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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会儿,陈洪终于完了,习惯性的道:“请问主子,如何回复?”司礼监就是皇帝秘书,这都成职业病了。
嘉靖回过神来,叹口气道:“普方有难,罪在朕躬,与生民何干? ”
这是皇帝在罪己啊! 大殿里的太监们闻言呼啦一声跪了下来,一起高喊道:“奴婢有罪 !”虽然大家不知罪在哪,但就得这么喊,因为这是规矩。
嘉靖又叹口气道:“诏户部即刻发银六十万两,遣御史一员速去购粮,设法输运,以济百姓之急。年终再发牛具银五万两,以备来春播种。”顿一顿有道:“同时借太仓米五万石救济饥民。”
“陛下仁慈,万民之福啊……”陈洪赞一句,又有些担心道:“不过一下拿出这么大的数目,户部 那里可能会有异议的。”
“贪污朕多少银子都不嫌多 !”嘉靖冷哼一声道:“往外拿就心疼了?这是哪门子道理?”说着一甩衣袖道:“方钝要是有异议,让他去找……他 们 的小阁 老 去 !”又 面 色 不 善 的 问 道“小阁 老 是 几 品!”
“回陛下,小阁老没有品。”陈洪也看出嘉靖对严世蕃不满了,赶紧小声道:“小阁老是大家对严部堂的敬称。”
“他何德何能,你们还都敬着他?”嘉靖冷笑道:“难道就因为有个阁老爹?”
“也不能算是敬着”,陈洪知道皇帝对严世蕃不满,朝自己撒气来了,只好小意道:“就是个绰号罢了,说明他是阁老的儿子”,说着陪笑道:“当 然,主子要是不喜欢,奴婢这就让他们改了去。”
“速速去办!”嘉靖一挥手,把陈洪撵出去道,也不知是让他去传旨赈灾,还是让严世蕃改名。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嘉靖对李芳道:“看明白严世蕃的招数了吗?”
李芳轻声道:“鄢懋卿那番话云里雾里的,恕奴婢愚钝,也听得云里雾里的。”
“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嘉靖淡淡一笑,李芳刚要请罪被他摆手制止道:“朕告诉你,这个严世蕃用的招数,其实并不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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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残更漏,鄢府花厅中亮如白昼,妖娆的美婢莺歌燕语,半酣的宾主放浪形骸,那是大难不死的鄢懋卿,在设宴感谢严世蕃。
虽然原先觉着严世蕃挺不仗义的,但能用他教的法子脱了罪,鄢懋卿还是很震撼,也挺激动的。让家人在宫门口等着,待严世蕃一下朝,就将他请到家里小酌。
严世蕃辛苦筹划一番,自然要收取感激和利息了,便欣然而往。 一到鄢府,鄢懋卿便恭恭敬敬请他上座,带着阖府老小给他磕头。
严世蕃自然大喇喇的受了,咧嘴笑道:“自家兄弟,客气什么?便在鄢懋卿陪同下,一起踏入花厅小酌。
名为小酌,却比寻常的盛筵还丰盛。 凑趣的是,天色阴沉,飘下潇潇秋雨,格外助添了酒兴。
严世蕃左拥右抱、半倚半靠,饮酒进食,都由侍女布到他口中,就像在家进食一般,毫不见外。鄢懋卿却还保持着三分矜持,但小心陪着说话敬酒,严世蕃也就由他去 了。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只听严世蕃得意洋洋道:“景卿啊,你说我这辈子还有什么追求?”
鄢懋卿笑笑道:“长生呗,长命百岁,多玩玩这个这花花世界。”
“狗屁长生 !”严世蕃哂笑一 声道:“皇帝老儿勤修几十年,把欲望都给修没了,十几年不近女色、不食荤腥,白瞎了前世的造化……要是修出点什么也好,”说着嘿嘿笑道:“一场竹篮打水不说,还把个身体给修垮了……”便压低声音道:“知道吗,你从玉熙宫出来,皇上就昏过去了。”
“啊……”鄢懋卿惊得面色煞白道:“不是……不是我惹的吧……”
“瞧你那点出息。”严世蕃轻蔑笑道:“跟你没关系,皇上这几个月一直有病,晕厥、乏力,身上还起疱疹,修来修去修出这么个结果”,说着便幸灾乐祸道:“所以啊,修仙都是非常人干的事儿,咱们这些常人啊,还是抓紧时间,及时行乐吧。”
“小阁老说的对 !” 鄢懋卿敬一杯酒道:“可我就是不明白,今儿怎么就稀里糊涂的,把皇帝给说转了性呢?”说着一脸后怕道:“您不知道,开始那架势,我满以为今晚要在诏狱里过夜了。”
“我也没用什么法子。”严世蕃冷笑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罢了。
“怎么讲?”鄢懋卿不好意思笑道:“在下愚钝,不过实在好奇的紧。
“也罢,教你个乖。”严世蕃也需要有人听他卖弄,便得意道:“皇上对我爹,那是有感情的……自嘉靖二十一年我爹入阁以来,已经伺候了皇帝整整二十个年头,皇帝已经习惯了我爹的言谈举止,习惯了他的小心伺候,满天下再没有比我爹,更了解皇帝,更顺他心意的大臣了,所以那阵气一过,就会想起我爹的好处,舍不得抛弃他了。”
“所以您让我一进去就哭,原来是为了让皇帝消气啊。” 鄢懋卿恍然道:“好一个动之以情啊!”
“不错!”严世蕃点头道:“不过光有感情还不够,还得有我爹继续干下去的理由 !”说着冷笑一声道:“所以得让皇帝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他徐阶也不是什么好鸟……皇上不信就去查,保准大开眼界!”
鄢懋卿赞道:“善啊! 既然换上徐阶一个样,那就没必要多此一举了 !”
“我还用了最后一招,让皇帝就范!”严世蕃阴阴一笑道:“我严家父子纵横朝野几十年,无论在朝中,还是地方,门生故吏满天下 ! 说是“朱家天下严家当”那是一点都不为过,要是敢贸然让首辅易主,必然引发大规模的朝争 ! 现在全国灾荒战乱不断,到时候朝局一片混乱,一旦疏于赈灾救灾,那就会立即激起民变! 他朱家的江山,也要危险了 !”说着露出森白的牙齿,桀桀笑道:“你说他敢不敢动我们父子? !”
鄢懋卿听得浑身冒汗,没想到自己那一番话里,竟然有这么多的暗示明示,更没想到这严世蕃心机之深,胆子之大,竟然胁迫到皇帝头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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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世蕃很享受鄢懋卿现在的表情,歪头嘬了口酒,得意道:“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您总是英明正确,跟着您老放心踏实 !”鄢懋卿赶紧表态道:“在下一定全心全意,坚决服从!”
“知道就好!”严世蕃夜枭似的鬼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看鄢懋卿一眼,淡淡道:“可不要说一套做一套哦……
“那哪能呢?”鄢懋卿干笑道。
“怎么不会?”严世蕃冷笑道:“当初咱们是怎么约定的?你在江南捞得银子,好像该 三七分吧?”
鄢懋卿赶紧跪下道:“都是下面人胡槁的,他们以为这是巴结我,殊不知要把我害死了。”
领教了严世蕃的厉害,他连狡辩都不敢,赶紧承认错误道:“我已经传话给老家,让他们将那些银子,全都运到分宜去。
对于他认错的态度,严世蕃还是很满意的,便大度的一挥手道“一半一半吧,也不能让你白忙活了。”
邬懋卿大喜道:“多谢小阁老恩赐!”心中却只想抽自己大嘴巴,暗道:“原先就是三七分,这下我才分了四分之一,还得感恩戴德,算得什么帐啊!”
“起来吧!”严世蕃得意笑道:“老子不会让自己人吃亏的”,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事儿,把酒杯狠狠掷在地上道:“也会让那些胆敢在背后阴我的人,死无葬身之地的 !”
鄢懋卿凛然道:“您是说徐阶徐华亭?”
“不错!”严世蕃恨恨点头,却又有些气短道:“不过他圣眷正隆,又是一品柱国,还得从长计议……”
“您可以先剪其党羽啊!” 鄢懋卿卿出谋划策道:“比如说那个沈默,跟弹劾我的林润是同年,又在苏州很有些潜势力,这次我倒霉,八成拜他所赐!”
“我焉能不知?”严世蕃愤愤的叹口气道:“别忘了我倒霉的开始,那次顺天乡试,就是他的主考……我可听说了,他的搜查力度,比原先大了不止十倍,这才让弊案暴露出来,说他没事儿,鬼都不信!”
“这个沈默就既然跟咱们处处作对!”被人家当傻子似的耍了半年,鄢懋卿可是十分想报仇的, 便煽动道:“那 为什么不担他除掉呢?”说话间,还平伸手掌,比划个砍头的动作。
严世蕃的表情却更郁闷了,摇摇头说:“他脖子上有道铁箍,砍不动的。”
鄢懋卿诧异 了,如果说徐阶身为严嵩接班人,是没法除去的,但沈就又算哪根葱?怎么也不能动呢?
见到他面上的疑问,严世蕃有些挂不住道:“其实以我严家的实力,除了皇亲国戚,其余人等都是生杀予夺,随心所欲的……只是碍着一人的面子,动手多有不便。”
照着这条线索去想,鄢懋卿恍然大悟,双手一拍道:“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是他在后面撑腰!”说着右手屈其中间三指,比划了个“六”的手势。
“不错!” 严世蕃点头道:“正是陆炳,那灰孙子也不知吃了什么不消化,以堂堂太保之尊,竟然折节下交,非要跟他认个师兄弟,把那个臭小子当成狗头金! 咋才助长了他的气焰,让他有恃无恐的跟咱们作对 !
鄢懋卿默然了,他知道严嵩虽然势焰薰天,但不能不笼络陆炳。否则不仅害人时麻烦,得不到许多方便;甚至还会被锦衣卫开个玩笑……比如埋点兵刃、龙袍什么的在严嵩家后院,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想明白此中关节,鄢懋卿一阵气馁,严世蕃脸上也怏怏,嘴上恨恨道:“放心吧,我有办法,咱们不动手,保准有人替我收拾他!”
鄢懋卿以为他说的是气话,附和几句,便将这一页掀过去,只谈风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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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熙宫檀香袅袅,嘉靖帝还没有睡。
“原来他用的这个法子……”李芳恍然道:“这是绑架了我大明啊!”
嘉靖缓缓点头道:“不瞒你说,现在朕是左右为难,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说着长长叹口气道:“当初沈默跟朕说那个“长江黄河论”时,你在场吗?”
“在场,那番高论实在是别出机杼,奴婢现在还记忆犹新呢。”李芳笑道。
“呵,说来听听。”嘉靖道。
“是”,李芳清清嗓子道:“当时沈大人说:“我华夏文明靠江河哺育,江是长江、黄是黄河。
长江水清,黄河水浊,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 长江之水灌溉了两岸数省之田地,黄河之水也灌溉了两岸数省之田地。 不能因水清而偏用,也不能因水浊而偏废,自古皆然。”
“你的记性不错,看来这段高论确实脍炙人口啊。”嘉靖揉着 百会穴道:“古谚云:“圣人出黄河清”可黄河什么时候清过?所以朕不能以清浊辨忠奸啊…… ”
这话李芳不敢接了,只能听皇帝自顾自道:“黄河水泛滥了要淹了朕的江山子民,难道长江水泛滥了就没有事儿吗?不,也一样会死人的 !”说着面色一阵扭曲道:“所以不论你是长江还是黄河,只要敢不规矩,朕说不得都得学大禹治一治了 !”
便下旨道:“明日一早,你就带着这些烂账去见严嵩,看看他怎么说,问问他管不管。”
“是。”李芳轻声道。
“再把陈洪叫进来。”嘉靖挥挥手道。
不一会儿,陈洪来了,嘉靖同样对他下令道:“你也一早去见徐阶,让他给朕查,到底是谁把考题泄露扩大了——注意,是扩大了,不是让你查始作俑者 !”
“是。”陈洪也恭声答道。
第九卷 鬼哭神啸朝天号 第五四五章 僵局
“秋雨绵绵,寒湿难耐啊……”当听到外面的严年说,李芳又来了的时候。严嵩长长的叹口气,看一眼僵卧病床的老伴,便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了寝室。
也许是短短时间二次见面,让双方少了几分客气。一番见礼后,李芳传达了嘉靖帝的旨意,给严嵩看苏州的账目。
严嵩推说字太小看不清楚,请他放在那里。李芳却微笑道:“皇上吩咐,必须让阁老当面作答。”说着笑笑道:“要不,杂家给您念吧。”
“那就劳烦公公了。”严嵩无可奈何,点头答应。
李芳便逐字逐句给他念起来,严嵩开始还耐心听着,但到后来,就干脆闭目养神,左耳朵进、右耳多出。等李芳好容易念完了,他也差不多快睡着了。
“老爷、老爷……”看到李芳尴尬的表情,严年赶紧小声呼唤道。
严嵩这才惊醒过未,茫然看一眼李芳道:“哦……很好,很好,就这么办吧。”
李芳这个郁闷啊,心说以为我在跟你请示啊?干笑一声道:“呵呵……阁老,是陛下问您怎么办?”
严嵩苦笑道:“李公公,老夫耳背,听一句漏两句的,根本没明白,您到底什么意思。”
李芳知道他这是装糊涂呢,却不知堂堂阁老为何要如此示弱。但毫无疑问,这话已经是问不下去了,只能先把那烂帐留下,自己回去复命了。
他要告辞,却被严嵩叫住,缓缓道:“李公公,你在皇上身边最长,但老夫也不短,屈指算来,已经有三十多个春秋,陛下让你来找我的用意,老夫岂能不知?”
李芳没说话,听他继续道:“你回去跟陛下说,我会好好管教那些不争气的东西,不会让陛下再操心的。”
李芳这才露出笑容道:“您老早这么说,不就什么都结了吗?”话虽如此,双脚却生了根一般,就是不挪窝。
严嵩知道,这是让自己少说空话,拿出点实际的来,便道:“请公公代为禀报,容微臣几天时间,将此事查问清楚,便立刻入宫,给陛下一个交代。”
李芳点点头,终于告辞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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