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巴拉雅诸神在上,我愿以粉身蒙誓,乞祝我王福祚绵连,吐蕃国运昌济……”
他想起远方的年轻赞普,祈祷道
“以浩荡宏伟之威德,将唐敌粉碎与苍穹之下。”
……
雪钦乃孜,伍拉和卫茹之间的王室领地,绵连起伏的山林和丘陵,散布大片的茂密草场,让这些成为吐蕃赞普最大的游猎行宫之一,也是三年一次大会盟的演兵场之一。
坐落在娜母湖(纳木错)畔,野马衣林中的行宫城堡顶,
少年赞普刚刚从睡梦之中突然一阵心悸惊醒过来,厚实的裘毯和女人身体温暖的怀抱也无法平复他心中的烦躁,披上大袍走出露台,高耸的碉墙之外还是灰蒙蒙的夜空,大片绵连的营帐星火,才让他稍稍安心一些。
屡屡失败夺权还政的图谋,接连而至的挫败和打击,让这位少年君王,在始终不熄的雄心壮志之外,又多出一些多疑和容易惊惧的特质,哪怕在马向死后,重掌权柄,还是有些患得患失的心情,和习惯怀疑身边的一切。
因为,常年被权臣监控和形同软禁的经历,让他总是不乏对身边可能存在的叛徒和出卖者的疑虑,频繁的更换身边服侍的人,也从来不在固定的房间和帐篷行宿。只有身处人数众多的武装严密护卫之中,才能让他感到些许安全感。
因此,相比之前的随从队伍,如今赞普的追随者已经壮大了数倍,其中包括了沿途各“孜”的行宫城堡收罗来的护卫,还有部分马向当政的大弗卢,最后一次征召来的暗军和“桂”。
因为这些人的领地和居住位置太过偏远,因此他们得到的命令被大大的延迟,等到他们带着部众和武器,在当地的东岱完成集结上路,走到一半在低地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木桑……我是谁”
他突然开口问道,不声不响站在身后等待服侍的宫帐总管,
“您,当然是天神的子孙,璀璨宝玉的血脉,这片大地一切生灵的主人……”
已经脱去奴籍,升任行帐总管心腹侍人的木桑,用一成不变的恭敬声调道,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的主人,这些天醒来的例行这么一次的自问。
少年赞普却是仿若未闻,思绪早飞到了远方的逻些城中,
相比罗些川正在发生的事情,青海如火如荼发生的战事,还是伍茹和叶茹因为饥荒酝酿的暴民动乱,都已经不重要了,
强域出身的彭波王,是血系上最接近王室的一支小王,他的父辈甚至可以上溯到前代老赞普赤德祖赞同父异母的少弟,因为政治原因被过继给强域断嗣的小王彭波家,而他的母族彭巴氏,虽然比不上娘氏等执政贵戚的强势熏天,却是因为地理原因,少数没有参加出征的几家宗贵之一。
在王室大军尽数在外,国内多半空虚的情况下,他领地的护卫,再加上母族的倾力支持,已经足以构成一个挑战至尊赞普之位的筹码。
随着少年赞普的行驾接近卫茹,通过还在运作的驿路,忠于王家的信使带来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好消息是,坚持王统的留守总管,强硬拒绝了彭波王,试图进入红山宫的举动。
坏消息是,逻些城中仲庸神宫的苯波上师松巴木恰,宣布支持彭波王,重新召开大弗卢进行会盟、商榷国事,
按照王臣的序列,在赞普之下有大伦、内大相和准事大相和笨波上师诸臣。其中笨波上师主要负责吐蕃国内祭祀和苯教的宗教事务,同时也接受赞普的咨询,对国家的未来进行占卜和提出指导性的意见,苯波上师之下还有很多近侍苯,分驻各地的神宫祭祀。此时苯教还是吐蕃的国教,
大多数大臣和子民都信奉苯教,因而笨波上师是拥有很大影响力的一个职务。虽然随着大论诸王臣的强势和权重,苯波上师的职责已经慢慢虚化,但是在大弗卢诸臣远征在外,消息不明的情况下,现任苯波上师松巴木恰的态度,就变的举足轻重了。
重新召开大弗卢,就意味着这位堂兄彭波王,可以用大弗卢空缺出的职位,收买和结好那些态度不定的宗贵们。
所以他需要更多的军队,以强势驾临罗些川,威压慑服那些心怀不轨及摇摆不定者。尝过了权柄醉人的甘甜和美好之后,他绝不容许再次失去它。
“来自青唐的信使……”
一个通报的声音打破他的沉思。
……
“苏毗人还没用动静么……”
达扎路恭看着站在马下,满脸奔走风尘仆仆的信使,不动声色道
“这帮贪婪的豺狗,还想索要要更多的东西么……”
“那就给他们……田土财赋,人口百姓,都可以答应他们……只要他们及时出现在需要的地方”
“只要能拖到我们的人赶到……”
苏毗人的营地,来自唐人和吐蕃人催促的信使都在某处扯皮的时候。
营地中,代表最尊贵身份的华美的大帐重新掀开,被软禁了一天一夜苏毗王子论陵钦,有些惊讶的看着来人,叫出声来
“梅朵……”
来人宽大的裘袍下,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美好面容,随着这个女人的出现,连充满兵戈铁甲烽火气氛的大帐,都活泛生动起来。
“或者我该叫你蔡邦萨,尊贵的大妃……”
随即论陵钦的声音转冷,轻轻扬起下颔,似笑非笑道。
“我现在终于知道黄牛部、黑牛部的哪些老家伙,怎么会突然态度大变了……”
“赞普的妃子,甘冒巨大的风险,出现在叛逆当中,我不知道该赞叹你的勇敢,还是替你悲哀……”
“悉补野人的功业,都是用女人来造就的么……就像在香雄川一样……”
(香雄川,象雄国大鹏金翅王朝的陨落之地,当年象雄势大难敌,吐蕃赞普派人勾引了象雄王冷落的妃子朗准来,许以名位出卖了象雄王的行踪,最终吐蕃以奇兵袭杀李聂秀与王室众眷属于静雪之地,逐一将群龙无首的象雄部落均收为吐蕃治下,吞并了这个国力数倍与吐蕃的高原古国)
“我承认,的确是我算漏了你这个变数,夏甲青旺最美丽的羔羊花……或者说,蔡邦家最后的血脉?,或许赞普会在你的后代中,指定一个人继承蔡邦家的名讳?”
“你在故意激怒我么……”
名为梅朵,或者说蔡邦梅朵的女人,深吸了一口气。
“父伦是最欣赏你的人,自小就名闻八牦牛部的雄鹰,孙波茹最杰出的年轻将领,连先王都听到你的名声,而让你成为少王近身的陪臣”
“作为你的同命人,他甚至一度想要让你成为领部大臣家最亲近的子婿……而不惜向大弗卢隐瞒了你的父系出身”
说道这里,女人再次深吸气,让自己沸杨的情绪,再次平复下来。
“你又是怎么回报他们的……,杀尽蔡邦家上下数百口姓名,就是你的军队回到雄巴蔡城中的第一条命令……作为成就你苏毗附国大业的第一块奠基石”
蔡邦梅朵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刻骨的怨恨又夹杂着惋惜和悲叹,
“感谢你这条命令,他们做的实在太彻底了,整个雄巴蔡的庄园,连一只狗也没有能逃出来……于是连从小抚养你长大的舅族也害怕了。””
“他们害怕你这位一心复国的王者后裔,害怕蔡邦家一样的下场,毕竟他们的祖先同样背弃了女王的誓言,对吐蕃效忠……”
“而且他看中的可不仅是我的才干吧,还有悉达多的旧部,还有小女王一脉的血嗣,融合到蔡邦家中去,让蔡邦氏的权势更加稳固吧……”
“既然他们这些都愿意告诉你……”
说道这里,论陵钦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看来,你也被困住了……”
“什么……”
梅朵脸上难得露出一丝错愕。
“从本质上,你和我现在的处境,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陵卿赞讥笑道
“还不明白么,他们愿意口头上尊我这个苏毗王子,不过是为了将来战事不利于唐人的时候,可以有一个罪魁祸首,用来向赞普交代……”
“你也一样,还有什么比一个活生生的吐蕃王妃,更能向占据上风的唐人,表达诚意……”
“这些都是老狐狸啊……早就准备好了两手的选择”
“就像那些青海部的大人们一样。”
“在战火烧到他们的领地前,他们往往会将部众成两部,一部由兄弟或者子侄率领,忠实的投奔或者追随败退的吐蕃人,一部留下来恭顺的迎接那些唐人的统治……”
“就算其中一方失败了,另一方可以借助追随胜利者的身份,将分出去旧部重新吞并,以保全大半族人和宗嗣……”
“当然,无论谁取得胜利,至少我两的下场都不会太好的,总有一个意外等着另一方……战场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不是么?”
“你觉得这种花言巧语的伎俩,就能够打动我么……”
蔡邦梅朵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突然,传来喧天的攻战声,侧耳凝神听了下方向,不由浮起一丝微笑。
“苏毗人已经动手了……他们已经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
“苏毗人还是没出兵,却在向我们本阵靠近么……”
“来者不善啊……当早作对应”
“我们也不能动,一有所反应。就正好落下口实和下风……”
帐下众将,七嘴八舌的声音,在我耳边此起彼伏。
“我们还有多少飞火雷……”
我轻轻摸着下巴长长的胡须,看着再次努力向我的中军大旗逼近的吐蕃阵容,很有些飞蛾扑向火焰的决绝和壮烈。
“大抵还有三百多件……”
实际上吐蕃人用人命消耗我们火器的战术,已经达到部分的成功,这毕竟是他们的主场,就算是当做猪羊来杀,也是会杀到手软。
”拿一半对苏毗人的军阵打过去……“
”什么……“
我的左近一片哗然。
“如果还没动静,就在吧剩下的一半也砸过去……虞侯军的火子营和奇兵队,做出全力进攻的姿态……”
“告诉他们,就算打不赢前面的吐蕃军,我们也要拼着大部损失后果,先吧这些苏毗人干掉……”
……
柏海的另一端,吐蕃轮换下来将士休息的营地中,数十名出身“葛西嘉尼”的曲勘,正聚首在一起,作为世袭为吐蕃作战的附庸战斗氏族,这些血统混杂的葛西嘉尼是用大小数百部派出的战士组成的,但处于某种考虑,最大的编制,也不过是一几千户,更多是一堆不满员的小千户,百户组成,再往上,则由派遣的敢战勇士和贵人,来发号施令了。
因此这些来源和地域,风俗和语言各不相同的战士们,很难形成什么交流和关联,更别说破天荒的私下被召集在一起。
这些人吵吵闹闹了半天,才等来同伴神神秘秘的引入一个人,不由大吃一惊
“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我亲眼见到你风干的首级,高悬在主杆上……”
这是一个声名远扬的恶徒,为了卑下的私欲而以下犯上杀死了监军的笼官,导致好几个编有葛西嘉尼千户被清算和屠戮的罪魁祸首。
后来达扎路恭掌权,将马向执政时代那些侥幸未死,被流放的葛西嘉尼们,重新召集回来,让他们在阵前戴罪立功,为自己赎免并一个出身,但是象他这种沾过贵人之血的,无论如何的理由,都是无可赦免的剥皮之刑,更别说跑回吐蕃人的军营中来。
……
经过长达一个多月的旅行,我终于回到了文明的世界,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虽然新征服的行省,曾经还属于塞里斯帝国的蛮荒地区,但至少整齐的城墙和市镇,让我经历的漫长旅行的我们,拥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在此之前,我们要穿过多个土着氏族的领地,其中包括一位拥有塞里斯人册封名声显赫的王者城镇,他们对塞里斯帝国宣誓臣服,并保证往来商旅的安全,因此除了几次野兽袭击事件外,我们并没有遇上太多的风险。虽然他们相互之间有些是敌对的,或者有着复杂的关系。
而且我的合伙人及其同伴,对这种交涉的事情,已经是轻车熟路,他们可以用当地的语言,熟悉的叫出每一个参与会面的人名,只要我们拿出足够交易的货物,他们的首领或者说管理者总是会变的和善或者说亲切,然后慷慨提供不知名的酒类和肉类。
我们上岸的第一站,就是那位尊贵王者统治下的城邑,他甚至派出一位穿戴高帽长袍的官员接待了我们,丰富的瓜果和肉食,甚至还有女人,然后收走我们献上的礼物后,还有一只小规模的土着军队,护送着我们好几天,直到远远的走出他的领地。
无论是象南方的印度人一样,头上裹着厚厚的布卷,穿着露出大部分手脚的衣服,或者是在身体裸露的部分,涂满奇异的花纹油彩。
见识了太多的奇异物种和异邦风情,我已经麻木了,哪怕同样一群袒露着胸口的年轻女子,在很近的距离大声谈笑着经过,我也能做到熟视无睹或者说,生不出让人忏悔的念头。
在这片温暖潮湿的地域,那些土着同样拥有多种多样偶像崇拜的宗教,他们信封的神祗似乎在生活中无所不在,无论是木雕还是石块或者就是简单泥土的堆积。
这个地区的记述,这些土着几乎把当地出产的贵金属,全部穿戴在身上,每到集市的日子,太阳出来的时候,各种造型精美的金属片,随着这些土着妇女的活动,反射的光芒,如荡漾出海浪一样耀眼。
在这里我还发现了很多具有巨大价值的特有商品,比如一种辛辣的神奇作物,不同于姜类、或是花椒、胡椒,那是一种不起眼,却是让人印象深刻的作物,一种生在灌木中,青黄色的细小果实,当地人普遍的种植这些东西,并将它运用在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加工成调味品,还是晒干磨制成粉末随身携带,作为对应旅途头痛腹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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