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文玉摇头叹息,跨门而入,搬了凳子坐到她对面,替她包扎伤口,淳于月固执不允,谁知沐文玉的强势一点也不比南宫逸差,她未免挣扎下去自己受罪,只得由着他,半晌他才叹道:其实你心里很清楚那刺客非我们安排,又何必去刺他呢?
淳于月淡漠的看了他一眼:有区别么?其结果,我还不是连最后的自由也没了!
沐文玉一语道破:如果公主是安安分分生活,苍洛就只是保护你的人,若你有别的打算,他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不是么?
淳于月狠狠的瞪着他,他总能将她说得哑口无言,这个男人心思太缜密,每每都能洞穿别人的心思,自己却滴水不漏。沐文玉见她不再说话,才自顾的说:其实他会把苍洛派给你连我都吃了一惊,要知道这个苍洛可不是一般人,他的武功比我和皇上都要高出甚多,曾经是个杀手,被皇上收服之后就一直暗中保护他的安危,不到万分危急绝不会让此人现身,知道这个人存在的就只有我和大哥,没想到他为了你愿意将其暴露出来。
淳于月听他这么说虽也有些动容,可是想到因为这个人她以后的行动越发艰难,终究难以释怀,沐文玉替她包好伤口,端着污水出去,到了门口忽然顿住:公主今日怨气颇重,是又收到淳于传来的消息了吧!可是,柳庄平虽然被驱逐,到底保住了性命,这次我们也并无失言,你又何必再去迁怒,惹他生气。
淳于月心惊的看着他的背影,她因为飞鸽传书会被他们截住,就另行起了联络方式,难道被他看透了?她苦想了半晌,摇头否定,如果真的暴露了,他一定不会这么轻松,只是,看来越发要小心谨慎了。
她看了看伤口,又想起刚才故意气南宫逸的举动,还真有些孩子气,这么想着,忽然一个主意上了心头,虽然这次行刺她故意污蔑是南宫逸自己安排,可是一个可以帮助淳于的计划却由此引申出来。
一样的伤
淳于月受伤被传成南宫逸遇刺,韩瑞的军队列兵秣马,尤国上下蠢蠢欲动,似乎尤国和凉国的战事迫在眉睫,凉国境内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眼看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淳于月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不似表面那么简单,果然,不过一月时间,局势陡然反转,乌国皇帝送来投诚书,沐文玉准备迎娶乌国公主乌茹倩,淳于月这才知道,他们前翻举动不过是耍了一个漂亮的声东击西之策。
乌国当政皇帝与手握兵权的将军邹正良结怨已久,其间又有杀子之仇夺妻之恨,邹正良隐忍蛰伏十多年,培育势力渐渐成了可以威胁到乌国皇权的大患,乌国皇帝日日惴惴犹如惊弓之鸟。
南宫逸等人就是看中了这一点,他们一面作出要攻打凉国的架势,将各国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凉国,沐文玉却趁机潜入乌国威胁游说乌国皇帝,皇室权力渐弱,邹正良取皇位而代之变得越发可能,而一旦成事,乌国皇族将变成第二个淳于,或许更惨,因为乌国没有第二个淳于月撑得起大局,而邹正良的嗜血残忍高出南宫逸千百倍。
是与邹正良一绝高下两败俱伤,最终被别国吞没,还是保存实力归顺尤国,由尤国来收拾残局,替其去除心腹之患,而自己依旧保留王权保留国号?这是个很容易选的题,何况将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嫁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尤国丞相,此后的乌国也算高枕无忧,这对乌国皇帝是极大的诱惑。
乌国皇帝愿意俯首称臣,沐文玉才赶去青家寨与南宫逸等人汇合,大张旗鼓踏足凉国,招摇过市将所有的注意力引入凉国,又谋划着要如何彻底麻痹邹正良,此时淳于月忽然遇刺一事给了他们机会,谎称南宫逸遇刺,尤国群情激愤要对凉国开战,却借此机会偷偷的将尤国的军队在乌国皇帝的配合下输入乌国,彻底钳制住乌国,遏制住邹正良的咽喉,而他们下一步只怕免不了对邹正良用兵,彻底将乌国收入囊中了。
以巧计收雷霆之效,看来天下尽收其囊中也不过是时间而已,只是,想到沐文玉,她一直猜测他的妻子必是艾雨和慕容薰其中之一,却不想他到底为了天下连自己的婚姻也可以做筹码,当真是为了大局不惜舍情弃爱,只是不知艾雨又情何以堪。
她盯着那一树红霞缭绕的枫叶发呆,一阵风过,看着那一片血红的枫叶脱落而下,画着优美的弧线坠落,无比凄艳。
入秋后的风已经有了很深的凉意,她不自觉的抱了抱手臂,忽然一股温热从背后传来,将她整个人包裹住,那熟悉的气息早已成了她心中摸不开的影子。
从凉国回来后,他就经常这样不请自来,俨然将此处当成了行宫,淳于月一开始也反对过,可是,最后发现不反对还好些,反对的越厉害他来得越频繁,她也懒得费精神跟他争下去。
南宫逸见她沉默着不说话,忍不住逗她:我的公主顶着晨风在这儿冥思苦想什么?
看来他刚散朝过来,心情颇佳,每每高兴时,他就会这样称呼她,我的公主,我的月儿,可是听在淳于月耳里,俨然自己变成了他豢养的金丝雀,她的回复也就不会那么恭顺,冷冷道:在想圣皇一统天下之后,打算如何处置淳于。
她的话果然轻易挑起了他的怒气,狠狠的勒着她的腰,冷冷斥责:淳于月,你每次非要跟朕抬杠,闹得不欢而散才舒心是不是?
淳于月毫不示弱的顶撞:因为淳于是你我之间唯一的话题,也是永远绕不开的话题!
他一下将她反转过来,仔细审视着她的眼睛,抚上她的脸,她的唇,喃喃轻叹:为什么你和她一样的血缘,性格却这般迥异?
淳于月冷笑,毫不避讳:如果你是想从我身上寻找皇姐的影子,就枉费心机了,我永远不可能是她,也不可能变成她。。。
南宫逸似害怕她说出更绝情的话,狠狠的吻住她,直吻得她毫无挣扎之力,才缓缓放开,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月儿,朕没有当你是谁的替身,永远也不会,所以,做朕的女人好不好?
淳于月骤然怔住,看着他眼里少有的深情,心竟有一丝跳跃,但她很快恢复平静,以谈判的姿态道:好,只要你允诺放过淳于和我家人,我会安安分分呆在你身旁,怎样都行!
他似被她的话伤到了,眼中闪过一丝疼痛,然后变得狠冽:不可能!
他停顿片刻,再次看向她决绝的眼睛,冷冷道:朕也不需要交换来的陪伴!
他说完,负气离开,淳于月却冷笑讽刺:是么?为了取天下,你们还会在乎这些?沐文玉不就是靠交换帮你收了乌国,而你,弃艾雨的痛苦而不顾、欣然接受了。
淳于月的话刺到了他的心,他们争夺天下为的是幸福,可是在这过程中,他们却将幸福抛弃的好远。
南宫逸回视她时,那满眼的凄伤刺中了她的心,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他们其实都是可怜人,为了各自的执着和理想,抛弃了自我,最终也得不到别人的理解,独自彷徨、独自孤寂。
暗恋
院中的枫叶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时,沐文玉的婚期也就到了,两人都是各国身份非凡的人,婚礼自然奢华无比,淳于月去观了礼,一身红装的沐文玉可以称得上冠绝天下,有着让男人嫉妒、女人心碎的魅力,那乌国公主也是花一般的容貌,配沐文玉竟也丝毫不逊色,人人称道这是才子佳人、世间绝配。
唯独不认同这个观点,并且将其表现出来的就只有慕容薰,她本来被慕容展困在府里,却打伤家丁跑了出来,意图大闹婚礼,被慕容展发现,制止不了就只能打晕带离,这场骚动丝毫未影响婚礼的进行,满眼的喜气洋洋,满眼的绚丽堂皇,一如淳于月所想,她未从沐文玉眼中看到一丝真意,那笑容似在脸上蒙了层层轻纱,亦真亦幻,遥不可及。
淳于月实在找不到看下去的意义,转身抽离人群,将满庭笑语喧哗丢在脑后,一路大街行走却人烟稀少,只怕都赶去观摩这绝世的奢华,却不知他们是否也能如她这般感受到那华贵下的苍凉。
没有目的地也逛到了天黑,回到住所,敏儿回沐府凑热闹了,淳于月不喜欢太多人服侍,也只要了敏儿一个丫头,现在没有敏儿闹喳喳的,忽然觉得院子太冷清了,在屋里转了一圈,才发现了那把被搁得快生尘的七弦琴,自从南宫逸知道她会抚琴,就找人制了这上好的琴送她,可是无论他怎样要求,她一次也未替他弹奏过。
现在,她将其摆在院里,对着满地红叶一遍一遍的拨弄,没有特意抚曲,却也自成一调,满满的都是无法言说的心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抬头看,月华已经撒遍院子,她才忽然止住琴弦,悠然出声:艾将军宁做屋上花独自买醉,也不愿邀淳于月共饮么?
静寂片刻,艾雨才携坛从天而降,洒脱一笑:还以为公主一心沉浸在弦索之上顾不得周遭,没想到早已察觉了,那这琴可是为我而弹?
淳于月淡然一笑:为将军,也为自己!
她们一样的为情伤感,一样的身不由己,艾雨忽然笑了,点头道:这么说来,我和公主还非得畅饮一番不可。
淳于月慨然做请,拿出屋里的珍藏,两人都是巾帼女子,无需半点客套,推杯换盏一番痛饮,
淳于月想起在婚礼上看到的艾雨,满面笑容虽然苦涩,却大方有礼,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其实如果她如慕容薰一般坚持,只怕南宫逸也不得不考虑一下她的感受,可是她竟那样从容慷慨,忍不住慨叹:将军好气量,纵使心痛也能含笑相贺,这份胸襟少有人及。
艾雨惊讶回头,看她表情很是诚恳,并无嘲讽之意,才苦笑道:因为我从未奢望过三哥会属于我!
淳于月讶然的回视她,她明明那样深爱着沐文玉,却从未想过与他相依相守,实在让人意外。
艾雨早已收回视线,看着怀里的酒坛,坛口印着那圆圆的月亮,离她很近实际很远,一如沐文玉于她。
淳于月以为她不再打算说什么,可是却听她自嘲的笑了一声,喃喃道:其实我在撒谎,我曾经也梦想过与他并肩而行的,你知道吗?我认识他的时候只有八岁,那是七国之乱后的第四年,家乡遭灾闹洪荒,全村的人死的死、逃得逃,我家就只剩下我一人,我满身泥泞在死人堆里搜寻食物,他就那么沐浴着霞光出现在我面前,给我递上食物,亲切的对我笑,问我“丫头,要不要跟我妹妹作伴,我保你一生衣食无忧!”那时的他犹如临风仙人,让人不敢直视。我就想着,此生若能与他并肩该多好!
她仰头痛饮一阵,一坛酒就这么下了肚,又去开第二坛,动作却有些迟缓,想来是快醉了,她忽然又笑了笑,言语有些含糊起来:所以,我跟着他,拼命的让自己修文习武,让自己能够配得上他,可是,无论我怎样追逐,到最后只是证明,他永远站在云端,而我只能仰望,渐渐的,我不再奢望跟他并肩,只想着,能在他俯视众生的时候,可以进入他的眼里就好了,可是后来发现,这个愿望也只是奢求,当发现他孤寂虚渺的眼里、他冰冷寂寞的心里终于有了个影子,可是那却不是我!
淳于月苦笑,她其实并不擅长安慰人,沉默了半晌才问:觉得委屈么?
艾雨不明所以,淳于月想了想,追加解释:为了争夺天下,放弃自己的感情去成全。
艾雨想了想,忽然笑了:公主不也为了淳于放弃了自己么?可想过是否值得?想过了是不是就会计较?
淳于月愣住了,想没想过又有何区别,她终究不能放任自己,也逃脱不了这份责任。
艾雨迷离了双眼,轻轻靠在廊柱上,望着那浩渺的星空:你我若只是闺中待嫁之女,只用想着怎样去打扮自己、怎样去讨那一个人欢心该多好,这样就不用受那一生颠沛、半世流离之苦了。
淳于月看着她渐渐合拢的双眼,将那星月收入梦中,真希望她能做个好梦,半晌才说给她听、又似自我安慰:人生一世不过草木一秋,再苦咬咬牙,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不是么?
醉酒后的艾雨没有闹腾也没有失控,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梦里,或许,只有在梦里,被她视为神一般存在的三哥才真正属于她一人。
淳于月重重的叹了一声,自顾的仰头喝了一口,一声轻微细渺的叹息似响应一般传来,她淡然一笑:我的屋顶今日镀金了么?怎么都喜欢在上边赏月。
那一声叹息来自不该在此却又偏偏在此的沐文玉,他推了宾客、躲过热闹,不自不觉的竟来了这里,然后听到艾雨的痛心表白,也禁不住叹息出声。
他翩然而下,看了看依柱而眠的艾雨,甚是疼惜,为她拢了拢滑落鼻尖的秀发,又脱下罩衫替她盖上,才回头向淳于月道:小妹扰了公主休息,文玉替她道歉!
淳于月淡淡道:丞相大人客气了,我和艾将军喝酒的交情应该还有,无需你替她陪不是!
沐文玉感觉到淳于月的敌意,面上露出少有的苦涩,瞬间又掩饰的很好:因为这喝酒的交情,公主似乎更讨厌文玉了!
淳于月此生最讨厌玩弄感情的人,更不想将感情作为筹码来交换什么,故而对沐文玉此次的行为有着异议,可是看到他那月光映射下飘忽的笑容那样让人伤感,竟也不忍说出更残忍决绝的话,叹息一声,还是忍不住替艾雨问出口:丞相此生可会为一个女人动情?
沐文玉愣怔的看着她半晌,忽然轻笑道:文玉天性凉薄,让公主失望了。
他这样回答,就是说对艾雨毫无爱意,淳于月不免替艾雨难过,苦笑道:那艾雨对丞相而言,又算什么?
沐文玉去看艾雨,见她睡得香甜,似乎梦境比现实更让她舒心,他叹了口气:爱情不是文玉想给就能给,可是我对她的宠爱不比对沐慈少,本以为这样就能有所弥补,却原来终究错了。
“兄妹之情么?”淳于月呢喃着,思忖着,苦笑着:回应表白最伤人的莫过于此,丞相大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残忍。
“有爱才会受伤,所以。。。”他看着她,似乎有着无法启口的话,良久才化成戏谑之言:文玉永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