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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吗?”他以为短时间内无人回应。
“有!”谁知他话音一落,马上有人回答道,倒把老头吓一跳。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布袍子的年轻人,站在院子的另一头道。
“你……我认识你!”欧阳必进拍着脑袋道:“你是那个谁来着?”
“下官沈默。拜见部堂大人。”沈默躬身施礼,微笑道。
“对对对,你是沈默!”欧阳大人一脸不好意思道:“国子监祭酒嘛,那天还在廷推上发言来着。”
“正是下官。”沈默面上挂着温暖的笑意。
“这是你家吗?”欧阳必进问道:“怎么方才没看见你?”
“正是寒舍。方才大人目不旁视,盯着那两具大家伙,当然看不见我了。”沈默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部堂大人请移步用茶。”
“不急不急。”欧阳必进一脸心痒道:“你快给我演示演示,这个木牛流马到底中不中用?”他现在是科学家欧阳,又穿着布衣,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部堂高官的威仪。
沈默笑着点点头,走到了木牛流马边上,问道:“部堂想先看哪个?”
“哪个都行,”欧阳必进急得直捋胡子道:“那就木牛吧。”
“好的,您瞧好了。” 沈默说着将下襟挽起,扎进腰带里,站在那木牛身后,伸手搁在牛尾巴……也就是那双辕上,往下微一用力,那看似沉重的木牛,前脚便抬了起来,顺势一堆,牛前腿进一步;再抬起双辕,前腿站住同时后腿被拉起,由此反复拉抬,那木牛便一迈一迈的向前走去。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欧阳必进知道诸葛亮的木牛,可以“人行六尺,牛行四步。日行二十里,而人不大劳。便仔细看沈默操纵那牛往前走,果然那木牛向前迈了四步的时候,人也正好走了六尺,行走步幅竟然与史书记载完全一致。
这是怎么做到的呢?欧阳必进知道那牛尾巴似的双辕,其实就是一对扛杆,起到了省力臂的作用。双辕越长,当然就越省力,所以这头看着笨重的木牛,沈默一个人就能轻松驱动得了。
而且因为它受力的两只蹄子,永远和后面操纵它的人形成一个三角,他知道,在各种形状中,三角是最稳定的。加上重心低,所以这木牛操控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能载重吗?”欧阳必进虽然觉着问题不大,但还是要亲眼所见才信。
沈默点点头,问他道:“书上记载,木牛的载重是多少?”
“书上说,木牛“可载十人所食一月之粮”。”欧阳必进道:“单人单月最少三十斤,所以怎么也得三百斤吧?”
沈默点头道:“那门头沟官窑烧的上好青砖有多重?”
欧阳必进是老工部出身,曾经主持过重修紫禁城,自然不会被这种问题难道,不假思索道:“整五斤,上下不得过一两,否则不得出场。”
“那正好,”沈默道:“六十块就是三百斤,再饶上您十块。”说着下令道:“搬七十块砖来。”就有几个卫士搬了七十块砖过来,装进木牛的背上 ,欧阳必进一看,确实是门头沟砖窑的货色,知道现在是三百五十斤。
沈默做个请的手势道:“部堂不妨亲自验证一下。”欧阳必进欣然应允,把双手搭载辕上,心说加上这木牛本身,怕得有七八百斤了,可得使点劲,于是用力一按,谁知那车辕依旧很省力,差点没把他的腰给闪了。
欧阳必进操着那木牛,起初动作还有些生疏,但不一会儿,便熟悉了,可以在院子进退转弯,都很自如,且并不费力,甚至单手都能驱动,且行进度并不算慢,心说“日行二十里,而人不大劳”定然可以实现。
而且那牛腿并没有膝关节,纯粹是粗壮的圆木。虽然并没有自己的作品灵活,但定然是更实用。因为恰恰是这四根柱子一样的直腿,起到了很好的支撑作用,难怪沈默的木牛流马不存在负重难题……
一番操作后,欧阳必进完成了对木牛的实验,又转向流马。沈默给他演示——与木牛的操纵杆在尾部不同,操作流马要牵住马头,用力一按,马后腿腾空,再一拉,马后腿前行,再抬马头。马后腿站住同时前腿被拉起,再推再进。效果与那木牛差不多,只是动作更灵活一下,相应的负重也要小一点。
而且在史书中,流马有详细的尺寸记述,欧阳必进通过观测,现这木马就是严格按书中尺寸制作的!更让他惊喜的是,如需木马停步时,只需把舌头一按,即可将行动机关卡死,这又完全符合书中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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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两样“大玩意儿”全都折腾一遍,欧阳必进望着沈默道:“只要你能解决最后一个问题,我就无话可说,承认这就是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了。”
沈默笑笑道:“部堂请讲。”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东西在平地上灵光,到了那种曲折蜿蜒的山路上”,欧阳必进道:“也能行吗?”
“那就试试呗。”沈默笑道:“前阵子下雨,把我西跨院几间老房子冲垮了,前几天从门头沟拉了些砖回来,堆在那里还没开工呢。”说着挽起那木牛道:“不如咱们操着这木牛流马,过去实验一下,看看能不能行。”
欧阳必进这种发明家,最反感的就是所谓的“坐而清谈”,在他看来,满朝官员都是宁肯夸夸其谈一天,也不愿动手去做一下的误国之徒。所以沈默不争不辨,用事实说话的态度,实在对欧阳必进的胃口,他呵呵一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喽。”便牵着“流马”,跟他往西跨院去了。
府中下人早的了令,除了几个卫士之外,全都不准出屋,所以一路上也没有围观群众。两人便进了西跨院,只见早一步赶过来的卫士,已经在那里将砖摆出一段三丈长、三尺宽高低起伏的“山路”,模仿出蜀中栈道。
沈默找一个身体最棒的卫士,让他将三十块砖搁在一辆独轮小推车里,让他推过这段栈道。那卫士依命而行,却发现在平地上稳健如飞的小推车,一到了这种高低起伏的地方,马上就露了怯……下台阶时使劲拉着,倒还能勉强凑合,可上台阶时却直接抓瞎,仅仅两块砖的高度,便怎么也推不上去。
看那卫士都憋红了脸,沈默让人上去帮忙,在前面拉车,却还是拉不上去。只好再加一人,三个人连推带拽,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将那小推车弄上台阶,正要松口气。却一下子翻了车……
推车以失败告终,下面便轮到木牛流马了,沈默操着装了六百五十多斤的木牛,很轻松便走过了这段“栈道”不论上下,基本上如履平地,没有太多的不便……
欧阳必进也操着他的流马,在“栈道”上走了几遍,终于服气道:“在平地上,这木牛流马,其实没有独轮推车便利,但到了这种高低起伏的山道上,优势就完全体现出来了……”怪不得诸葛武侯会造出这种东西,用其在崎岖的栈道上运送军粮。”
沈默闻言笑道:“看来,部堂承认,这就是诸葛亮的木牛流马了。”
欧阳必进重重点头道:“是的,它就是!”说着深施一礼道:“还请沈大人赐教,这东西里面是怎样的构造。”
“部堂大人请,咱们里面谈。沈默带着欧阳必进向书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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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必进坐在沈默的书房中,干脆利索道:“老夫曾经有言在先,谁能帮我揭开木牛流马之谜。我就答应他一个条件,但必须是我力所能及且合法的。”说着看沈默一眼道:“沈大人请讲吧,只要符合这两点,老夫一定答应。”
沈默笑道:“那是当然。”便从桌上拿起个烫金红皮的骋书,双手递给欧阳必进道:“希望您老能接受下官的聘任,担任苏州研究院的院正。”
“什么研究院?”欧阳必进接过那聘书道。
沈默便将那研究院的情况。介绍给欧阳必进,道:“自古都只重视经学文章,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身为这种情况的受益者。我却要说,这种看法是极端片面。甚至是错误的。”
欧阳必进面色微微有些激动。但仍强自抑制道:“愿闻其详。”
“上溯远古时代,没有燧人氏教我们取火,我们只能茹毛饮血。没有女娲氏教我们穿衣服。我们只能赤身裸体。赤身裸体、茹毛饮血便与禽兽无异!没有有巢氏教我们盖房子,我们就只能住山洞,也没法走出山林,到平原来发展文明;没有神农氏教我们耕田种地、我们在平原上也无法存活,又何谈发展文明?没有伏羲氏造字,我们的文明又如何薪火相传,发展壮大?”沈默陈词道:“燧人、伏羲、女娲、有巢、神农,这些上古先贤生在孔孟之前,定然不会说什么道德文章,但他们向我们传授技艺,让我们脱离蒙昧,走向文明,这份功德难道是任何哲人可比的吗?”
欧阳必进摇摇头道:“比不了。”
“我不是贬低孔孟老庄。而是要说明一个真理——推动我们华夏展的,除了光辉的哲学思想。还要有一个个被严重低估的伟大发明——没有炼铜术、铸铁术、造纸术、印刷术、指南术、等等伟大的发明,秦汉唐宋的辉煌如何出现?恐怕早就被异族消灭,再无华夏了!”
这番话,如果让那些榆木脑袋的读书人听了,定然大加批判,甚至斥为邪说,但在欧阳必进听来,简直是说到他心坎上去了,不由拊掌道:“好!说的太好了!我们大明要复兴,是绝对离不开技术上的发展的!”他能在牛瘟的时候潜心研究人力耕地机,而不是像别的官员那样,求神拜佛,希望老天爷保佑,正是因为他相信,圣人神仙只能解决思想问题。但现实中遇到的问题。只有用现实的办法去解决!
但他可不是头脑简单的家伙。一阵欢喜后,很快沉静下来,再次看那个聘书:“年前就要赶到苏州上任吗?”
沈默有些尴尬的笑笑道:“是的,挺急的。”欧阳必进毕竟不是个普通的科学家,他更是大明朝的吏部尚书,沈默费尽心机、层层铺垫,不过是为了待会儿谈判时更容易些,但绝不会以为,凭着两件木牛流马,和一番慷慨陈词。就能直接达到目的。
第九卷 鬼哭神啸朝天号 第五六四章 大发明
一只老鸹兀立在书房外的古树上,外头斜眼,看着里面的两个人。
沈默微笑道:“说实话,下官很为部堂大人的处境担忧。”
“此言何意?”欧阳必进不动声色的问道。
“您兢兢业业几十年,朝野上下的口碑向来上佳,”沈默轻声道:“下官实在不忍心,看您晚节不保,累及子孙啊……”
欧阳必进没有继续问下去,面色冷静的沉默片刻,摸一下后脑勺,露出一丝苦笑道:“老夫年将七十,乞骸骨的奏章都写好了,实在不想掺和进朝堂的风风雨雨,如果沈大人想借此拉我到你们这边,跟严党较量的话,那老夫只能说一声:“抱歉,实在恕难从命了
沈默笑着摇头道:“部堂大人多虑了,下官并没有存着利用您的心思。恰恰相反……”又轻叹一声道:“就像方才说的,下官坚持认为,大明不缺夸夸其谈的清流,缺的就是您这种脚踏实地,愿意俯下身子做一些事情的官员。只有您这样的人多了,才能扭转大明朝,只重道德文章,不重实用之学的不良风气。像您这样宝贵的财富,不能牺牲在无谓的朝争上……”最后才沉声道:“眼下严党覆灭在即,您老也危在旦夕,下官恳请部堂,早早抽身去苏州上任吧。”
“明年正月我就致仕了。”欧阳必进点点头道:“到时候我把奏章一递,就去苏州……”看看,不到仨月的时间,耽误不了你的事儿吧?”没经过反复斟酌便草率答应,从来不是一名成熟官员的作风。
“我这边当然耽误不了。”沈默道:“但是部堂,您可就耽误了……到时候很可能陛下不会批准您的辞呈,所以还请部堂稍早一些请辞吧。”
“为什么不批准?”欧阳必进道:“七十致仕是很正常的,而且我又不是严阁老、方部堂那样的宠臣,陛下没必要为我破例的。”
“严阁老会请陛下破例的!”沈默语气肯定道。
“严阁老,呵呵……”欧阳必进摇摇头,顿一顿道:“今非昔比了……”在他看来,严世蕃折腾的越欢实,严党在皇帝眼里就越不受待见。加之这一年。严嵩几乎全陪着患病的夫人,对皇帝的侍奉难免不像原先那么勤力,所以跟嘉靖的关系,也慢慢有些疏远。
反正欧阳必进能感觉到,若是自己上书的话,陛下多半不会真心挽留,而会让自己退休回家的,所以没必要多此一举,省得让老姐姐伤心。
沈默见无法说服他。叹息一声道:“部堂到底在顾虑什么?您分明是答应过下官,只要力所能及,且不违法的事情,便会照做的。现在让您提前几天致仕,是让您违法了,还是您根本无法做到?”
“没有违法,我也不是做不到,但是……”欧阳必进叹口气道:“不妨实话告诉你,我那老姐姐已经日薄西山了。作为她在世上唯一的娘家人,在这个时候,我实在无法弃她而去……”
“什么?尊姐已经……了吗?”沈默故作惊讶道:“那您更加不能迟疑,必须速速离京,不然不光部堂您,就连欧阳家,都要跟着遭殃的!”
“哦……”欧阳必进缓缓问道:“为什么?”
“请问部堂大人,”沈默问他道:“严党现在的核心是谁?”
“尽人皆知,”欧阳必进道:“严东楼也。”
“如果令姐仙逝,严东楼作为独子,按律要回乡守孝三年。”沈默沉声道:“对于严阁老现在的情形,部堂应该比我更清楚,您认为离了严世蕃,他能完成得了那些玄妙深奥的青词?能破译得了陛下的种种暗语?能应付得了纷繁复杂的局面?”
接连三个问句。让欧阳必进无言以对,他也猛然发现,严嵩就要麻烦了……因为就像沈默说的,青词是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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