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历史小说] 官居一品 作者:三戒大师 (起点vip2012-6-30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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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历史小说] 官居一品 作者:三戒大师 (起点vip2012-6-30完结)- 第3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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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知道?”这下轮到沈默发问了。

  “直觉。”张居正哈哈一笑道:“你沈默可是个无利不早起的家伙,突然把那姓袁的邀来,不可能单单为了给晚宴增色。”

  两人对视一眼,便一齐嘿嘿笑起来。笑完了,沈默将酒坛子往桌上一搁道:“既然你还没醉,咱们就继续喝。”

  “好,边喝边聊,聊个通宵。”张居正从床上跳下来,坐到桌边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喝酒聊天也得分对象,要想喝得痛快,聊得开心,还得跟你沈拙言一起。”

  “谬赞了。”沈默搁了酒坛子,将几盘下酒小菜拿出来,两人便一边捏着花生米,一边小口小口的对酌起来。

  一面喝酒,张居正一面问沈默,他在苏州都具体干了些什么,道:“听外面传的神乎其神,都快把你吹成孔明二世了,难道真有那么神。”

  “神什么神?”沈默微笑道:“我不过是恰逢其会,做了些顺应时势的事儿罢了。”

  比如说市舶司,朝廷海禁多年。海上又有倭寇横行,不论我们大陆的买方,还是海上的买方,需求都被压抑太久,一旦开了市,便如洪流般宣泄出来,自然一发不可收拾。”

  见张居正听迷了,沈默又道:“再比如说那徐海,跟朝廷征战多年,眼见着自己越打越弱,官军却越来越强、越善战,自然萌生了归顺之意,只是没人有我这么大胆,敢接受他罢了。”

  张居正怎能满足于如此简略的回答?自然一路追问下去,好在他关注的更多是宏观层面的经济问题,至于市舶司如何运转,各部门的配合联系,并不是他关心的地方。张居正关心的,是苏州的税负如何征收,各方面的利益如何分配,老百姓过得怎么样,诸如此类的问题。

  沈默起先还一一作了回答。但见他越问越深,再问就要问到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了。赶紧打住,转个话头道:“你都问了我半天了,也该我问问你了吧?”

  张居正自嘲的笑道:“我有什么好问的?人说三十而立,我今年已经三十有六了,出仕也已经十多年了,却只是等闲蹉跎了岁月,没做过一件正经事儿。”说着摇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脸苦闷道:“别说跟你没法比,就是比一比那些知县言官,我也羞愧的无地自容啊。”

  “哎,太岳兄千万别这么想。”沈默赶紧劝慰道:“翰林官嘛,向来就是这样,积蓄多年,一朝得志。等着多年媳妇熬成婆,就是你大展宏图的时候了!”说着呵呵一笑道:“到时候等你大权在握,忙得抽不出一点空的时候,就会怀念当年游山玩水的逍遥了。”

  张居正闻言稍稍展颜,摇头道:“你当我前几年请病假,是去游山玩水了啊?”

  “难道不是吗?”沈默笑道:“这么好的机会,不去各地走走,看看风土人情,那可就太浪费了。”

  张居正的面色竟一下子肃穆起来,道:“不错,我回家五年,倒有三年在各地游历,确实到过许多名胜古迹,然而在开阔眼界的同时,我更看到了自己原先从不了解的一面——原来我大明朝虽有苏杭,却不是天堂!在富庶的江南以外。我看到无数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百姓,沿街乞讨,卖儿鬻女,只求能多食一餐,多活一日!他们的悲惨生活,并不是哪一县,哪一府,而是全国各地,皆是如此!繁华的江浙湖广,只不过是块遮羞布,遮不住整个大明朝的一地鸡毛,遍地哀嚎……”

  张居正说到这,双目中竟然泪水涌现,显然对那些悲惨场景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他虽然方才还在感叹,报复得不到伸张,才华没机会施展。但无论如何。出生在一个富农家庭,自幼便才华横溢,从秀才到举人、从进士到翰林,都算是一帆风顺,虽然谈不上锦衣玉食,却也从没为衣食发愁过,也从没想过。原来自己引以为豪的大明朝,竟已到了如此岌岌可危的地步,自己亲爱的同胞手足,原来一直生活在苦苦煎熬、没有希望的炼狱之中……

  第九卷 鬼哭神啸朝天号 第五一一章 夜谈

  “这就是大明朝的真实面目。”烛光中,张居正的双眸闪闪发亮,放射着愤怒的光,只听他沉声道:“当无数的贫民衣食不继,卖儿鬻女,四处流浪,入地无门的时候,我们这些高贵的大人们,却正在欢宴不夜天,投壶戏美婢。”说着泪流满面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杜子美所言不虚啊……”

  沈默只能跟着默然,他去过的地方不多,基本上都是在江浙、山东、直隶,这些还算富庶的地方打转,且也是前呼后拥、走马观花,没机会像张居正一般。以一个普通人的视角,近距离观察内陆地区的民生百态。

  所以对于百姓的苦难,他知道的很多……但大都是从书上看来,别人口中听来的。虽然说起来一套一套,但绝没有张居正这般刻骨铭心,痛彻骨髓。

  所以他没有发言权,只能听张居正讲述,老百姓是如何吃草根、啃树皮,观音土无法消化,会将人活活胀死,且死的时候虽瘦骨嶙峋,肚子却会胀得老高……

  原来“易子而食”、“析骸而炊”,这些在书本上看到都会让人不寒而栗的词汇,正实实在在的发生于这个大明王朝中,原来很多人最大的愿望,就是每顿都能吃上一碗糙米饭,哪怕只是少少的一碗……

  原来,自己所谓的忧国忧民,不是只是在为少数人考虑,却从没想过大部分的同胞百姓,他们能不能活下去……

  刹那间,一股羞耻感涌上心头,他甚至觉着自己绮阁金门、锦衣玉食,简直是莫大的罪过,就连原本香醇厚重的美酒,入口之后都只感到无比的苦涩。费劲的咽下口中的“苦酒”,沈默的笑也变成苦笑道:“太岳兄,我算是着了你的道了。”

  张居正笑笑道:“你心中有佛,才能变成佛。”

  沈默叹口气道:“佛在极乐净土,拈花微笑,叹众生辛苦,却不开极乐之门。”

  “那我宁肯做地藏菩萨,”张居正慨然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这一刻,沈默从张居正的眼中,看到了燃烧一切的热情,看到了天下为己任的豪情,也看到了让自己羞愧的激情……跟他比起来,自己还是缺乏主动,遇事总是先为自个儿考虑,这确实不是做大事的性情,也跟心中的大志相悖。

  其实他真没必要羞愧。因为圣人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意思是,人啊,是一种天生且永远自私的动物。回想自己的两世,一直全力以赴的去拼搏、去奋斗,付出自己的一切努力和心血,出发点从来都是利己,哪怕使别人得到恩惠,也不过是因利己而利人,顺带着的而已。

  唯一的例外,是在杭州那次替胡宗宪顶包,但当时有民族大义支配着自己,不过是做了件男人该做的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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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让沈默以普罗大众的利益为自己的最高利益,要克服的心里障碍,何止关山万重?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当不了圣人,因为自己无法完全消除私自,无法以悲天悯人的态度,去对待每个需要帮助的人。

  其实他完全不必妄自菲薄,能在了解了世界的黑暗与绝望后,还始终保持希望,愿意为改变这一切而奋斗,沈默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从这一点上说。他与张居正是站在同一高度上的……两人同样身负天才之名,且已经拥有远大的前程,可以很肯定的说,只要不犯天大的错误,只需安分守己,便可以一辈子锦衣玉食,名利双收了。

  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然而这两个傻瓜,却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另一条道路,这条路注定崎岖、注定黑暗、注定荆棘密布,甚至至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功在千秋,还是罪在万代?

  一旦选择了这条路,来自敌人的明枪暗箭虽然致命,却还可以忍受,最让人痛苦的,却是不被理解的孤独,那种煎熬足以让人疯掉。

  所以沈默何其幸哉?遇上了张居正;张太岳何其幸哉?遇上了沈拙言……有首歌是怎么唱的来着?“一个人走路总不自在,心里少了别人的关怀;大家走到一起来,寂寞和孤独不会在。”

  孤掌难鸣,双掌才能拍得响,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一种叫做“同志”的意气,在两人心中回荡。终于,沈默抖擞起精神,沉声道:“太岳兄,以君之材,必成大器,我愿与君共勉,将来齐心戮力,匡扶社稷,建立千秋不朽之功业!”

  张居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沈默,他发现他变了,想当年在京城的时候,自己想逼他拿出点态度来,那是八棍子敲不出个屁,十成十的闷骚男。看来五年的外任经历,终于将这块圆润的灵石,砥砺出了锋芒,然后他伸出了手,坚定地点头道:“风雨同舟,生死不弃!”

  沈默也伸出手与他紧紧握在一起道:“唇齿相依,患难与共! ”

  这真是,世间豪杰出我辈,不日天书下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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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书人不兴歃血为盟那套,所以两人握握手,便已是结盟。再坐下时,说话的语气和措辞自然不同……

  沈默直截了当道:“太岳兄,你看我下一步该怎么走?”

  张居正也不再藏拙,拿出真本事道:“现在的朝堂,对我们来说已经是死局了……仅拿内阁来说,严阁老、徐阁老便各占了半边天,还有袁炜、郭朴等七八个排队的;至于六部九卿,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小坑,还有不少萝卜没有坑,若是按部就班的论资排辈,咱们非得熬到五老六十,才有机会出头。”说着苦笑一声道:“怕到了那个年纪,冲劲儿也没有了,血性也冲淡了,咱们也会变得抱残守缺、得过且过起来。”

  沈默点点头,轻声道:“太岳兄的意思是,咱们要抄近道?”

  “正是此意。”张居正道:“拙言,我明白你意思,是想在裕王和景王间两不得罪,等形式分明了再决定投靠谁……但你想过没有,人家都已经胜券在握了,还会稀罕你的锦上添花的?”说着挪愉笑笑道:“到时候人家的自己人纷纷入阁,你也只能看着他们后来居上,徒呼奈何了。”

  沈默不动声色道:“那我该怎么办?”

  “那我要问你,是看好裕王还是景王?”张居正把皮球踢回来道。

  沈默嘴角扯起一丝微笑道:“不瞒你说,今天我找袁炜来,就是为了把景王那边给辞了。”

  “这么说,你是看好裕王了?”张居正目光中的欣喜一闪而过,装作淡然的问道。

  沈默假装没看到他表情的变化,点点头道:“不错,如果非要选一个,我选择裕王殿下。”

  “为什么?”在这个裕王殿下风雨飘摇的时刻,张居正也需要有人印证自己的选择。

  “因为你太岳兄选择了裕王爷啊,”沈默促狭的一笑道:“有的时候人不需要思考,只需要跟着有智慧的人走下,一样能达到目的。”他这说的是实话,经过几天的冥思苦想,他终于在这种犬牙交错的局势中,找到了一条取巧的法子 那就是紧跟着张居正,他去哪自己就去哪,他干啥自己就干啥。

  原因很简单,他前世那点可怜的高中历史知识,让他知道了张居正这个名字,知道这位老兄干过很有名的“张居正改革”,还有“一条鞭”子用来“拷惩罚”。沈默可知道,在大明朝能折腾这么大动静,除了首辅不做第二人想。

  而一个人想要当上首辅,最起码之前不会犯路线错误,而且纵观嘉靖以来四十年,从张璁到夏言,从夏言到严嵩,哪位首辅不是因为投机精确,才得以入阁拜相的?

  所以沈默给自己定下的“紧紧跟随,伺机超越”政策,就显得无比务实而明智了。

  想起绍兴一句老话,侬以为侬是二世人?是的,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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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世事的荒谬在于,你说了真话,却往往会被当成笑话。

  听了沈默的回答,张居正先是一阵错愕,旋即失笑道:“拙言,奉承我干什么?”便正色道:“跟你实话实说,在我看来,当今局势混沌不明,虽然裕王爷占着大义,但景王爷的呼声日渐高涨,而且两位王爷的胜负,还受党争的很大影响。”说着加重语气道:“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我是因为裕王讲官的身份,天然就成了裕王一党,根本无从选择……拙言,你不要草率的下决定啊。”

  “都说了风雨同舟,福祸与共,难道只是唱高调吗?”沈默淡淡一笑道:“太岳兄,不必多言了,我是跟定裕王了。”

  “能说说原因吗?”张居正巴望着他道,这就好比你买了件不了解的东西,可盼着人家夸它好了。

  沈默确实有自己的判断,却一个字也不能说,因为一旦影响了张居正本身的判断,那他执行“紧紧跟随”的策略,可就被小张同学给领到狼窝里去了。于是他语重心长道:“要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也只是直觉,胡乱说出来,除了干扰你的思路,没有别的好处。”

  张居正见他不说,只好不再追问。

  沈默又道:“前日去礼部拜会赵部堂,他给我一封荐书,我正犹豫着要不要交到吏部去。”

  “什么荐书?”张居正问道。

  “不在手边。”沈默道:“是推荐我去国子监当司业的。”

  “好事情啊”。张居正欢喜道:“来吧,来了咱们俩就是同事了。”

  “高新郑也在国子监吧?”沈默轻声问道。

  “是的,高拱高大人,是国子监祭酒。”张居正道。

  “那你担任具子监司业的任命,是出自谁的授意?”沈默问道。

  “徐阁老。”张居正答道:“有什么不妥吗?”

  “我觉着把咱俩弄去同一个地方,”沈默道:“不大可能是巧合。”

  “你是说,阁老有意安排这样的吗?”张居正道。

  “有可能。”沈默呵呵一笑道:“看来那个高拱很有料啊,竟让徐阁老如此重视。”

  张居正听懂了沈默的意思,低声道:“你的意思是,徐阁老想让我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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