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历史小说] 官居一品 作者:三戒大师 (起点vip2012-6-30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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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历史小说] 官居一品 作者:三戒大师 (起点vip2012-6-30完结)- 第5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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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是命令,你可以不听。”胡宗宪淡淡道:“朝廷钦差已经来了,本官这总督也做到头了,按例应该不理政事了。”

  “还没交接呢,您不能说撒手就撒手啊!”王本固着急道,要是胡宗宪真撂挑子了,那所有的责任都是他的了,这样的话,不仅自己要倒霉,就连朝廷里的那位,也得跟着完蛋。

  “平乱这种事,短则数月,长则一年半载。”胡宗宪轻轻摇头道:“本官要是轻易接手,难免会有人说我恋栈权位,挟寇自保。“说着一甩袖子,仿佛解脱道:“本座可不想晚节不保。”

  “大帅是不是太悲观了?朝廷钦差是来劳军稿赏的,您加官进爵还来不及,怎会罢官呢?”王本固此事已顾不上前后矛盾了,他就知道不能让胡宗宪现在就走,不然叛乱越来越烈,谁也保不住自己。

  “本座抗倭十年,面对的是何等艰危的局势,如今呕心沥血,终于还东南百姓一片安宁。”胡宗宪抚摸着鬓角道:“但我的身体也垮了。看得见的是,头发都花白了一半;看不见的,是本官拿药当饭吃,早就心力交瘁了。”说着朝北方拱拱手道:“本就打算待把事情交代分明后,便向朝廷请辞,回老家种种地、读读书,过几天安生日子。现在天意垂怜,有钦差降下,不管圣意如何,本座都决意致仕,回家闲住了。”

  王本固虽然是个狠角色,但哪是胡宗宪的对手,已经彻底入彀,满心都是不能让他走了,就让他再干一任吧……想到这,他放下了继任总督的幻想,艰难道:“东南离不开大帅……”

  胡宗宪的眉头抖了抖,语调平静道:“东南少了谁都一样。”

  “唯独不能少了大帅。”王本固一躬到底道:“下官这才认识到,您是东南的守护神,只要您不在,东南百姓就没有安生日子。”说着言辞恳切道:“请您善始善终,为了东南百姓计,再干上几年吧。”

  胡宗宪只是不肯,要走的态度十分坚决,王本固苦劝无果,一跺脚道:“都是我不好,上书弹劾了大帅,才让您进退两难。现在好处是,那奏章被内阁留中,还没有明发朝野,我这就上书收回,哪怕因为获罪,也在所不惜了。”他当然有自己的打算,毕竟自己的本差是御史中承,有风闻奏事的权力,不至于以诬告论处,到时候顶多是罚俸降职,而他有贵人相助,定能借此机会,把自己调离浙江,到别处当个布政使什么的,顶多几年就又升回来了,无伤大雅。

  当然前提是,得有人帮自己背着个黑锅,如果不把屁股擦干净,以那位贵人的脾气,是绝不会帮自己的。

  最终不顾胡宗宪的拒绝,王本固急匆匆的回去了。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郑先生凑上来,笑道:“东翁的手段鬼神莫测,竟让跟咱们势不两立的王本固,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说着招掌道:“如此,朝中那些人,再也没有对付您的借口了。”

  “我这是饮鸩止渴啊。”胡宗宪面上殊无喜色道:“在朝中贵人心中,必然恶感倍增,以后的日子更加艰难了。”

  “那您还?”郑先生吃惊问道。

  “因为我还存着一丝侥幸,”胡宗宪淡淡道:“坚持下去,一定会有转机的。”说着话,他回想起去岁自己病重,旧友李时珍前来给他看病时,说过的那番话……

  见东翁出神,郑先生只好耐着性子等着,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胡宗宪才回过神来,问他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东翁,还有事情要请示呢。”郑先生嘴角浮起一抹苦笑,从袖中掏出一份清单道:“昨日会上,您与诸位大人议定了夹攻会剿赣粤‘三巢’贼寇攻略。其所需兵粮,会计房已经连夜算出来了……”

  胡宗宪没有接,问道:“大概要多少?”

  “兵非三十万,银非一百万两不可……”郑先生答道:“这些钱,朝廷可出不起,只能我们自己解决。”

  胡宗宪问道:“能解决吗?”

  郑先生低声道:“东南大地战火放熄,藩库里能饿死仓鼠。朝廷又已经严令罢提编、抑加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咱们也解决不了。”

  “就算解决不了,”对着自己的心腹,胡宗宪也不必闪烁其词,道:“也要让困难为上所知,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我们以前就是太傻了。”

  “您的意思是……”郑先生开始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道:“把这些难题推给北京……”

  “饭要一口一口吃,现在当务之急是,”胡宗宪没有否认道:“先平息了衢州的动乱,如果久久未决,难免会像赣粤那边一样,成了气候,难以进剿。”说着重重叹口气道:“广东地处偏远,叛乱的危害尚不大。浙江就不同了,真出现长时间的叛乱,会危及社稷的。”

  “是。”郑先生轻声应下,又问另一桩事道:“朝廷钦差到了崇明,便止步不前,据说是得了病,离不开岛上的温泉了。”说着偷看一眼大帅的表情,小声道:“有不少文武官员,都派人捎去了礼物,据说唐汝楫、刘显、汤克宽等一干江北文武,还要亲自上岛去探视呢。”

  胡宗宪默默听着,却不表态。

  “东翁,”见他不说话,郑先生又问道:“甭管他装病还是真病,我们是不是都要表示表示?“

  “表示什么?”胡宗宪摇头道:“他什么都不缺。”说得虽然平淡,但与那钦差的亲密关系,却表露无疑。

  “东翁,”郑先生对胡宗宪的事情知根知底,有些抱怨道:“沈大人也真是的,您都难成这样了,他还巴巴的赶来捅刀子。”

  “唉,世事难料啊……”胡宗宪叹息道:“拙言是我最好的朋友,想不到这次,却站到了我的对立面上,也难怪他不愿来浙江,实在是不知在面对我的时候,如何自处啊。”

  听大帅在这种情况下,还在为沈默开解,郑先生心中一暖,暗道,这才是大明首牧的心胸啊!

  “那我们怎么办?”郑先生问道:“装作不知?不闻不问?”

  那显然不合适,胡宗宪低声道:“这样吧,我写封信给他,问候一声。”说着迈步走到书房,郑先生赶紧跟上。

  到了书房中,笔墨都是现成的,但胡宗宪本有满腹牢骚,提起笔来却感觉无从诉说,他将目光投向窗外,重新落在那棵腊梅树上,却只见到光秃秃的枝头,花瓣已经零落满地了。

  良久良久,他写下一首前人诗词,端详一下道:“就把这个寄出去吧。”

  郑先生一看,只见是陆放翁的《卜算子》: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虽然是他人旧诗,却将胡宗宪此时的心境刻画的淋漓尽致,郑先生的双眼都有些湿润了,哽咽道:“部堂,您受委屈了。”

  “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都以为我恋栈权位,不想撒手,为此不惜用尽手段。”胡宗宪搁下笔,自嘲的笑笑道:“我胡宗宪真是这样的人吗?”

  “在下不敢……”郑先生连忙道:“谁不知部堂公忠体国,鞠躬尽瘁,那些流言都是对您的误解。”

  “无风不起浪。”胡宗宪摇摇头,有些颓然道:“你不想,别人也会这样想……”说着腰杆一挺,重新镇定如山道:“我管不了别人怎么想,我只能管得了东南的千万百姓,当年我来浙江,便立下志向,要还百姓百年安宁,建流芳百世之功,现在我该做的事情还没做完,不能这样前功尽弃了。”

  郑先生动容道:“东翁,世人不懂您多矣。”

  “毁誉由人。”胡宗宪一字一句道:“我自无愧!”

  收到胡宗宪的信时,沈默正与前来探望的苏松巡抚唐汝楫,进行着亲密的会谈……”话说唐状元来苏州已经满三年了,起初还不太合作,想要借着严世蕃的力量做点什么,但后来沈默缰绳拉得紧,苏松的商人们又成了气候,暗中与他作对,让唐汝楫处处碰壁、灰头土脸,只好收敛了起来。

  但那时他对沈默,绝对是不服气的,大家都是状元、我还比你早一科,而且我还是景王爷的老师,严世蕃的好友,从哪一头讲都不该受制于沈默之手,虽然因为把柄在人手里,不得不低头,但也别指望他能痛快的合作……”这从沈默上次来苏州,他却躲出去故意不照面,便可见一斑。

  但世事难料,皇帝南巡之后,严世蕃的阴谋暴露,身首异处,严党分子遭到了最严厉的打击,然后景王也被勒令就藩,让曾经左右逢源的唐状元,一下子没了靠山,整日里担惊受怕,一有风吹草动,便吓得夜不能寐,都不知多少次梦见,自己被扒了官服,扔进诏狱里去了。

  让他意外的是,虽然弹劾他的奏章时有出现,可朝廷并没有真正追究过,半年多过去了,他还好端端的在巡抚的位子上呆着。不过他并不敢松口气,因为他知道,前期的清洗,主要是针对京官,地方上的不是逃过了,而是还不到时候。

  而明年又是‘大计’之年,吏部要对所有地方官员进行审查,显然是清除异己最好的的机会。从惊恐中稍稍恢复,唐汝楫知道自救的时候到了,如果再不行动,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但以他严党加景王党的身份,哪家敢收留他?又有哪家愿意收留他?至于说行贿,唐汝楫一点不愚蠢,人家想要捞钱的话,何必将苏松巡抚这个富得流油的位子,给个外人坐?直接让自己人取而代之多好。

  ‘世事无常’这四个字,唐状元现在感触特别深,原先他在朝中那么多强援、靠山,不过一年时间,竟全都落寞谢幕,是不是自己也该知趣的退下来呢?

  不,他今年才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还想做一番事业,证明自己这个状元,是货真价实的呢。

  就在彷徨无助、万般不甘之下,他终于想起了沈默,这个与他同样出身,又一起共事过,亲密合作过的家伙,虽然两人之间有过龃龉,但毕竟没撕破脸,闹到不可开交过。

  虽然不太情愿,但他也承认,沈默现在就是自己当初的加强版,既是徐阁老的学生,又是裕王的老师,而且还是皇帝的宠臣,这三重保险让沈默的地位固若金汤,谁都得给他三分面子。

  为了延续自己的政治生命,唐汝楫终于放下面子,带着厚礼,来到崇明岛上探视沈默。虽然比他早及第三年,在拜帖上,他却用了‘弟汝楫’的自称,表明了雌伏之心。

  好在沈默的态度十分亲热,不仅亲自出迎,还一口一个‘老兄’让他少了几分尴尬。

  沈默又把他请到后山的一处风景绝佳的别墅中,对着一望无涯的海面,泡上最好的香茗,温言抚慰着他那颗受伤的心。又把当初要挟他的罪证拿出来,扔到火盆里烧了。

  唐汝楫彻底被感动了,他端起茶杯,奉到沈默面前道:“从今往后,我唐汝楫唯你的马首是瞻!你让我干啥我干啥!绝没半句二话!”

  第十一卷 严东过尽绽春蕾 第七二七章 大人亨否(下)

  见唐汝楫郑重其事的表态,沈默知道,他所图必定非小,但也没必要点破……不怕人的欲望大,就怕人没欲望。

  既然跟沈默表明心迹,应该算他的自己人了,唐汝楫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不知朝廷对东南现状,是个什么态度?”他也是京官出身,自然知道沈默不可能未经请示,便擅作主张停在崇明岛。

  果然,沈默道:“内阁那里,我是每日一报,阁老对东南的事情,还是了若指掌的。”说着起身拿起桌上的一卷白绢道:“你看,这是今早才到的钧旨。”

  “这……”唐汝楫咽口吐沫道:“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沈默亲切笑道:“都是自己人了,相信你不会出去乱说的。”

  “那是那是”唐汝楫拿起桌上的白巾擦擦手,双手接过那白绢,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寥寥数语道:“圣意已决,无可更改,然务必保东南之安定,不得复生乱焉。汝可便宜行事,若有良策,速速来报。”下面是徐阶的落款和用印。

  看完后,唐汝楫将那白绢小心的卷起,双手奉还道:“这么说,胡大帅一定要离开了?”

  “嗯。”沈默点点头道:“说句犯忌讳的话,大帅在东南一日,皇帝和阁老就要失眠一日。

  听了他的话,唐汝楫的脸,吓得煞白煞白,艰难道:“可就算我这种不受大帅待见的外人,也敢说他是不可能造反的。”

  “思济兄,在这件事上,重要的不是大帅和东南文武怎么想,”沈默沉声道:“而是北京的皇帝和大人们怎么想。”说着有些无奈的嘴叹一声道:“富饶的半壁江山,交在谁手里都不放心,只有自己牢牢握住,才是最安心的。”

  “我明白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唐汝楫点头道:“看来胡宗宪的时代,真的要落幕了。”

  “嗯。”沈默颔首道:“不可逆转的。”

  “但是……”唐汝楫道:“胡宗宪似乎并不甘心,长江以南的文武官员,也在替他鸣冤,如果处理不好,会出乱子的。”这几句话,倒真是在为沈默考虑了。

  沈默点点头道:“胡宗宪解了东南危局,把一副烂摊子,整成了今天的兵强马壮,大家都服他、习惯接受他的领导,这是很正常的。”说着声音低沉道:“但北京的徐阁老,看惯了多少巨头的浮沉,根本不相信,一个人的去留,有那么大的影响,他坚信只要处理得当,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这也是他派我南下的根本任务。”

  “可是,您会把老朋友、老兄弟得罪光了的。”唐汝楫道:“我看徐阁老也没安好心,您当初就不该接这个差事。”

  “哎,这件事我不做,别人也会来做。”沈默摇头笑笑道:“与其让别人来,把东南搅个七零八乱,还不如我亲自来做……至少能多保全些兄弟,让东南少伤点元气。”

  “原来如此……”唐汝楫拜服道:“大人用心良苦,早晚大家都会体会到您的苦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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