鳅……”
听她说了一串全是烤,沈默却觉着很开心,因为他最喜欢这个调调,但时人却觉着这个吃法过太粗鄙,有些先人茹毛饮血的感觉,所以直到今天才碰上一位同道中人……虽然小了点,但好歹也是个同志不是?便逗她笑道:“你好像把什么两遍哎。”
“是吗?”小女娃便从“烤鸟”开始,方才说的重新报一遍,可还是把“烤鱼”说了两遍。沈默只好提醒她,却听她很认真道:“第一个是烤河鱼;第二个是烤海鱼,搞混了不行。”
沈默只好承认她是对的,在她身边坐,笑眯眯道:“咱们这就算是朋友了吧?”
小女娃歪着头想了好半天,声道:“得回去问过阿嬷先……”
沈默有些尴尬的笑笑道:“那你叫什么呢?”
小女娃又寻思一会,十分不好意思道:“得问过阿嬷才能说。”
沈默只好种问法道:“那我怎么称呼你呢?”
“阿蛮。”小女娃这回很干脆的回答道。
沈默心中竟有些得意,但旋即意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玩心眼,绝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便干笑两声道“阿蛮,好名字啊……你是跟谁来的?”
“奶奶。
”阿蛮这次回答的很干脆。
“你奶奶也来了?”沈默心说民族风俗真奇怪,怎么上阵还带着老奶奶呢?
“阿嬷带来的所有人。”一提起她奶奶,阿蛮的小脸便紧绷起来,仿佛要表达一种叫“崇敬”的神态。
“什么?你奶奶带着你和好几千兵来的?”沈默不由笑道,心说这孩子说胡话呢吧。
却见阿蛮认真的点点头,用很重的鼻音回答道:“嗯!”
沈默犹自不信道:“那你爷爷呢?”他记着壮族似乎不是阴盛阳衰。
阿蛮双手合十,靠在腮边歪头闭上眼睛,轻声道:“睡觉呢,在木匣子里。”
沈默歉意的笑笑道:“那你爹爹呢?”
“睡了也。”阿蛮双目闪动着水光,瘪着小嘴道:“阿蛮的叔叔们也睡了,都不和阿蛮玩了……”沈默不想让这可爱的小女娃伤心,便赶紧岔开话题,和她讨论起烧烤大业来,小女娃的注意力轻易被吸引过去,不一会儿就多云转晴了。
两人决定将能烤的东西统统烤一遍,又决定先从烤鸟开始,正说到热闹处,便听附近有女人的呼唤声音,似乎是在叫阿蛮的名字,她支起耳朵听一会,吐吐小舌头道:“找我了。”
沈默点头温和笑道:“去吧。”
“什么时候可以烤鸟?”阿蛮还没忘了这茬。
“随时。”沈默微笑道:“我就住在这个园子里,你来找我就行了。”说着笑笑道:“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
“我不问,”阿蛮认真道:“等我问了阿嬷,把名字告诉你,你再告诉我。”
第三卷 谁人试手补天裂 第一八三章 来自巡按的邀请
刻着图形的景泰蓝博山炉,正袅袅地吐出缕缕淡薄的、若有若无的幽香在房间里浮荡。这间屋的墙上挂着一副先宋真迹《山径春行图》,墙边立着一个堆满线装书的黄梨木书架,书架边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桌上整齐摆着湖笔、徽墨、宣纸、端砚。
沈默坐在宽大舒适的太师椅上,修长的手指轻轻磕着桌面,正盯着桌上的一张打开的请柬出神……这是铁柱去门口取回来的,乃是浙江巡按胡宗宪,邀今夜泛舟断桥,为他接风洗尘,以叙别后之情。
沈默回想一下,自己跟那胡巡按只在徐渭家有过一面之缘,之间似乎还达不到需要叙旧的地步……他当然知道胡某人这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肯定别有他图。
“想不到我这个小小的巡察,竟然被众位大人如此重视。”沈默自嘲的笑笑,又继续想他的心事……虽然这几个月都在前线巡视,但通过与众多文武官员的闲聊,他对浙江的官场恩怨也是有所耳闻的。
其实总督张经和巡抚李天宠的关系还是不错的,面对着日益严重的倭寇之两人尽心竭力,日夜勤勉,倒没听说有什么勾心斗角。既然二位巨头一条心,浙江的官场起初就是铁板一块,基本没有什么波澜。
但情况在赵文来浙江祭海之后,便悄悄发生了变化。
起初大家觉着,这家伙祭海就该回京复命了,犯不着为了巴结他而得罪张部堂,所以都对赵侍郎十分的冷淡,就盼他早点滚蛋。
但人家赵郎也是有自尊,觉着身为干爹的儿子,却没人把自己当回事儿,简直是奇耻大辱!好啊,你们敢欺负我,我我……找干爹告状去!便把张经李天宠等人如何如何瞧不起他,如何如何不把爹爹你放在眼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写下来,发到北京城去。
谁知没多久他爹回信说:“没有十足把握,别惹张经。”因为严嵩知道皇帝对张经期望正在顶点,如果这时候不知好歹去咬这位六省总督,一定会被咯掉两颗大门牙的。
在赵文华都要放弃,准备带点土特产回京跟老爹团聚时,俺答入寇,北京被围,徐阶毫无征兆的崛起,风头一时压过了表现糟糕的严阁老!这让严老先生十分的恼火,立刻将对付徐阶提升为第一要务……好吧,你在北边赢我一招,那我只好在南边扳回来了!
一旦方针转变。严老爹觉着赵儿子在南边混得猫狗不理。实在是难于完成任务。于是让府中幕僚以赵文华的名义写了一份《平倭六策》。呈给陛下御览。他则在一边对其大加奖。说“文华用心了。几个月便对东南形势认识这么深刻。实在是又忠心又肯干地人才啊。”
嘉靖也觉着写得不错。对赵郎地评价提高不少。便允了严阁老所请。让赵文华留在东南监军……当然更重要地原因。是烙在帝王骨子里地猜忌之心和平衡之道。他实在是不放心大权在握地张总督。
于是赵侍郎便在浙江常驻。拿出鸡蛋里挑骨头地热情投入到监军工作中。想要找出可以扳倒张经地地方。
张总督久经官场。知道这是皇帝不放心他。所以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个眼线。但他也不是易于之辈。便派了专人全天候跟着赵监军。名义上是保护他地安全。实际上是监视他地动向。限制他地自由。明摆着告诉监军:“小子。放聪明点。这里是我地地盘!”
赵文华也有几分狠劲。就算如此不招人待见。也绝不轻言放弃。你不让我看。我还偏偏整天盯着你!反正他是皇帝钦差。又有干爹撑腰。张经也不敢把他怎么着。其实跟张经老狐狸比起来。他地水平还差得远。就是连张总督上茅房都跟着。也找不出人家地破绽来。晃悠悠一月有余。孤立无援地张监军还是一无所获。
说一无所获也不对。至少他结交了个朋友叫胡宗宪。按说两人身份地位悬殊。若是换在京里。赵侍郎理都不会理个小小地七品官。但现在他饱受白眼。遍尝炎凉。自然对这雪中送炭地友谊格外重视。两人地迅速升温。很快便称兄道弟。好得跟一个人似了。
之后地形势便渐渐起了变化……也不知道是赵侍郎突然开了窍,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反正他一下便找到了张经的弱点所在——别看张总督整天忙忙碌碌,四处调兵,但积极部署数月之久,仗也打了不少,却愣是没有一次主动出击!
所以倭寇的气焰不但没有见效,反而愈发嚣张起来,随随便便就敢深入内地,如入无人之境。但这一切都被张经 一个海盐大捷、明天一个台州大胜给掩盖住了。赵文华承认那些胜利都是真的,但那都是守城战而已,这就给了他攻的余地。
大喜过望的赵侍郎便将这个情况汇报给他爹,严阁老也察觉到皇帝因为北京被围所带来的挫败感,对东南局势已经越来越没有耐心,便安排党羽跟随赵文华上书,参奏他“畏敌怯战、拥兵自重,坐观倭乱、图谋不轨”,众口铄金之下,嘉靖皇帝对此越来越在意。
皇帝便询问严嵩怎么看,严嵩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就等着皇帝问这句了。他先涕泪横流的向皇帝控诉倭寇祸害百姓的惨状,说什么“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把个嘉靖皇帝气得浑身发抖。这才露出毒刺,说没设六省总督时,各省各府地卫所官军尚且?勇出战,保护一方百姓,怎么设了这权柄滔天的大总督后,反倒不敢出击了呢?
嘉靖皇帝道:“不是还打了些胜仗吗?至少这几个月来,再没有发生城池被攻破的惨剧。”
“这就更显得他可恶了!”严嵩痛心疾首道:“明明有实力击败倭寇,却偏偏不出击,他到底想干什么?”
嘉靖的怒气一子无可遏制,这才有了怒叱徐阶,下令缉拿张经回京问话的那一幕。
而张经的反应却很奇怪,他在朝中的人脉和地位,赵文华等人一上书他便得到了消息,可他既不上书辩解,也不找赵文华算账,除了喝多了偶尔发发牢骚之外,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但即使最感地官员也察觉到,两方势力的对峙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只等决战那一刻到来!
一场毁灭性的暴风雨,就要在这风如画的杭州城中形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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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情况沈默知道一部分,但大部分是不知道的,所以想要判断出谁能赢得这场角力,实在是不大可能。
可就是在这样地节骨上,他却被强留在总督行辕,胡宗宪又送来了请柬。现在便是他亮明态度的时候了——是老老实实呆在府里,跟着张部堂一条道走到黑;还是去断桥见一见胡宗宪,至少不要得罪严党呢?
就目前地形势看,浙江就是部堂的天下,他占据着绝对优势,而赵文华那边就他和胡宗宪两个难兄难弟,似乎没什么好选择地。
但沈默深知张经是君子,赵文华是小人,而宁可得罪君子,他也不愿意得罪小人。于是决定还是去一趟,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拒绝了邀请,赵文华便会将自己视为张经一党,一旦把张经打倒,那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张部堂应该不会为难我,”沈默暗道:“他还有事求我呢。”便站起身来,缓缓走出书房,对正在外面擦拭桌椅地柔娘道:“更衣,我要出去。”
两个侍女赶紧停下手上的活,过来帮年轻的大人换上出门的冬装。正在他准备出去时,前院管事的在门外求见。
沈默让他进来,便见那老管事抱着件华贵的黑貂皮大氅,恭声道:“部堂大人说外面快下雪了,大人您要是出去的话,就把这件大氅穿上吧。”
沈默朝着前院方向拱手道:“多谢部堂大人厚赐,学生铭感五内。”那老管事本以为他会因为总督的恩宠而不再出去,却见这年青的大人仿佛没受到丝毫的影响。不由愣了一下,才为他轻轻披氅,恭声问道:“大人,需要备几辆车?”
“两辆即可。”沈默轻声道:“麻烦老人家了。”
柔娘上前为沈默将大氅的束带系紧,一个活脱脱的贵公子站在自己面前,她不由呆了一下,赶紧压下心中的胡思乱想,退后站在一边。
待沈默出去时,天空中已经飘起淡淡的雪花,落在那纯黑色的大氅上,旋即变化为水滴,滑到地上
两辆马车停在门口,何心隐和沈安一左一右,护着他上了后一辆马车,铁柱则带着七八个卫士上了头车,两辆车便一前一后出了总督的大门,行驶在长长的苏堤之上。
第三卷 谁人试手补天裂 第一八四章 断桥初雪
如果要问西湖十景中,哪一个距离花港观鱼最远,那一定是断桥残雪。马车从卢园出来,绕着西湖转了整整半圈,才到达对岸的白堤,再沿着白堤向东才远远看到断桥。
沈默觉着胡宗宪二人八成是为了表示与总督的对立,才选了这么个鬼地方,却遛着他跑了这么远的路,实在不是待客之道。
“看来人家根本就没把咱当回事儿。”沈默不由自嘲的笑笑。
这时马车终于了,铁柱打开车门道:“大人,我们到了。”
沈默点点头,紧了紧大氅,便扶着铁柱的肩膀下了车。一看四周景色,他不由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却见雪已经越下越大,把湖边的柳浪装点得银装素裹,再往湖上瞧去,却见一道白莹莹的玉带横架在浪澈幽深的湖面上,比起往日的瑰丽多彩来,更有一番迥异的冷艳味道。
“好一个断桥初雪。”沈默不由笑道:“果然是西湖之胜,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啊!”
话音未落,便听湖上有人道:“能真正领山水之绝者,尘世有几人哉!”
沈默循声望,只见身披灰色大氅的胡宗宪,正在朝自己微笑。
沈默一边快步走过去,一边笑着手道:“竟要胡大人亲候,实在是下官的罪过啊。”
听他叫自己“胡大人”,宗宪有些尴尬,因为他才是正七品,而沈默虽然没有品级,但一切礼仪视同六品,真要较起真来,改自称下官的是他胡汝贞,而不是人家沈默。但他不像一般人那样赶紧自谦,而是摇头笑道:“兄弟这就不对了,现在又不是在场面上,用官称是不是太生分了?”便将等级带来的尴尬不露痕迹的抹过去。
其实沈默自称“下官”便是在试胡宗宪地态度。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地人……如果装作若无其事。那就太无耻;如果非要按照朝廷礼制。让他改称“本官”。那就太迂腐了;如果一下子不知所措。那就太没用地。
但胡宗宪地表现却让他刮目相看。既有接受沈默地自谦。也没有表露出我不如你地意思。一句话便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尴尬。还无形中拉近了双方地距离。
虽然不可能仅凭着这一刻地印象。就给个人下结论。但沈默还是暗暗告诫自己:“这个人绝不是只会阿谀奉承地无能之辈。”便一脸亲热地笑道:“那我就斗胆叫一声梅林兄了。”
胡宗宪哈哈大笑道:“那我就托大叫你声拙言老弟了。”
“本来就应该地。”沈默道。胡宗宪今年四十二岁。叫他一声“老弟”一点也没问题。
待沈默上了小船。问题就来了——这艘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