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雨晴含笑,“流璟已经长大,此时身边更有了凤翔。他已经不必有母亲的陪伴——请皇上允许妾身任性一次。妾身不愿离开皇上,不论胜败生死,只要在皇上身畔,妾身便是知足。”
秦川望着海雨晴,定定落下泪来。
自从南越国军队打来,宫中早已一片大乱。秦川收进来的那些美人,逃的逃、散的散。最终身畔坚定相随的,只有老妻。
“好。”秦川握住海雨晴的手,欣慰而笑,“雨晴,你还记得当年么?所有去迦叶城中求亲的王子们都在忙着清点自己的猎物,只有你我静静离开——那时你我竟是心有灵犀,竟然不约而同想要为了百姓之安,而去猎杀那只诡异的红狐。”
海雨晴含泪点头,“你我相伴,一定能够取得胜利。”
“好。”秦川静静点头,“我们夫妻这一次,再共同上一次战场吧!为了我们的大秦国,为了我们的儿子,为了——我们的子民!”
海雨晴点头,“妾愿生死相随!”
。
长夜漫漫,遥遥似乎能听得见城外的兵戈之声。夭夭忧心望窗外,见流觞兀自逗着麟童说话。仿佛人间险恶全未无入耳。
“流觞,你的行囊可曾收拾好?”
流觞一笑扬眸,“夭夭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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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西望长安
“你要做什么?”夭夭听见流觞说不走,只能皱紧眉头。虽然心中始终无法将流觞当做流璟,可是一想到他要一个人留在这危如累卵的京城内,夭夭蓦然只觉心痛。
或许始终这多时日来彼此扶持,渐渐也生了依赖吧。
“放心,我很快就来。”流觞长眸敛尽痛楚,只漾着笑回望夭夭,“带着麟童向西去。夭夭,那里会有转机。”*
“向西去?”
流觞点头,又再将麟童抱紧,深深吸了口气,在月光下凝望麟童那一双澄净的眼睛,“麟童,跟着你娘,好好长大。”
“流觞,你……”听见流觞的话,夭夭心底剧痛又起。
他在说什么?怎么使人感觉,像是要独自离开?
“嗯?”流觞转眸回望夭夭,柔声问,“夭夭,你要问什么?”
夭夭咬住唇,克制住心底的疼,“流觞,你要快些来。我与麟童都会等你。”
这已经是她所能给出的最大承诺。流璟还活着,虽然已经忘了她,可是她却不能忘记流璟;所以她给不了流觞爱情,如果流觞不嫌弃,她倒是愿意这样伴在他身边。
对流觞,有奇怪的情愫,剪不断,理还乱。
。
王家嫂子带着小桃已经收拾停当,站在月关地下静静等候。
流觞望见,含笑将麟童递回夭夭怀中,“夭夭,去吧。一定要好好地,珍重。”
夭夭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当流觞说出那声“珍重”,她仿佛看见漫天月华凌乱破碎了倒映进他眼底,恍若泪花扑朔。
夭夭深深吸气,“流觞,你要早些来。”
流觞送出门去,终究忍不住,轻声道,“夭夭,我能否——抱抱你?”
夭夭的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来,不知心上那辗转的疼究竟是什么。还不等她回答,流觞已经抢先一步,将她紧紧抱进怀中。带着轻叹和颤抖,缓缓嘱咐,却依旧还是那句话,“夭夭,一定要好好地,珍重。”
。车轮辘辘,马车前行。满耳都是同样逃难出城的百姓惊慌的扰攘,夭夭忍着泪,挑了车帘回望。
夜色幽蓝,月色皓白,一身绿衫的流觞就站在那星光下,久久未曾移动。
夭夭的泪,无声跌落下来。
。
出了城,景况更乱。向西撤退的队伍绵延数十里,到处一团乱糟糟。
那些皇亲国戚、王公大臣,即便逃跑还都要讲究曾经的尊荣,命凶奴以马鞭抽打着抢路的百姓,恶声吆喝,“让开,都给老子让开!”
那些钟鼎玉食的,身在朝堂而无能保家卫国,如今逃命了,还要这样凶恶。百姓登时怨声载道,民怨累积得快要爆炸,眼看一场大哗就要催生!
夭夭跟王家嫂子握住了手,彼此安慰。车外的白花花也不时安慰两人。
夭夭开启车帘去望跟随在白花花身边,保护着她们车辆的几个男子。
那几个人,流觞说是重金聘请的镖头;可是夭夭却有个错觉,仿佛眼前见到的人是曾经在北苑王府见过的青龙卫!
那些人个个都有修长的腰线、脚步无声——可是怎么会是青龙卫?北国一战,青龙卫为了救护流璟和她,死的死,伤的伤;再说就算还有青龙卫活在人间,也应该跟随在如今身为皇太子的流璟身畔。
定然是她多心了。也许练家子都有这样的身形吧。
白花花见夭夭掀帘向外看,便凑过来问,“有事么?麟童受了惊扰?”
夭夭忙摇头,“麟童很乖,仿佛洞悉我心,所以一路不哭不闹。”
白花花皱了皱眉,“花弟弟,那是你担心了。”
夭夭顿了顿,还是问出心中疑问,“流觞他留在城中,所为何来?”
白花花是夭夭心中唯一无法解释的谜团——如果说流觞真的不是流璟,那么白花花怎么会守在流觞身边,而不去皇宫中陪在流璟身畔?
白花花皱眉,“他不放心你。”
此时的流觞早已打定了念头,白花花并非没有劝过,可是已经无法改变流觞的决定。
流觞只一句,“白花花你是天人,论天条,你不可擅自干涉人间之事。”白花花头一次这么讨厌自己身为天人的这个身份——却也更清楚,这一度生死轮回,流觞他已经是个普通的凡人,天人仙格早已所剩无几。
夭夭难过垂下眼帘,“白花花,我也不放心他。我们快些走,到了安全之地,还要请你早点返回京城护卫流觞。”
白花花凝着夭夭,眼睛里不觉已经有泪,“夭夭,流觞若亲耳听你这样说,他定会说:死而无憾。”
“死而无憾?”夭夭大恸,“白花花你胡说什么!”
白花花却不再说话,退后一步,回到马车后头去。
夭夭心中便是大乱。
。
“太子殿下玉辂降至,臣民人等皆退避!”忽然一声内侍尖利的嗓音传来,京城西门外的官道上,原来的乱糟糟全都变作鸦雀无声。
纵然百姓会直言斥责那些王公大臣,但是太子殿下车驾即来,百姓们还是不敢造次。
一听见是流璟将来,夭夭的心便是狠狠一跳。
“太子殿下率领我们一同奔赴西凉避难,将来的大秦国还要仰赖太子殿下啊!”耳畔是百姓的嘈嘈切切。
夭夭心里也不知是喜是悲。本以为国之大难,流璟定然要留在京城,与军民同仇敌忾,必定是凶多吉少——此时方知,原来他也与百姓一起向西出逃。
堂堂一国太子,终究也难免丧家之犬的狼狈。夭夭只觉心疼。
远远地,只听响鞭静道,太子玉辂已经到了眼前。
正文 如梦初醒
夭夭并王家嫂子、小桃等连忙下车跪迎。谁也不知,太子殿下的车驾怎么会就停在这辆普通的民车前头不肯再行。
夭夭抱紧麟童,深深弯下腰去,将面目全都藏在脖颈之下。
小桃倒是年少不更事,握着她娘的手还在兴奋地猜测,“娘,太子殿下都说玉树临风。”*
王家嫂子一声低叹,“玉树临风也变不成中流砥柱!朝廷有难,还不是一样溃逃!”
夭夭只觉难过,却也不得不承认王家嫂子说的对。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过树倒猢狲散、大难来时各自飞。
前方响鞭静地,隐隐有内侍尖细的嗓音引着什么人脚步簌簌地前来。夭夭心中一紧,连忙再度深深垂下头去。
前方的人终于站定了脚步,带着迟疑问,“确定了,南越国大军画了图则来要的人就是她们母子?”
“回殿下,正是。”
夭夭便是一惊!
心中百转千回,对流璟专程停下车驾而来有过各种各样的想象。
并非没有一丝徒劳的幻想,以为流璟终究想起她来,此时急急奔来是为了护她母子周全,却哪里想到,不过是为了南越国的图则!
南越国要她和麟童,夭夭当然明白那是白马素衣!
夭夭霍地抬起头来,怒目望向秦流璟——他想怎么做?
那内侍太监见夭夭抬头望来,便疾声呵斥,“草民,垂下头去!太子殿下也岂是你等直视的!”
夭夭懂,这是僭越之罪,可是她就是要亲眼看着流璟如何来处理此事!
南越国兵临城下,大秦国危如累卵,白马素衣偏偏在这个时候发图则来索人——用意极为明显!
江山与她母子,夭夭倒想看看流璟会如何选择!
。
一见情势紧急,白花花等几个人都悄然聚拢过来。那几个青龙卫模样的人,也全都凝望着流璟,眸光里似有泪痕。
夭夭心中一颤。难道他们也与她一般感想,将眼前人当做了曾经那人?
夭夭苦笑一声,心说,此事的秦流璟早已不是在北国时,为了救护她而不惜一切的那个人……此一时彼一时,原来没有情能久长。
夭夭定睛去望流璟。
天光耀眼,耀眼不过流璟身上的杏黄云锦蟒龙袍。纵然是逃出京城的漫漫烟尘也遮挡不住那云锦如云霞般耀眼的光彩。
一看夭夭的目光直射过来,流璟有些愣怔,“是你?”他想起扬州曾见,想起那种曾经让他迷茫仿佛找不到归途的奇怪感觉。
夭夭冷笑,“民妇从不记得曾经遇见过殿下。殿下定然记错人了。”
谁知摇摇怀中的麟童却是一声欢叫,从夭夭怀中向外挣着,仿佛想要扑进流璟怀中!
夭夭惊了,周围众人也都是大惊。
麟童那孩子生得粉雕玉琢,正是人见人爱;尤其在这烟尘弥漫、人心惶惶的逃命途中,得见小儿无邪笑颜,每人都只觉珍贵无比,宛如沙漠中得见清泉。
时空宛如定格,流璟望着麟童那可爱的容颜,竟然不自禁地伸出手去——
“太子殿下!”内侍急得连忙出言阻拦,流璟却已经将麟童抱在了怀中。
夭夭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不管心中有多怨流璟,可是此时看见流璟抱着麟童,却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难道父子连心,就算流璟已经忘了她,可是他还记得麟童,是不是?
可是——却原来大家都猜错,麟童奔进流璟的怀抱中去,根本不是因为流璟这个人,而是欢叫着去摸流璟蟒袍上的四爪蟒龙,小家伙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语言,兴奋地叽叽咕咕地摸摸弄弄,倒仿佛是在跟那蟒龙交谈。
堂堂大秦国太子殿下,被麟童这个小人儿给晾在了当场!
夭夭更是怔住——她知道自己生出的孩儿是不凡的,定然继承了他父亲的龙鳞,所以麟童偶尔表现出与凡人孩儿不同的地方,夭夭并不太惊讶。
其实方才夭夭心中也有一重希冀,希冀能够凭麟童的反应来确定流璟的身份——若是流璟,麟童一定认得出来,是不是?
可是麟童没有!麟童仿佛对流璟毫无兴趣,他的兴趣只在流璟蟒袍上那几条蟒龙!
流璟生来便拥有如玉光华,没人能够忽视流璟的存在;而麟童,却压根儿就像没看见流璟这个人!
——难道,果真如此!
麟童竟然与流璟没有半分的父子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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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璟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竟然完全被怀中这个小娃儿漠视,再望向麟童的目光里已经没有了欣喜。
他是太子,早已习惯了万众瞩目,就算小儿不懂事,他却也只觉心灰意懒。
伸手,流璟竟然毫不留恋地便将麟童送回。夭夭去接,内侍太监抢先一步先将孩子接过,转递给夭夭,避免夭夭与流璟的直接接触。
夭夭抱回麟童,麟童笑眯眯叫着,“妈,妈……”
夭夭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再回眸去望流璟,那人已经神态自若,仿佛刚刚从没抱过麟童……
那一瞬,夭夭便觉自己错了。
纵然还是无法解释为何流璟还活着,心中却连最后一丝对流璟的留恋都已斩断!
纵然躯壳还活着,可是却奥已经绝情断意,那边不再是曾经的人!
“爸,爸……”麟童又叫起来,却不是向着流璟的方向,而是努力地回转了小小的身子,向着京城的方向,带着急切一个劲儿地叫着。
夭夭咬紧牙关。她知道,麟童喊的人是流觞。
麟童认定,流觞才是他的父亲!
夭夭也忍不住回眸望京城城垣——终于肯不再压抑,她也真的好想流觞!
正文 162、心花凋零
“来啊——”流璟忽然一声令下。
“听殿下差遣!”一众御林军哗啦围拢过来,叉手施礼。
别看国难已至,这群在京城内养尊处优惯了的御林军老爷们根本就没胆量披挂上前线保家卫国,不过对付个把草民,他们还是精神抖擞的!*
流璟眯着眼睛望着夭夭。而夭夭的目光早已穿过了他,遥望着京城的方向。他秦流璟,堂堂大秦国太子殿下,刚刚被一个无牙小儿漠视,此时又被眼前这个让他心底有奇异波澜的女人漠视!
也罢!
“将这对母子带下去!”流璟霍地转身,决绝地挥了挥袍袖!
“太子殿下!”夭夭急了,“请问殿下何意?”
其实何必还问?秦流璟的用意已死十分明白。用她母子与南越国灵师白马素衣做交换,然后苟延残喘暂时保下大秦国祚!
只要大秦国还存在一天,他们这些王公贵族定然还有时间醉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