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了竹影花色。
“为何总称风某为秦流璟?秦流璟是大秦国皇子,风某却是东丹国人士!”风隐眉宇轻动,虽然看似依旧云淡风轻,但是常云鹤知道,凭风隐的定力,此时其实已经心烦意乱到了极点。*
常云鹤不由得就立在廊檐下望着风隐。他不相信自己会认错人,风隐分明就是秦流璟,却怎地不认?难道他忘了自己是谁?那么他后来是如何复生,复生之后又经历了什么?
常云鹤也只淡然一笑,“你不认也罢。只是我倒是好奇,你在夭夭面前又当如何自我介绍?难道也说自己是风隐?”
“夭夭?”风隐眸中又现迷惘。
常云鹤冷笑,“你把夭夭藏在哪里?难道不让她出来给我倒一杯茶么?不论如何,她现在的身份也还是我的夫人!”
“常公子孟浪了吧?且不说我相公并非秦流璟,就是我相公的娘子也自有妾身在,哪里就轮得到那个什么夭夭?”
房门外忽然有清越一声,嗓音甜美却带着天成的冷傲。常云鹤一皱眉,回首望去,只觉眼前华光一闪,有环佩声伴随一个女子盈盈而入。那女子在他面前站定,将手中托盘里的茶盅搁在他面前,“清茶待客的规矩,风隐的妻子还是懂的。只可惜,风隐并非秦流璟,风隐的妻子也不是夭夭。”
常云鹤一怔,眯了眼睛去望眼前的女子。素白锦缎织就的长袍,看似极素,却能在身形轻动之间,与光影流转里看见素白衣袂上闪过的七彩霓虹之色。
一把长发只是松松绾着垂下肩头,不见繁复的发髻,却在发间可见凤衔东珠的金钗步摇。
尤其,那女子的恬淡面容。世间人均各自有面相,百姓不免菜色、疾苦;为将者不免杀戮戾气;为官者,尝现骄矜……可是眼前此女却是一片水波不兴。
却也正因此,反倒显出她的高贵。恬淡并非无所求,而是所求皆在手。
常云鹤就笑了,“敢问尊驾是东丹国王室贵戚么?”
那女子便挑了眉,回首望常云鹤笑,“常将军果然非同凡响。如何看得出我的身份?”
常云鹤轻轻一笑,并不十分在意那女子的表情,反倒转了头去看风隐。似乎他对风隐的反应才最感兴趣。
“其实也简单。尊驾身着月白素袍,看似已经素淡到了极致,可是随着光影流动,尊驾衣袂呈现七彩霓虹之色——世间纺织,唯有加入孔雀翎才有此等效果,可是纵然孔雀翎也只能现五彩之色;尊驾的既然能有七彩,那当然世间唯有凤凰之羽才能为之。”
常云鹤低低一叹,“非王室中人,谁敢用凤凰之羽!再者,这世间除了东丹国的梧桐,哪里还能见到凤凰?”
那女子抿嘴一笑,昂然回望常云鹤,“我是东丹国公主凤翔。”
“凤翔!”常云鹤便是一惊,忍不住再回眸去望风隐。
凡大秦国人,谁不知道东丹国的凤翔公主乃是秦流璟的文定之妻!纵然秦流璟悔婚,却并未得到东丹国的同意,所以秦流璟若活着,他的合法妻子只有凤翔公主一人!
常云鹤便笑,“风隐,还说你不是秦流璟么?堂堂东丹国凤翔公主只是你秦流璟的文定之妻,以东丹国皇家之尊,凤翔公主今生若要嫁人,当然只能嫁给你秦流璟!”
“常将军却是错了。”凤翔公主恬淡轻笑,缓缓止住常云鹤的猜测,“我虽然与秦流璟有婚约,但是天下皆知秦流璟死了。所以我便嫁给风隐,这也不算违反了当初的婚约。我的丈夫只是风隐,再与秦流璟无关。常将军勿要妄断。”
“我错了?”常云鹤冷眸凝睇凤翔公主,“那敢问凤翔公主难道就没觉得风隐外貌根本与秦流璟一般无二?或者说,他只该是秦流璟,才会生得如此相貌!”
凤翔公主抿嘴一笑,却是不恼,纤纤玉指一指桌上的茶,“常将军先润润喉吧,那茶凉了便不好喝了。”
常云鹤冷冷一哂,“不敢劳烦公主。”
凤翔公主倒也不强求,静静一坐,“常将军所言不错,我相公形貌的确与秦流璟极为相似。只是,凤翔终究身为东丹国公主,即便曾与秦流璟有婚约,却没有机会得见秦流璟的面。我脑海中所记得的秦流璟的相貌,仅限于当初订婚时,大秦国送来的图则画像。常将军也该明了,画像与真人,总归有别。所以当初乍见我相公,我也觉得相似,却没觉得如常将军所说的一般无二。”
常云鹤冷笑,“原来公主是从风隐身上来找秦流璟的影子么?”
凤翔公主不承认也不否认,“常将军之姿容,也当是天下之美男子,只是站在我相公身边便逊色了。试问遇见我相公这样的形貌,天下女子谁能不爱?所以我爱他,又有何不合情理?”
常云鹤与凤翔公主你来我往,两人各自不相让。风隐却似乎并不挂心,只执了茶盅,静静抿着茶,转开头去望窗外一丛青翠竹影。仿佛那两人的谈话,全然与他无关。
常云鹤问了良久,依旧没有满意的答案,就也倦了,坐下转头去望风隐,“好,就算你只是风隐。当初南江上相约,不知等常某来,又有何事?”
风隐这才将心神收回来,一笑望常云鹤,“自然是共谋天下。”
“共谋天下?哈……”常云鹤冷笑,回望凤翔公主,”原来东丹国也想称霸天下?”
正文 三月扬州
三月江南,春暖微醺。一艘小舟沿绿水而来,风落沿岸春花。
夭夭站在船头,举头望两岸桃花,只觉心醉神驰。同样都是桃花,却因为地域的不同而现出不同的样貌来。
滨州的桃花色泽嫣红,开到盛处,远远望去如片片红霞;岭南桃花则花形盛大,带着诡异的惑人妖艳。江南桃花却更有江南水乡气质,温柔轻软,更多是清浅粉红。*
宛如水畔娉婷少女,望之则羞。
“夭夭,水风凉,别在舱外站久了。”有绿衫少年俯身而出,一身翠绿正与两岸桃红相映成趣。
夭夭见了便是面色一红。
流璟喜穿银红长衫,长衫上每每有挑金刺绣,显得华贵而招摇;流觞却不同,总是一袭翠衫,一柄白玉纸扇,只觉如春风拂面,心境恬淡。
虽然红衣与绿衣穿在他身上一样好看,可是夭夭却还是不能适应流觞的绿衣,每见,依然只觉是陌生人。
或许流璟那银红长衫早已在她心底凝成血色烙印,再也抹不掉了吧。
“没事。江南温软,就算有点水风也不碍事。倒是你,镇日坐在船舱里不见日光,便不觉得闷么?这么好的春色桃花,亏你还坐得住。”夭夭轻轻一笑,掩住面上落寞。
可是那一丝落寞又何尝能逃得过流觞的眼睛。流觞微皱长眉,转头去望白花花。白花花坐在船尾,正缠着人家船家的姑娘说话。
仿佛感受到流觞的目光,那直率的船家姑娘便爽朗地笑,一点也不忸怩,“公子,前方石阶登岸就是我们扬州最富盛名的醉仙楼了!三月三桃花春日,天下才子都会云集于此。公子你要事先订位才好,否则去了恐怕也进不去呢!”
“不怕!”白花花坐在春日阳光里托着腮帮子笑眯眯望着船家姑娘,托大地摇头,“小爷我就往那醉仙楼门口一站,凡是楼内酒客必会人人仰慕我之威仪,纷纷起身让座,等着与我攀谈。”
“哈……”那船家姑娘灿烂地笑起来,“小爷,您恐怕不成吧。”说着抬眸瞟了瞟流觞,“要说那位公子还差不多!”
流觞得意地挑了挑眉,迎着白花花的气急败坏。夭夭也笑着垂下头去,总觉得那两个人真的都是长不大的孩子。
。
弃舟登岸,行至醉仙楼前。眼前所见情景却与船家姑娘的预言大相径庭!
桃花掩映,乌瓦飞檐,果然是扬州春色最盛之处,可是这样的地方却门可罗雀,店小二正寂寞地趴在柜台上摇着蝇甩子拍苍蝇!
“怎么会这样?”夭夭站在醉仙楼前,惊讶地回眸望流觞。
流觞也眯了眼睛,却没望向厅堂,而是静静向上望着二楼的一脚窗棂,夭夭也不知他看见了什么才会看得那样出神。
店小二见门前立着三人,赶紧迎出门来,“哎哟,三位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快请进快请进,凡进店客官,小店相赠女儿红一壶!”
“哦?太好了!”一听有酒,白花花眼睛都蓝了,“扬州醉仙楼的女儿红,那可是名扬天下。每当新酒开坛,就连京城的一品大员都要不远千里派人来沽!”
店小二见终于来了识货的,面上也觉荣光;却在微笑之后黯然下来,“是啊,如果不是今年这年景,别说小店要送客官赠饮,就算客官捧着白花花的银子来,如果排队排得靠后了,都未必能买的上。”
流觞便是一皱眉,“今年为何会这样?”
“唉,客官们难道还不知?打起来了,这天下又要大乱!”
“打起来了?谁跟谁?”流觞长眉一抖。
“是东丹国进兵咱们大秦国啊!扬州地域正是微妙,正是与东丹国隔海相望。东丹国若来犯,扬州跟沿海的每个口岸一样,都是最早被重创的!”小二摇头叹息。
“各位客官请看,咱们扬州曾经也是十里白帆影,每天从这里来来去去的客商不知凡几,如今再看港口,简直成了一片死水。没有商人还敢在这个时候做生意了,商人不做生意了,咱们这个商港自然也就冷清下来。”
流觞皱眉,转身去望窗外花影。
三月春正好,却哪里想到人间却正是兵戈相向。
他们一直身处岭南,这一路东来都不知道东丹国已经发兵。
见流觞无语,夭夭急忙回应店小二,“店家,请给我一个桌子。”
“好,好……”店小二忙收了谈论,引领着三人进店去。
夭夭已经走到临床一处清静的雅间去,流觞却站在楼梯口,仰头望楼上,“这二楼……”
店小二连忙抱憾地点头哈腰,“实在是对不住,这二楼已经被客官给包下了。还请客官另处而坐。”
夭夭便探头出来望流觞,“这边坐吧,桃花很好。”
夭夭说着,目光便也不经意向楼上一瞥。不望还罢,夭夭不经意抬头间,只见一抹银红衣袂从檀色栏杆上一晃而过。夭夭只觉耳鼓轰然一声,便站在雅间门口,心魂皆逝。
就算这世上银红的长衫很多,可是又有哪个人会穿了一件银红长衫上挑金刺绣了潋滟桃花的长衫!这世上,有秦流璟之招摇大胆的,又有几个!
“夭夭?走吧,就在此间坐,既然你喜欢,哪里都可以。”流觞皱眉,伸手扯了夭夭的手臂便向雅间内里去。
夭夭强撑一笑,便点头,“好啊。”转身入内,只当是自己看花了眼睛。
定然就是看花了眼吧,怎么可能另有一个流璟?流觞就在身旁,纵然面貌上隔着几年岁月,但是不应再有错。夭夭闭了闭眼睛,努力笑着望店小二,“别忘了我们的女儿红。”
正文 故人重来
流觞、夭夭和白花花三人在雅间内喝酒吃饭,各自都揣了些心事。好在窗外春光正好,粉红的桃花、翠绿的竹影,全都透过窗棂映入雅间来,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倒也清雅别致。就算心情略有烦乱,迎着这样好的春光,倒也觉得静好。*
就在此时——
“哎……真是太好了,我就说秦兄弟一定没死。方才刚看见他,把我给惊喜得呀,差点没尿了裤子!我崔某人活了三十多岁,还从没有哪天如今天这般快活过!”门帘外有粗声大嗓的交谈声涌入雅间来,敲碎了房间里原本的竹影花色。
夭夭听着,心里便是尖尖一跳!
这本不干她的事儿,可是不知怎地,夭夭听见那人说“秦兄弟”,她的心中便是咯噔一动。
夭夭便借口“更衣”出了雅间门来,遥遥去找方才那说话的人。
其实一点都不难找,毕竟整个醉仙楼就那么几个人,况且那两个人还都有了醉意,两个人彼此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刚从茅厕的方向出来。
那两人正是崔命与神偷孟三。当年在天牢里与流璟一别,约定好今年三月三扬州醉仙楼见。后来听说流璟殒命,崔命和孟三还好一顿哭,以为来年之约终究落空。只是两人却都怀了履约之心,这才一路南下,如期来到扬州。
夭夭便立在他们的路上含笑一礼,“敢问秦老二喝完酒了么?”
崔命醉着一趔趄,“什、什么秦老二!”
夭夭就笑,“方才分明听您说什么秦兄弟……”
“切,我说的那是我秦兄弟——秦流璟啊!谁认识你那什么秦、秦老二的!”
孟三就也笑,“小娘子你是没喝,就,就先醉了吧?你找的老二没有,这里倒是有我这个老三……”
崔命和孟三本就都是粗人,看见夭夭这样问话,便免不了几句笑谑。可是他们也没想到,夭夭就此苍白了脸,站在路边就是一个大大的踉跄!
“你们说谁?秦——流璟?”
夭夭挺着肚子,崔命和孟三就算醉糊涂了,这点理智还是有的,看见夭夭一个站立不稳,两个人都赶忙奔过去搀扶,“哎哟这位小娘子,你这是怎么说的!”
夭夭的泪流下来,哪里还顾得上男女授受不亲,一把握住两个人的衣袖,急切地问,“你们方才说的是秦流璟,是么?是不是就是当年的北苑郡王?”
崔命愕然点头,“你也认识我秦兄弟啊?”
孟三仰头望向夭夭背后,“秦兄弟,快来看看。这位小娘子一听见你的名字,就要昏倒了!你带着娘子出来,难道在扬州还有个相好的?可得藏好了,别让弟妹看见!”
孟三说着话,夭夭猛地挺直了脊背。
被他们称作秦流璟的人,此时就站在她身后么?
那他看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