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走向水边,蹲下,细细逡巡。天接水色,月光相映,云鹤眯起眼睛望着水边一点荧光。那像是海边月夜之下莹莹闪烁的贝壳光华,可是出现在这内陆的京城,便是奇怪了!
云鹤细看,猛地悚然惊起——他方才以为是一片贝壳,其实是一片透明的——鳞片!
青龙卫……云鹤惊得心跳如鼓:原来答案一直是这样明白摆着,却反倒没人敢想到,那些人原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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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如墨,被星光照亮的那一片苍穹,近看一如宁静大海,泛着幽蓝的微光。
天地宁谧,忽有一线红光腾空而起!
东边天际云气吞涌,那红光宛如一道朱墙隔断云气!
“是谁?”万千云涛之中,有白衣绿眸的少年厉声断喝,“胆敢阻断小爷行云布雨,你不想活了!”
“碧瞳。”云气渐平,星光洒落。一身红衣的流璟立在月光之下,眸光如海。
云气之中的白衣少年正是碧瞳。碧瞳见是流璟,愣怔了下,便也赶紧趋前跪倒在地,“您是,是帝君吧?您醒来了吗?”
流璟皱眉,“谁让你催动沧海之水倒灌?这是违反天条,你不知道么!”
碧瞳咬牙,“难道,让小的们看着您受苦?”
流璟一叹,别过头去。天际云卷云舒,月色聚散依依,“这是我自己的事,不该再连累族人。”
“族人?帝君,您还记得族人?”碧瞳哭起来,“当初的老祖宗眉生舍我们,去了;曾经的您,又抛下我们;如今,难道让我们再一次眼睁睁看着您再不能回来?帝君,东海鲛人群龙无首,孤零零已经这么多年,难道您忍心继续如此?”
碧瞳咬牙,“且不说上天为了东海之乱,屡屡降下惩戒;封印我们的法力,甚至将鲛人驱赶上岸……这些我们都不怕,可是我们怕失去首领,失去真龙的指引!”
“如今东海水族大乱,当年龙之九子全都不甘再居人下,他们都在千方百计寻找真龙法身……帝君,小的们明白您有您的选择,有您的苦衷和道理……可是,小的们呢?难道真的让小的们就此沦为东海里的残骨,被上天和水族驱赶得无处偷生?!”
“碧瞳,你,别说了……”流璟抚住左胸,痛苦难抑。
“唉,流璟啊,不是我说你。你生来就不只属于你自己,就算你当年与桃花的情不能忘,但是一生一世也就够了。”水汽吞涌里,白花花摇头晃脑走出来。当日白花花带碧瞳离开,解开了鲛人封印,才有今日鲛人一族倒卷沧海之水,来救流璟这一幕。
流璟一揖到地,“多谢你帮鲛人一族解除封印。”
“嘁,你还跟我来这套!”
流璟长眉紧皱,“可是既然是上天封印,你就这样解除了封印,上前必然降下责罚!”
白花花抖着眉毛笑起来,“可笑死了你!秦流璟,你怕上天的惩罚么?你若是怕,如何还有今生今世这次轮回?我白花花哪里输给你?你都不怕的,我怎么就怕!”
“责罚就责罚”,白花花耸耸肩膀,“反正我命还长着,每天让我吃饱了就睡,我还嫌烦!给我点责罚,我就当给自己闲得长毛的日子里添点油加点醋!”
流璟叹息,“我该怎么谢你?”
“你少来”,白花花坐在云气里,托着腮帮子,“我才不是为你,我是为了我花弟弟。那家伙已经吃了太多的苦。我都不忍心看着她,再受欺负。”
流璟狠狠跌落泪珠,“是,她已经吃过太多的苦。是我无能,不能护她周全。”
白花花摇头,“这世间,还能有谁比你做得更好?你是什么身份的人了,你都能为了她放弃自己的一切,闹得如今这个有魂无形的惨样子!秦流璟,我方才其实说错了,我不光是为了花弟弟——我是为了你们两个人!我不知道这些事也就罢了,我眼睁睁看着你们两个当初的受苦,我哪里还能袖手不管!”
流璟转眸望碧瞳,“降下云气,将海水引回沧海。睚眦之事,我自会处理。不能让燕国大地上的百姓跟着受害!”
白花花摇头,“流璟,已经晚了。海水倒灌,就算我们想尽了办法保护人命,但是仍有万顷良田被毁,无数牛羊死命……不过这个罪过,我扛了!你放心,我办完了这事儿就回上头自己领罪去!”
流璟大恸,“既然已经造成这样的后果,还不赶紧降落海水!”
碧瞳坚定摇头,“不!帝君,就算您能抛弃族人,我鲛人一族却不会抛弃您!这一次我们决不能眼睁睁看着睚眦害您!”碧瞳抹掉眼泪,“您已经只剩下魂魄,如果真身被毁,您便会轮回永灭!族人早已商量好,就算要合族毁灭,也要拼尽一切救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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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继续向陆地上席卷而来,北燕宫廷仿佛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人人自危。
一片惊惶之中,只有瑨妃白马素心宁和静气。如果北燕一旦乱起来,能够从中渔翁得利的不仅仅是大秦国,更有她的祖国南越国。
所以对于她来说,北燕越乱越好。尽管为此将有可能付出的代价是:她的性命。
瑨妃静静燃起香料,这次不是为了驾驭病人的心魂,为的是让自己开心。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她没有几日这样讨好过自己。
纱幔轻动,有衣袂摩擦的簌簌声静袅传来。瑨妃以为是宫女来侍奉安置,瑨妃轻抬头,却怔住。轻曼红纱,有男子银发银瞳而笑。
“素衣,你怎么来了!”来人正是白马素衣。瑨妃担心地亲自奔到宫门四处观望,见无人,这才安心回来。
“姐,我来带你走。北燕将有大乱,拓跋戎发疯了。你留在北燕宫中,恐怕会被拓跋戎所害。”
瑨妃一怔,泪珠轻垂,却是笑开,“我知道,我弟弟不会将我弃之不管。”
白马素衣轻叹,“姐,娘亲走后,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
瑨妃笑,抹掉急急跌落的泪珠,“傻弟弟,你长大了,那么你身边的亲人便不仅仅是姐姐。将来你会娶妻生子,会有一大堆人围绕在你身边。”
瑨妃坚定仰眸,“那个姑娘恐有大难。我设法将她藏在身边。你快带她走,迟了就来不及了。拓跋戎始终对我怀有戒心,我藏不了那姑娘太久!”
白马素衣一怔,“姐,你说夭夭?她在宫里?你,竟然知道是她?”
瑨妃含笑点头,“那个姑娘眼底有绯红的暖色,我看得见。弟弟,虽然她暂时心不在你那里,但是我知道她一定会是个好妻子。用你的灵术改变她的心魂,让她爱上你,然后带她远走高飞。”
“姐……”白马素衣银瞳闪泪,“一起走。快点收拾。”
瑨妃按住白马素衣的手,静静摇头,“做不到。以你之力,能够安全带出去一个人,已经是不易。姐姐此生最大的牵挂就是你。只要你能带着那姑娘顺利离开,姐姐便知道你未来会生活得很幸福,那我就放心了……弟弟,姐姐好想娘亲。娘亲走了那么多年,黄泉之下都是孤身一人,让姐姐去陪陪娘吧。”
“姐!”
瑨妃皱眉竖起耳朵,“有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弟弟,带夭夭先走。姐出去迎着他们,再耽搁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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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夭呢?”流璟望静兰等三女,三女都沉默垂首。
流璟咬牙,“你们一直在一起,她去了哪里!”
静兰跪倒,“请帝君治罪。夭夭姑娘被拓跋戎召去,整夜未归。奴婢三姐妹想方设法进入拓跋戎寝殿,全被结界
挡住。”
“拓跋戎!”流璟咬牙,转身便要奔去。
静兰等三女死死扯住流璟,“帝君,不可贸然!拓跋戎已经筹备要赴红山祝祷,距离我们的计划只差一步之遥!帝君,您此时不该泄露已经清醒的事实,否则拓跋戎岂能容您继续活下去,他又怎么会奔赴红山!”
“如果不去红山,您的真龙法身依旧无法醒来!”
“红山!”流璟心尖掠过不祥预感,“谁说我要唤醒法身?你们擅作主张,可知罪!”
三女全都跪倒,杏雨哭道,“奴婢们知道帝君甘愿放弃真龙之身,甘愿在今生今世里有魂无形……可是如果帝君再不召唤法身,法身将衰败,那么帝君将再也无法醒来!”
【龙生九子: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霸下、狴犴、负屃、螭吻。所谓龙生九子,各不成龙。张德是霸下一族,拓跋戎是睚眦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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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6、噬骨
“大秦国北苑郡王殿下”,门外忽有太监尖细的嗓音传来,流璟迎出门去,那太监尖嘴猴腮地笑,“皇上口谕,请北苑郡王殿下立即打点行装,明日辰时出宫北上,赴红山祝祷!”
流璟刚想说话,那太监走上前来低低一笑,“殿下,皇上说了,只要殿下乖乖跟着北上红山去,不闹什么幺蛾子,那么夭夭姑娘定能大安。”*
这样明白的要挟,流璟岂能不懂!
流璟凤目漾起寒凉的笑,“还请公公回禀你家万岁,倘若夭夭姑娘出了半点差池,我让他轮回永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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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启程,皇帝仪仗排开数十里。龙旗招展,马蹄踏踏,北燕所有朝臣贵族全都随皇帝北上,仿佛北燕国祚都维系在这一遭红山祝祷之上。
北燕大地渐呈异相。天气清透如翡翠,云朵高飘,仿佛这片大地的天空被向上高挑了数层。都说天有九重,北燕重重马队头顶那一方蓝天就像是天被剥去下方几层,只剩高高九重天的模样。
北燕车队里的朝臣贵族们都是胆战心惊。沧海倒灌的消息早已传得人心惶惶,他们明白,唯有跟着皇帝向北去,才能逃生。与其说这一趟是去拜祭红山,还不如说是逃难。
好好的北燕国,好好的皇帝,怎么突然遭了这样大的天灾?难道是皇帝无德,让上天降下天谴?
流璟坐在马车里,静兰等孤竹三女随行。他甘心被拓跋戎锁了封印,身为睚眦一族的拓跋戎用了阴狠的噬骨锁。正所谓睚眦必报,拓跋戎是个极为小肚鸡肠之人,便也最是谨慎,不肯轻易露出一点漏洞,唯恐让流璟逃脱。
流璟虽然曾经是那个人,可是如今的他有魂无形,便也根本没有能力挣脱开那噬骨锁。
静兰等三人都是难过,流璟却只是恬淡地笑。随着马车起伏,窗帘被点点掀动,露一角清风进来。流璟转头,从那狭窄一隙里望窗外高天。嘴角,甚至挂着一抹笑。
“尊上,昨日您说并不想唤醒真龙法身,您是认真的?”静兰望着流璟侧影轻问。所有人都认为该是时机唤醒真龙,可是似乎都只是旁人在忙,流璟自己却似乎根本毫无热衷。昨日更因此跟她们发火,说她们擅作主张。
燕赵这一片野性大地,就是为了隐藏真龙之身而存在,如果流璟并不想唤醒真龙之身,他们孤竹国旧部这数百年来的守候,又是为了什么!
“尊上,若再不唤醒法身,真龙法身将融为山川大地,再无法醒来。还请尊上三思。”杏雨跟梅霜也是苦苦相劝。
流璟一笑,“你们以为血淬桃花是什么?桃花出,真龙现,又是为什么?”他在笑,眼角却掠过丝丝苦涩。
静兰一怔,“难道不是桃花女的处子之血可以唤醒尊上的真龙之身?”
“是,却又不尽然。”流璟缓缓攥紧拳头,“血淬桃花才能唤醒真龙,那就是说若想唤醒真龙法身,必须要以桃花女的鲜血献祭!”
“桃花出,真龙现,不仅仅是说桃花女出世之后,隐藏的真龙便也能随之而来,其实更是说——真龙之现,就是为了追杀桃花女!”
“啊?怎么会这样!”孤竹三女全都惊愣。
流璟含笑别开头去,依旧透过窗帘罅隙望高高挑起的那一方碧空。上天的游戏还没玩够,他们终究是要赶尽杀绝,终究是要让他与她,自相残杀!
可是他们却打错了算盘。他现在已经不再是曾经的他,他转生来此生,便已不再是真龙。
他今生是谁,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护她一生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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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簸,颠簸。仿佛置身海浪中,层层涌来的风里夹着尘沙的干燥,塞进她的口鼻,无法呼吸,无法出声。
她是在哪里?北燕宫廷里,怎么会涌进这么大的风沙?
她先是在北燕皇帝拓跋戎的掌控中,后来跟着瑨妃走入她的寝殿。其实她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真的能用自己换来流璟的安全。
可是后来呢……即便害死善于用香的自己,竟然也无法抗拒那种奇异的香气。她睡着,再就不知道了一切。
“疼,头疼!”夭夭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
“夭夭,你醒了么?”有沉静如水的嗓音,却也终究泄露出一丝波澜。
夭夭睁开眼,便怔住。原来果然是在马上,周遭漫漫扬尘。她不是在宫里,她此时已经在驿路之上!
她软卧在马上,被人横抱着。青灰大氅、风帽幽深,那一对银色的眸子与妖冶的红唇却无法被掩盖。
夭夭一惊,“素衣殿下?怎么是你?我此时怎么会在这里?”
白马素衣也是微惊。他用了灵术御魂,以为夭夭总归会离开北燕国境才会醒来,哪里想到离开皇宫不过半日,夭夭便醒了!
“夭夭,我带你走。北燕宫内已不能久留。”
“那……流璟呢?他在哪里?他可安好?”
夭夭缓缓捋出一丝脉络。瑨妃将她从拓跋戎手里带走,所以白马素衣才有可能将她带出宫来。可是她现在关心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危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