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因为他要给白云瑞诊治,而我又在照顾白云瑞,碰面的机会就多了些,但是也一直是你忙你的,我忙我的,最多等他施完针用完药后,我没有表情地问上两句情况,他一本正经地回答两句。像现在这种,他直直看着我,并且久久不移开视线的情况,惶不多见。
我心中奇怪,但却并不害怕,抬头也看着他。
他收拾了药箱,抬头看着我,手臂一伸,做了个“请移步”的手势。
我看看床上的白云瑞,跟在他身后,慢慢走出了房间。
到了外厅,酸枣木红漆桌旁,他在一侧的梨花圈椅上落了座,我知道他必是有事,或者是有话说,就过去坐到了另一边。
他自药箱中掏出一个银白色软缎长方形垫子来,我知道那是垫着诊脉用的,就自动伸出胳膊,将手腕搭了上去。
他伸手过来,却并不诊脉,直接将我的袖子撸了上去,袖子宽大,竟然一撸直到肩膀。
整条手臂暴露在了空气中,更要紧的是暴露在了他的视线下,我惊诧莫名,连忙将肩上的袖子往下扯。心中羞怒至极,蓦地从桌前站起,看着他低喝:“你要做什么?”
他也站起身来,继续朝我伸出手。我下意识地扭头就往白云瑞所在的房间里跑。
刚跑得两步,后头,木南风忽然抑制不住地笑起来。
我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他,他笑着说:“你莫怕,这只手很有用,我还是要好好保留着的,绝不会伤害你的。”
我看着他坦荡荡的神色,忽然觉得似乎是自己神经质了些,不过这也不能怪我,谁叫他是有前科的人呢!
我有点赧然,但现在也不是害羞的时候,于是,我抬头问他:“那你方才,是要做什么啊?”
他看着我的眼中竟然有一丝不忍和难过,听到我问,就坦白说道:“方才,你那胳膊,还叫胳膊吗?”
我右手紧紧地捂住了左臂的衣袖,抬眼冷冷地看着他。
木南风淡淡瞄了我衣袖一眼说:“刚才都看到了,再遮也遮不住了,怎么?他昏迷了30多天,你就割了30多刀?这事儿真不像是你这种喝药都怕苦的人能干得出来的啊。”
我松开袖子,嘴里说着:“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不管?看你瘦巴巴的样子,再不管你,你就把血放干了!”他冷哼一声道,“你脑子是怎么长的啊?一点药理不懂,就擅作决定,难道多喂血他就能醒吗?”
我仍旧是梗着脖子,不理他那一套,嘴硬道:“我愿意,跟你说了,你不要管,也不要去跟习习多嘴。”
告诉了习习,就基本等于告诉了温碧游,我不想他再为了我这边而分心。
木南风并无不悦,他叹口气说:“你不要再擅自取血了,其实要知道你有这种勇气的话,我就采血了,这样配药施针,他既能好得快,你也不必弄来一手臂的伤痕累累,这哪像女孩子的手臂啊?更不像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子的手臂,人不都说是玉臂如藕,你这倒好了,整个一碎藕节了!”
我淡淡道:“你要是想这么说来打击我就不必了,容貌美丑我根本不在乎,更何况一条手臂?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些什么?只要他能醒过来,我在所不惜。”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木南风看向我的目光中闪烁着隐约的光华,他问了一句:“你刚才往屋里跑什么?要是觉得危险,不应该往外面跑吗?”
我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仍旧愣愣地回答说:“因为云瑞在里面。”
“呵呵,你指望一个昏迷着的人来保护你?”他笑问。
“嗯。”我理所当然地点头说,“我相信他。如果我有危险,他一定会知道的。”
木南风又坐回了椅子说:“以前,我只道是少谷主看到了比青青要貌美许多的姑娘,因此不愿意娶她,又或者是不满意父母安排的婚姻,放荡几年收心了,总还会和青青在一起。出谷见了你之后,我又听了青青的说法,觉得你不过是仗着貌美迷惑周旋在两位世家公子之间的女人罢了。不过,现在我知道我错了,青青也错了,他们喜欢你,愿意为你出生入死,愿意为你得罪权贵,愿意为你违抗父母,这些都是有原因的。”
我愣愣地听着,一时不知道他忽然这么说是何用意。
他看看我接着说:“你不要再担心了,也不要再擅自取血了,不知道是你的血,还是我的药起了作用,总之,白云瑞体内余毒已经全部散尽,积聚的心火也已经施针拔出,如果顺利的话,随时都可以醒了。”
大喜之下,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时脚底一软,幸亏就站在门边,及时扶住了门框,问了一句:“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看着我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放到酸枣木的桌子上说:“这里面是去腐生肌、消除疤痕的罕见良药,叫做玉蟾膏,世上只此一瓶。你自己待会儿叫个丫头帮你细细抹匀在手臂上,不出一月,就可以还你手臂原来模样。”
说罢起身笑笑挎上药箱说:“一个大美人,不好就这么糟蹋了。”说完就径自朝门外走去。
“等等!”我连忙唤住了他,“这个,这个玉蟾膏,如此贵重,你还是带走吧。我不是矫情推脱,实在是我根本不在乎手臂变成什么样子,这个应该是用在更加适当的地方,比如哪个女孩子不甚伤到了脸什么的,用在手臂上,太浪费了!”
我真心实意地说。
“这不是我的,我不心疼,你要还就还给主人去吧。”他没有回头直接说。
“那它的主人……是碧游哥哥?还是习习?”我追问一句。
他已经跨出了门,然后扔给我一句恍似晴天霹雳的话:“是苗青青。”
……
……
我怔然良久,怎么也反应不过来,以至于连身后的门悄悄开了都不知道。
一只手轻轻将我左臂的衣袖撸了上去,我骇然回头,一阵熟悉的味道传了过来。
白云瑞看着我虚弱地微笑,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只手撸着我的袖子,他神色憔悴,嘴唇发白,英气逼人的脸上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他就那样倚在门边,轻声喊我的名字:“夕颜……”
我想点头来着,我想答应来着,但眼泪赶在他们之前不争气地纷纷滚落下来。
他抬起手来轻轻为我擦着层出不穷的眼泪,轻轻一扯将我揽在怀里,一只手还托着我的手臂,缓慢却坚定地说:“夕颜,就算要我负天下人,我也决不负你!”
尾篇
月亮谷。树树弯枝鸣鸟雀,夜夜晴空挂明月,一晃又过去了七八天的时间。
白云瑞这次醒了之后,不知道是身子虚弱,还是心里有事,整天一副“比温碧游还温碧游”的样子。
假如要我描述一下的话,就是他不像往日般那么皮了,不那么嬉皮笑脸,不那么喜怒明显,不那么表情丰富,不那么夸张捣蛋,也不那么黏人胡闹。
好吧,总结一句话,就是,他变得安静了。
好像一天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静静地思考着某些事情,这某些事情还是那种非常容易想出神的事情,他总是在安静地发着呆,瞅着某一个方向怔怔地出神。只有在我叫他之后,才会回过神来,然后看着我异常“甜美”的一笑。
请饶恕我词汇贫乏,那一笑的风韵(呃,那一笑的风韵?写出来后槽牙直疼,雷死人不偿命地北北啊,作孽……)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就像是一个跳脱尘世锦袍玉带衣袂翻飞俊逸非凡的偶有迷惑的男子,忽然想通了一个非常重要且困扰他十分之九的难题一般,随着你的喊声,略带迷茫地回头,然后目光中忽然散发出一种炫目的光华,冲着你发自内心的莞尔一笑(好吧,莞尔一笑,我继续牙疼……),温暖的一刹那,心中升起万道光芒。
这天就是。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那天的山岩上发呆,听到我叫他,就注目到我的方向,冲着我一笑。于是我知道了,原来男子一笑,亦能让人惊艳到面红心跳。
笑完,他利落地起身,眉毛一挑,袍摆一甩,说不出的俊逸风流,眼睛里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甚至更加精神奕奕了些,一个纵身跃下山岩,到了我的面前,二话不说地转过身去,微蹲两手后摆,说:“夕颜,上来!”
我笑:“大白天的,你干吗啊?”
他一本正经地说:“背你游谷啊!我答应过你的!等游完了谷,我就出去找温碧游。”
我收敛了笑容:“我也要去。”
他摇摇头说:“不行。外面情况不明,不能贸然带你出去。你乖乖待在谷里,外面的事情,有我哪!”
“不行!”我一把拉住他,让他站直了身子看着我,然后接着说,“真不行,那样的话太揪心了,我宁愿去冒险,也不要天天食不知味,睡不安寝,碧游哥哥出去这些日子,我就一直提心吊胆,自责愧疚,要不是你昏迷不醒需要我照顾,我肯定撑不下来,现在你也要出去的话,我肯定受不了这种折磨……”
白云瑞认真看着我说:“我说不行就不行,反正没有我,你肯定自己出不了谷。不要闹了,夕颜,听话,我很快就会回来,跟温碧游一起回来,平平安安地回来。”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啊,你知道怎么出谷吗?”
白云瑞摸摸鼻子笑嘻嘻地说:“我偷地图看了,今天带着你沿着谷再转一圈,印证一下,基本就知道怎么出谷了。等我出去了,你要跟习习紧一点,别落单,这谷里我还惦记着苗青青呢,她时而这样时而那样的,我还真摸不透,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吧。”
我摇摇头说:“一个女人做了母亲,是会改变很多的。她应该不会再为难我了,这你倒可以放心。”
白云瑞拍拍我的肩膀说:“那么,夕颜,你快些上来吧,我带你去谷里四处转转啊,答应过你的!你看这里山明水秀,气候宜人;奇花异果,举世难寻;雾气缭绕奇…'书'…网,如梦似幻;阡陌条条,仙鹤翩翩,蓬莱仙境也不遑多让,这些日子你都没有仔细看过吧?今天,相公我就带你走走看看!”
我脸上微红,却不笑骂于他。
他倒是吃了一惊,说道:“夕颜,我还以为你就算不打我也会骂上两句呢?现在不打不骂的,看来是很喜欢做我娘子了?”
我脸上再红,却仍不笑骂于他。
他更奇怪了:“夕颜,你……”
脸已红透,我低下头说:“我愿意。”
哈哈哈哈!白云瑞畅怀大笑,指着我说:“夕颜,你刚才说什么?说你愿意?愿意我叫你娘子是不是?愿意称我为相公是不是?”
我忍无可忍,瞪他一眼说:“我说我愿意打就打,不愿意打就不打,谁是你那个意思了?”
白云瑞仍旧笑不可抑地看着我说:“我改主意了,不背了,不背了,我要抱着你游遍月亮谷!”
说完身子微弯探手一捞,就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我低呼一声,举目四望,还好,四下无人,于是,也大胆地将手环到他颈中,将脸贴在他胸前。
他低头,在我额上印下湿漉漉的一吻,心满意足地抱着我向前走去。
我们去了月亮崖,我终于看到了月亮花。
看到月亮花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月亮花就是曼陀罗中的一种,原产印度,是一种早合夜开的奇异观赏花卉,普通的曼陀罗有白色,黄色和淡紫色大朵大朵喇叭形的花朵,而月亮崖上的这棵与普通的明显不同,太阳下山之后,那株百岁的月亮花开出了金、银两色的碗盏状花朵,便如向日葵花盘向着太阳一般,朵朵都朝向月亮的方向,在黄昏的晚风中散发着阵阵闻所未闻的芳香。
白云瑞赞叹道:“如此奇葩,当真是世间独一枝,天上亦无二啊!”
而那月亮花便似听懂了他的夸奖一般,爆开了几个含羞待放的骨朵,带着初开的浓郁异香在晚风中轻轻颤动。
我们实在是舍不得离开这一丛美丽到震撼的月亮花,就这样一直坐在月亮崖上看风景,直到日落,月升,星闪,蛙鸣。
……
我记得我们一直不停地说着话,和风细细,语笑嫣嫣;我忘记了自己是何时睡倒在了他的怀里,也不记得是怎样被送回了温府房间。
第二天,我在纱帐中醒来,竟已日上三竿,透过纱帐,看到桌子上烛台压住了一个信角儿,云瑞已然出谷相助,一切了然于心,只是就是不愿意起来拆开来看看,我闭上眼睛,仿佛不醒来,就没有这许多的麻烦事儿,他们就还在谷里,在我身边。
……
如此这般,度日如年地挨了半月时间,苗青青足月,临盆产下一个男婴,木南风围着苗青青千恩万谢,欣喜万分见人就笑,习习亦高兴莫名抱着侄儿胡乱起名。
“哥,嫂子,叫木头吧,小名叫木头,不是说烂名好养活吗?”习习逗弄着孩子说。
苗青青听了眉头紧皱,小家伙也嘹亮地以哭声抗议,木南风便摆手说不行不行。
“哥,嫂子,那就叫木墩儿吧,听着就结实,行不行?”
“木念祖?行不?”
“木思恩?怎么样?”
我倚在门框,端着一碗熬得糯糯的小米粥,听着习习一遍遍的被否决,唇角含笑。
苗青青忽然瞥了这边一眼,然后转过眼睛,哼一声才嘟囔着说:“你是不是还记仇啊?怎么一点意见也不参与?哼,看来我的玉蟾膏白便宜了一个白眼狼!”
木南风咳嗽一声,冲我抱歉地笑笑,然后说:“青青,你这次生产,习习干着急不知道怎么办,我虽有理论,也只能在窗外想一点是一点提点着,多亏了夕颜呢,一个姑娘家给你安全地接了生,这多大的恩情啊,我们要记在心里才是。”
说完躬身冲我一揖再揖。
我连忙谦虚了两句。
苗青青却仍是不正眼看我,说了一句:“哼,麻烦死了,你给接生的,你给起名吧!”
我待要推辞,她却拿眼横我拿话堵我道:“怎么?不愿意啊?”
我只好沉吟了片刻,试探着说:“大名叫做木清风怎么样?取父母名字的各一个字,凑在一起。而且假使再添个弟弟,还可以叫木清扬,水木清华,婉兮轻扬,也很不错。至于小名吧,就叫长生怎么样?长命百岁,生生不息。”
“长生,长生!”几个人都在嘴里念叨起来,然后一致点头说好。
我凑上前,伸手碰碰小娃娃的脸,叫道:“长生,长生。”
他刚吃完奶,冲我打了个饱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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