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乐开了花,瞧瞧他们家这小媳妇,长得不灵巧,性子不灵巧,连脑子也不灵巧,可不是个蠢人么,“哎哟,算了,我不追究你怎么蹦跶到河里去了,问了也白问。”顾大娘坐到床头,戳戳乌荷的脑袋瓜子,笑道,“不管你是傻也好,笨也好,你只需牢牢记着我下面吩咐你的事情。”
乌荷鼓着腮帮子,顾大娘在笑她,她看不出来了。他们觉得她蠢笨痴傻,可是她心里什么都明白,顾大娘不喜欢她,只喜欢自己的儿子,浮生不喜欢她,只喜欢梅姐姐。他们眼睛里的东西她都看出来了,她不傻,只是笨了一点而已。但是这一点就够了,至少他们骗不了她。
顾大娘才不在乎乌荷想什么,自顾自道,“以后啊,你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浮生,和他一起下地学种田。不许他读书,不许他写字,不管是在外头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儿,你都要一五一十的告诉我。听见了吗?”
要寸步不离跟在浮生身边?乌荷头摇得像拨浪鼓,他会杀死她的!
“这是你该做的事,不能拒绝!”顾大娘啪得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拍得她脑袋嗡的一响,晕乎乎的冒金星。顾大娘继续道,“浮生想通了,以后安心学种地,安心做个农民,安心和你过日子。乌荷啊,这是你莫大的福气,要感激知道吗?”说完,站起身冲儿子粲然一笑,“你懂事了,娘以后可以少操心。不行,我得去炒两个好菜庆祝庆祝。”话音未落,她人已经走出了房门。
乌荷苦着脸,她已经预感到,将来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浮生舒出一口长气,“乌荷,我以后会对你好的。”暗暗攥紧拳头,这是他想到的唯一能够化解娘和梅姐姐之间的矛盾,能够让自己放心,能够让乌荷原谅他的最好方法。
不要,乌荷揪着被子,憋着嘴巴,难过的眼眶都红了。浮生太坏了!他贼心不死!
☆、零零捌
浮生实在是太坏啦!他为什么要抢着干她的家务活?明明每天都是她第一个起来烧水,喂鸡,打扫庭院,伺候顾家人起床,这本来是她该做的事情,可是现在被浮生抢了,他比她起的早,比她做的快,比她干的多,什么都让他占了去。顾大娘老大不高兴,看她越来越不顺眼,甚至觉得她一点儿都不勤劳。
浮生实在是太狡诈了!变着法赶她走。
乌荷鼓着腮帮子,愤愤的穿好衣服,今天她特地提前半个时辰起床,一定可以抢在浮生前头。拉开屋门,稀薄的晨光撒进院子,顾家沐浴在浅淡的晨雾中,依稀尚不分明。乌荷凝神细听,很好,院子里并无动静。顾不得梳洗,她抓紧时间拿起墙边的扫帚,从屋檐下开始打扫。窸窸窣窣,扫帚尾巴与地面摩擦的细小声音,在春日宁静的早晨成了起床的号角。
东边屋子的门被人从里边拉开,嘎吱——
乌荷警觉的抬起头,皱着鼻子哀嚎,他又来了!
果不其然,浮生放下手里的书,三两步走到乌荷面前,伸手便去抢乌荷的扫帚,“我来吧,你回去再睡一睡。”
乌荷抿着嘴巴,埋头扫地,就是不搭理他。
浮生尴尬的僵着手,不知如何是好。他是打定主意要待乌荷好,至于该如何待她好,他心里并没有底,唯一想的便是帮她干点活,让她少受累,可是好像乌荷并不大喜欢,依旧排斥他的靠近。
浮生站在原地,乌荷当他不存在,握着扫帚越扫越远。浮生清越的眸子转瞬暗淡,垮下肩膀,默默走到鸡笼边,拿起米糠罐子,有一搭没一搭给小鸡仔们喂食,心里一直苦恼,该怎么办才能化解乌荷的怨恨呢?
乌荷举着扫帚迈下台阶,眼角余光瞥见浮生拿起了她米糠罐子,旁若无人的给她的小鸡仔们喂食,气得扔下扫帚颠颠跑过去,一把从浮生手中把罐子抢过来抱在怀里,紧紧的,像护食的母鸡一般,生怕人抢了去。
浮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乌荷,我帮你喂鸡。”
“不要,”乌荷摇着头,心里暗骂,才不要你假好心。
“小鸡们会啄你的,就像昨天一样。”
手背上被鸡仔子们啄出的口子还火辣辣的疼着呢,乌荷拧着眉头,迟疑半响,咬咬牙还是摇头拒绝,比起小鸡仔们,浮生更可怕!
浮生是彻底没折了,可要放任乌荷这样一直抗拒他下去,他的良心会更不安,自己的罪过将永远得不到救赎,永远在乌荷面前低下头去,直不起腰。
“呀,娘叫你烧洗脸水呢——”浮生夸张的指着乌荷身后,老实的乌荷果然上当,急急的回过头去,大娘~咦,房门紧闭,没有大娘。
浮生趁她走神的空当,一把抢去乌荷怀中的米糠罐子,高高举在手中。乌荷大呼上当,眼巴巴瞅着够不到的米糠罐子,腮帮子气得鼓鼓的,既阴险又狡诈,浮生是个大坏蛋!
“喏,”浮生得意一笑,“你的地还没扫完,待会娘起来见你没打扫完庭院,一定会打你屁股的。”
坏蛋!乌荷下意识的摸着屁股,明知道她最怕顾大娘的巴掌,居然威胁她。狠狠的瞪了浮生一眼,乌荷不甘不愿的捡起扫帚,继续扫地,扫两下骂一句,犹不解恨。
顾大娘在床上翻了个身,双手交握在腹前,两根指头绕啊绕,脸上满是疑惑。
“他爹,你说咱浮生到底怎么了?他不是除了书本什么都不在乎吗,怎么现在对他媳妇那么上心。”
顾大伯这几天忙着地里的活计,困的不行,打个哈且道,“这不是好事吗?浮生肯待他媳妇好,肯用心学习种地,搁以前咱们求都求不来。困死了,睡觉睡觉。”
“天都亮了,还睡什么睡!”顾大娘用胳膊肘捅捅顾大伯,“咱浮生肯种地我当然高兴,可是他现在成天围着他媳妇转悠,这算什么事儿!”顾大娘一屁股坐起来,扯过床头的衣服麻利的穿在身上,跳下床趿上鞋子,一把拉开屋门,呵,他儿子果然又在帮乌荷做家务。顾大娘黑着脸,喝道,“乌荷!”
乌荷正在把扫成一堆的枣树叶子铲到簸箕中,听到顾大娘召唤,一个激灵直起身,乖乖答道,“我在。”
“去烧饭。”
“哦——”乌荷三两下把落叶推进簸箕,两只胳膊一甩一甩跑进厨房,不多时便听到了水缸瓢盆的声音。浮生忙丢下喂饱的小鸡,自发的朝厨房走去。
“浮生,还不换了衣服,待会儿跟你爹下地。”
“还早着呢!”浮生无所谓的摆摆手,学种田事小,讨好乌荷事大。当下不顾老娘板着的面孔,踏进厨房,帮乌荷烧火递水。
这儿子就没干过一件和她心意的事情,顾大娘拍着胸口,压下上窜的火气。可是吃早饭的时候,她还是爆发了。
事情是这样的,以前他们家在院中吃早饭,乌荷都是端着碗在灶台下看火。今天浮生硬把乌荷拽上桌子,拉到自己旁边坐下,吃饭的时候,东一筷西一筷,不停往乌荷碗里堆吃食,把个小小的碗堆成小山,反观自己的碗,空的能看见白花花的底。顾大娘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搁,“乌荷自己没有手吗?”
“我有……”老实的乌荷举手答道。
蠢死了!顾大娘被这媳妇气得嘴巴都要歪掉。
浮生见情况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赶紧解释,“乌荷手短,够不到。”话音未落,顾大娘歪掉的嘴巴开始抖动,恒生瞅瞅这个瞅瞅那个,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伸手夹了一大筷子吃食放进她娘碗里,“娘,你辛苦了,快吃。”说着,冲他哥挤挤眼,浮生当下醒悟过来,也笑道,“娘为了我的烦心,人都瘦了一圈,儿子今天下河去摸两条鱼,给娘补身体。”
两个儿子一人一句,哄得顾大娘心里生出喜悦,可又顾着面子不能表现出来。这时,闷声吃饭的顾大伯直起脖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吃好了,浮生,咱们下地去吧。”
顾大娘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就知道吃,早晚吃死你!”
顾大伯郁闷的白了她一眼,拿起旱烟杆子扛上草木灰唤浮生出门。浮生瞅着乌荷,要她和自己一起去。乌荷巴巴地望着顾大娘,她宁愿留在家里擦房梁都不要和狡诈的浮生一起出门。显然,顾大娘没听见她心底的声音,此时顾大娘思考的是,浮生从小鬼机灵,他爹管不住他,而恒生又和他哥贴心,常常变着法和他哥一起骗自己。要是浮生半途又去偷见那梅家父女,他们是一个都不会告诉自己的。
顾大娘思来想去,只有乌荷她震慑得住,便道,“乌荷和浮生一起去,回来的时候,要把她今天做过什么,干过什么一五一十的告诉我,要是有半点隐瞒,我打烂你的屁股!”
不要……乌荷沮丧的垮下脸,她不要和浮生一起,他会害死她的!尽管心底不住哀嚎,胆怯的她却不敢说出半个不字,惹顾大娘不高兴,因此只有不甘不愿的跟在浮生身后出门。恒生见哥哥和乌荷都走了,剩自己一个在家待着也没什么意思,反正今天约好了要帮哥哥打掩护,不如早早的出门。当下也扔了筷子,飞跑出门。
顾大伯牵着黄牛走在前头,恒生叼着狗尾巴草东盼西顾,浮生紧随其后,走两步便停下来,等乌荷小跑着追上,脸上露出尴尬的红色。他们这一行四人成了太平村的一道风景,尤其是趾高气扬的浮生和他的童养媳乌荷,更是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哟,大才子浮生居然也瞧上种地的行当了?”大娘们端着淌水的洗衣盆,故作震惊。浮生脸一红,抓着乌荷的胳膊开始小跑,小媳妇们见状,挤眉弄眼嬉笑,“嗬,瞧着小两口,还牵着手呢,多恩爱啦!”浮生脸涨成了猪肝色,拖着乌荷没命狂奔。可怜乌荷苦着脸,两只小腿直打架,怎么都迈不快。恒生赶紧拽起她另一只胳膊,和他哥一起拖着乌荷跑,她这才感觉好些。
不多时,四人来到地里,阳春三月,麦苗青青,微风吹过,一片绿波起伏。
顾大伯取下牛背上的草木灰,然后将牛赶到一边吃草,令两个儿子和乌荷一起跟着自己下地撒草木灰。
农家种麦,冬一灰,春一灰,目的是让麦苗吃饱了,喝足了,结出饱满的籽儿,产出更多面粉。撒草木灰这个活不轻不重,不复杂也不简单,你要把握好风向,掌控好手劲,顺了风,完事好商量,逆了风,嘿,等着吃灰吧。此外,也要有足够的耐性,为了庄稼出产好,每一分每一寸地都得照顾到,不能图省事,填了这头丢那头,因着这个,对农人的耐性要求也是极高。
浮生兄弟学东西挺快,不多时便掌握了要领,与顾大伯一起左一把右一把,很快就将一亩地全施上了草木灰。眼看着日头也正了,顾大伯烟瘾犯了,招呼三个孩子一起到田埂边的杨柳树下休息。
恒生甩着酸涨的胳膊,道,“爹,我和哥去河里摸两条鱼去。”
顾大伯吧唧口烟,吐出烟圈子,“去吧,去吧”
恒生冲浮生使个眼色,又叫上乌荷,三人不紧不慢朝河沟边走,一走出顾大伯的视线,恒生便凑到浮生耳边小声道,“我昨天已经给小黄说了,他答应我拿了东西在吴家后边的竹林里等,你带乌荷去吧。”
浮生点点头,嘱咐道,“爹那里,你机灵点。”
“你就放心吧,咱爹早被我们吃的死死的,甭担心。”
浮生拍拍弟弟的肩膀,冲乌荷道,“跟我去一个地方。”
乌荷小脸一白,他们两兄弟把她带到这里商量了半天,居然是要浮生将她带单独带走,去哪里?乌荷想起了高高的堤岸,浮生就是在那里将她推下水的,难道,他又要找个隐蔽的地方,杀了她?
“走啦!”浮生一把拽起乌荷便走,乌荷扭着小身体不停回头哭喊,“恒生哥,恒生哥~~”
“别吵!”浮生捞起她一掌捂住嘴巴,乌荷呜呜咽咽挣扎,怕得直哆嗦。
☆、零零玖
原来浮生不是要把她扔进河里淹死,而是要送她东西。乌荷眨巴下泪眼,为自己误会了别人而自责,又为浮生无缘无故的示好而忐忑。
浮生干咳两声,摊出手,“这个……给你。”
莹白修长的手掌中静静地躺着一把檀木梳子,齿部细密光滑,柄上还刻着朵小花,像乌家沟村长女儿用的,真漂亮。乌荷恋恋不舍的将两只小手背到身后,娘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同样的,讨厌她的浮生不会白白送她东西。她虽然笨,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浮生见她明明想要,却摆出一副抗拒的姿态,就像自己帮她喂鸡的时候,明明很想要人帮,偏要固执的摇头,好气又好笑。扯下她腰间的小荷包,打开口子,把小梳子放进去,复又原原本本挂到她身上,“算你收下了。”
“我不要你的东西。”乌荷摇着头,作势要把荷包里的东西还给浮生。浮生一把按住她的手,锢在身侧,“你已经收下了,不能退。何况,你明明喜欢的,干嘛口是心非。”乌荷被他戳穿了心思,红着脸,十分难为情。浮生蹲下/身,拍拍她的脑袋,柔声道,“乌荷,你收下吧,要不然我会寝食难安,夜不成寐的。”
乌荷拧着小眉头,看看满眼忐忑的浮生,再看看自己的小荷包,她好像懂了浮生的意思。但是,心里真的好难受,她不是他们家养的小狗,被踹了一脚扔根骨头,就又会对主人摇尾乞怜。显然,浮生将她当成了一只小狗,而她却没有权利不做小狗。乌荷闷闷的点点头,浮生一下子欢快起来,灿烂的眸子一扫阴霾,明艳亮丽,如同三春暖阳。
“走吧,咱们回去,莫让爹等急了。”
浮生自然的牵起乌荷的手,拉着她一步步朝麦田里走去。
乌荷接受了他的梳子,就是接受了他的歉意,接受了他的歉意,便是原谅了他!多日压在心口的沉重顷刻间烟消云散,浮生脚步轻盈,满眼含笑,压根儿没注意到乌荷一直垂着头,闷闷不乐。
“乌荷,你的名字是谁取的?”浮生心情很好,也愿意同乌荷交流。乌荷抿着嘴巴,不坑声,浮生也并不执著于要她的答案,自顾自接着道,“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品格高洁,给你取名的人一定是读过许多书,乌荷乌荷,多像王冕先生笔下的墨荷。”
“我的名字是我娘取的。”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