道要人笑话吗?”大明朝重官职不重品级,所以官员的品级比较混乱,比如巡按可能会直接升为巡抚,从七品跨成至少四品;再比如同是一省巡抚,你当的时候,可能是四品佥都御史衔,而前任则可能是三品兵部侍郎衔,但权力都是一样的。
但沈默这种降品的情况,除了犯错误受处分的情况,还是很罕见的。想他数年前,便已经穿上四品绯红云雁袍,现在却要降成出京时所穿的五品靛蓝白鹇袍,一下子从高级官员落到中级,换谁都受不了。
于是他便把自己的大红官服收起来,换成昔日的蓝色官服,就那么穿着上了轿,来到西苑宫门前。现在是夏天,夜短的很,虽然还不到卯时,却已是天光大亮。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应该是来的最早的一个,因为上行下效的关系,大明朝的官员们,跟他们的皇帝、首辅,学了一身懈怠的毛病。
但今日让他意外的是,西苑门外竟然早就聚集了一群官员,起先他还诧异。难道大家转性了,准备发奋图强呢?但当他看仔细,原来是一帮翰林词臣,清一水的蓝色官服,便知道——一定发生什么事儿了。
看看身上,也是蓝色官服,他自嘲笑笑道:“还真是穿对了。”
要是还穿那身大红官服,跟一群蓝精灵站在一起,那该多扎眼啊。
下了轿子走过去,才看清楚,原来大家在围观某人,中国人好奇的天性发作。沈默便不声不响往里挤,不一会儿,挤到最佳观赏位置——第二排,往里一看便后悔进来了……
只见那人群包围着两个跪在地上的男子,虽然看不见脸面,但听那些围观者口中劝说之词道:“凤洲兄,快快起来吧,这样解决不了问题。”
“麟洲,快劝劝你哥,咱们回去从长计议吧……”
凤洲,是当今文坛盟主,王世贞的号;而麟洲,则是他的弟弟王世懋。
沈默一下子明白发生了什么,因为昨天在归途中,徐渭他们便重点讲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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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朝廷今年最大的地震,莫属王忬被捕事件了。
王忬,字民应,出身于苏州府第一家族,太仓王氏……虽然徐家现在显赫一时。但比不了王家数代高官养成的贵族气质,与之相比,总有些暴发户的感觉,所以苏州人公认太仓王家,才是第一家族。
王忬出身如此显赫,本身的履历也很耀眼,他嘉靖二十年中进士,才学通敏,为时所重。当御史时,劾罢东厂太监宋兴,名声大振;巡按顺天时,筑京郭、修通州城,筑张家湾大小二堡,抵御俺答入寇,立下大功!
嘉靖三十一年,便巡抚山东……对于一个非庶吉士出身的官员,能在十二年内就封疆一方,这简直是个奇迹。甫三月,淅江倭寇告急,出任提督军务。巡抚浙江及福、兴、漳、泉四府,其中俞大猷、汤克宽、卢镗等大将,都是他一手提拔的。
后来的故事,便众所周知了,因为全面抗倭的需要,设立东南六省总督,张经取代了他。王忬则还朝,进右副都御史,巡抚大同,加兵部右侍郎,代蓟辽总督,不久,进右副都御史,成为堂堂二品封疆,与胡宗宪一南一北,并称朝廷柱石之臣,达到了事业的巅峰。
然后便是比崛起更迅疾百倍的坠落—— 今春俺答进犯潘家口长城,滦河以西,遵化、迁安、蓟州、玉田告急,王忬积极筹划备战,对于他这种经验丰富的老将来说,这种程度的骚扰根本不在话下。
然而令人无法接受的事情发生了,朝廷竟然以“俺答进犯潘家口”这个模糊的罪名,将他革职查问,由锦衣卫锁拿进京。
然后因为主帅被捕,军心混乱,俺答真的入寇成功,将沫河以西洗劫一空,这本可证明撤换王忬是错误的,但在某些人的颠倒黑白之下,却成了王忬布防不利、玩忽职守的罪证!竟要三司会审,取他的性命!
王忬真是比窦娥还冤,但不论是他,还是其他知情的官员,都知道为什么落到这一步。原因不外乎两个,其一,他是李默的余党,理当遭到清算。其二,他的儿子王世贞,干了一件让严家大为光火的事情——在那位死谏严嵩的杨继盛入狱其间,数次前去探望,还在杨继盛被害以后。披麻戴孝为其收尸!
这在严嵩父子看来,是赤裸裸的挑战自己的权威,哪有不棒杀之理?!
这是昨晚的一章,后来还差个结尾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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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鬼哭神啸朝天号 第五零零章 长歌当哭
对于仕宦家庭的子弟来说,左右逢源似乎成了一种本能,当初严嵩和李默斗得正凶的时候,王忬与李默结为死党,他的儿子王世贞却与严世蕃关系不错……虽然不是直接关系,但他是景王府的讲官,严世蕃又常与景王走动,所以他俩时常见面,虽然没有深交,却也能说得上话。
当然,如果王世贞愿意奉迎,两人的关系百分百远不止于此,事实上,严世蕃十分希望结交这位文坛巨匠,以改善自己臭不可闻的名声,但王世贞毕竟不同于鄢懋卿、赵文华那些不要脸的,他有良知、分是非,之所以与严世蕃相交,不过是为家族考虑罢了……
这种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智慧,实在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但又无比好使。所以王忬没有跟着李默倒霉,只是调任蓟辽总督,去给北京看大门,但在与严嵩当面锣、对面鼓后,还能得到这样的结果,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如果不出意外,王家父子的幸福生活将这样稳稳的继续下去。然而因为一个人的死,一切都改变了。
那人就是冒死上书,椒山有胆的杨继盛!他自上书后,熬过了常人难以禁受的酷刑,在阴冷潮湿的牢房里,顽强的又撑了三年。三年里,严党加紧审问,也没审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反倒是他坚贞不屈的举动,感动了越来越多的人。
同情他的官员渐渐多起来,私下常为杨继盛的遭遇感叹,说此公是天下义士,不该死在这一场云云。但慑于严党的淫威,人人敢怒不敢言,也没人敢去探视杨继盛。
但有个人是例外,他就是王世贞。王世贞与杨继盛、张居正,李春芳、殷士瞻这些人,都是嘉靖二十六年的同科进士……这一科录取的人才质量之高,恐怕要在大明朝的科举史上,排在第二了。
这一科的同年相互帮衬,暗中经营,十余年间已经形成不小的实力,呼之欲出了,正是在这帮同年的私下运作下,杨继盛的案子才能一拖就是三年多。
按照常识,拖一拖便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他们也正是打得这番主意,希望等时间久了,事情淡了,能把杨继盛营救出来。
于是他们等了三年,这三年里大家都不敢去探视杨继盛,唯独王世贞不惧,他不光多次探监,还四处寻医问药,煎好了给杨继盛送来,又给他送了许多书籍,让杨继盛可以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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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他们商量着,火候应该到了,王世贞便前往严府拜谒严嵩道:“现在京中人都说,杨继盛乃是,“天下义士”这样的人杀之不祥。人言也是可畏,相公何不网开一面,救出继盛,否则贻谤万世,也为我公不取哩。”
他这话说的很有艺术,让严嵩颇为意动,便慨然答应道,“我亦怜他忠诚,当替他代奏皇上,恕他一点便是。”王世贞听了严阁老的话,便千恩万谢而出,回去等着消息了。
严嵩已经老迈,脑子愈发迟钝,凡事都要跟儿子商量,唯恐有什么差池。当严世蕃听了王世贞的请求,对他斩钉截铁道,“不杀继盛,何有宁日?杀了他才能太平!”
严嵩迟疑半晌,还是犹豫不决……他虽然老了,眼光却没退化,已经察觉到杨继盛是个不该杀的人物,因为他知道有句老话叫——众怒难犯!现在要求释放杨继盛的呼声越来越高,严阁老不得不考虑,一旦杀死杨继盛,会引起多大的反感、甚至是反抗。
于是他对儿子道,“你也单图一时快活,不管着日后呢。”
严世蕃道:“有道是偏听则暗、兼听则明,父亲若拿不定注意,何不跟别人商酌一下?”
严嵩一想也是,便道:“你去把胡植、鄢懋卿唤来,我问问他俩,何如?”
严世蕃领命而去,即至鄢懋卿宅中……按说他那么大牌,对鄢懋卿向来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现在肯屈尊亲去请他,自然是有话要交代。
把跟乃父的对话说与鄢懋卿分说,鄢懋卿道,“这便叫作养虎贻患。干爹他缜密一生,今反有此迟疑,殊不可解。”
严世蕃哂笑一声道:“他老人家人老了,心也软了。我也是这般意见,他却偏让我叫你和胡植过去商量。”
鄢懋卿想一想,道,“老胡怕也不赞成!我去邀他一同去见干爹,劝劝他老人家。”当下令家人去招胡植……胡植与鄢懋卿出入严门,都是干儿子系列,自然闻召即至。
有道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彼此会叙之后,谈及杨继盛的问题,胡某人也是同一见解,三人便一起来见严嵩,七嘴八舌的劝他,不能放过杨继盛,道,“此人要是得活,日后谁还忌惮阁老的威严,怕是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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