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青布马车早已备好,今天连小肉滚儿与曹嬷嬷都一身素布衣裳。曹嬷嬷追问了许久,林夕落都没告诉她到底要作甚,曹嬷嬷心中焦虑,可也不得不跟着,临上马车时还在皱着眉头。
林夕落上了马车也并没有即刻吩咐前行,半晌,一辆小轿从后方赶来,其上下来一人,正是春桃。
春桃下了轿子便上了林夕落的马车,即刻道:
“夫人安。”
“别说废话,事儿安排的怎么样了?”林夕落待春桃更亲,春桃即刻道:“您昨晚上才派人来吩咐,有点儿仓促,但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就怕不够精细。”
“无妨,今儿的正主是林家,跟咱们挨不上边儿。”林夕落叹了口气,即刻吩咐道:“启程。”
车队朝着粮行之地而行,林夕落走的仓促而且只求快,带车驾已经快到了粮行,宣阳侯这方才知道消息,立即瞪眼道:“这时候她干什么去了?”
“夫人称稍后就回,她自行去为襄勇公贺寿,让侯爷不必等候她们母子二人了。”侍卫回完,宣阳侯则更恼,“不与侯府一同出行自己去?翻了天了!赶紧派人去,将她给本侯找回来!”
“侯爷,来不及了,夫人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了。”齐呈匆匆赶来,满脸苦涩,凑至宣阳侯耳边嘘声嘀咕了一阵子,宣阳侯瞪眼,而后叹气道:
“这丫头的鬼心思还真不少……本侯这也去。”
“那稍后去为襄勇公贺寿怎么办?侯夫人在等您。”齐呈没等说完,宣阳侯已经步出了屋子,吩咐道:“让她带着老三一家子去。”
说罢,宣阳侯驾马前追,而林夕落这时已经到了粮行之地。
如今粮行由方一柱与严老头把守倒是红红火火,而这一次魏青岩又率军出征,二人也做好了再次招收残兵的打算。
昨晚得知林夕落今天要带着小肉滚儿前来,二人也精心的把欲做之事商议明白,只等着林夕落今天来拿个主意。
林夕落此时已经到了粮行之处,可她并没有马上下车,在等待林政辛的来临,让侍卫前去请方一柱和严老头至马车处,倒是让二人颇为惊奇,难道这位今儿来是有别的打算不成?
方一柱自然不会先问,而是严老头最先忍不住开口道:
“夫人今日前来是否有其他打算?不单单是来探望众人?”
“让您猜中了。”林夕落见方一柱在马车下不肯上来,“怎么不来?”
“太胖,怕给您的马车压塌了,您说,我就站着听。”方一柱拍拍自己的大肥肚子,林夕落则笑着道:“今儿是来给粮行送银子的,你们稍后也得帮我个忙。”
“送钱?”方一柱与严老头顿时眼睛大亮,仍然是严老头嘴快:
“我二人还在商量着这一次魏大人出征归来以后,伤兵定有不少,粮仓如今用不了如此多人,是否请公爷与夫人再出面购地种粮食,亦或再弄点儿别的差事让他们有口饭吃,不知这送银子……是否与此有关?”
林夕落点了点头,“的确与此有关,也是为林家扬名。”
扬名……方一柱的鬼心眼儿最多,比严老头先想了明白,“懂了!夫人放心,定要把这件事宣传到犄角旮旯,连狗听了林家的名号都得摇上两下尾巴。”
“这是骂谁呢不成?”林夕落见二人仍心中挂念伤兵参将,心里也有欣慰,等候林政辛的功夫,不免与二人商议起为战场供粮的事宜,这件事有皇上的圣旨在,故而没有人敢在其中做手脚,可粮行中的隐秘之事不免暴露些许。
林夕落听着二人的说辞不由得点头道:
“说白了,这次如若不是公爷率军出征,咱们或许也没有这么惹人惦记,皇上钦点了粮仓供粮,咱们就照着办,但该留的心眼儿仍然要留,那些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不能让他们将粮仓看个底朝天。”
“夫人放心,这等事都由老头子豁出去这张脸来挡,晾他们也不敢过度的张扬。”严老头拍着胸脯子把此事应下,林夕落也放心的很,粮仓是这些人的饭碗,他们比任何人都会盯的紧。
众人等待之时,林夕落不免让曹嬷嬷抱着小肉滚儿来见一见方一柱和严老头。
这孩子一下车可是让粮行顿时热闹起来,众爷们儿你看一眼、我看一眼,都对小肉滚儿甚是上心,熙熙攘攘拿什么话夸赞的都有。
严老头咧嘴微微一笑,可笑容中若有所思,林夕落看在眼中,可人多事杂,她没有开口相问,而小肉滚儿也不嫌弃,被这个拍一把,那个抱一下的,咯咯乐的甚欢。
曹嬷嬷一个头比两个大,巴不得把孩子赶紧抢回来,只埋怨林夕落不顾忌等级之分,哪能让小公爷被这些人搂抱?
一个个粗手粗脚的,伤着怎么办?
林夕落不管,曹嬷嬷也不敢开口,最终是严老头将孩子抱回递到林夕落怀中,“这是位小贵人,夫人可要照顾好了。”
“倒是个淘气的。”林夕落笑着抱过,曹嬷嬷则一把抢去急忙钻了马车上。
而这时,远处浩浩汤汤的赶来一趟很长很长的马车队伍,走在最前方的便是林政辛。
一身粗布青衫,脚上一双黑布鞋、腰间一条草绳子,头顶一个布帽子,可仰头挺胸的走路架势就看他是装穷的。
林夕落忍不住侧头朝后面堆满箱子的马车望去,一共有十三辆,每一辆马车上都放有七八个大箱子,他不会把林家的家底全抬来了吧?
正值林夕落纳罕之余,方一柱于一旁扯嗓子喊道:
“林家家主送银子来啦!”)
☆、第四百零七章 胆大
方一柱大嗓门子一喊,粮行内的人都匆匆跑了出来。
送银子自当人人乐意,咧着嘴凑在此处朝远处望着,更有好信的快登上房顶翘脚瞧看。
林夕落也远远望去,看着林政辛这副模样不由得扑哧一笑,说让他往穷了穿,他还真不含糊,可衣裳崭新,看得出是新做的,就不知昨日说的事他能豁出来多少。
方一柱寻了身边几个人嘘声叮嘱,将林夕落的意思传达下去,而这一会儿,林政辛摇摇晃晃的走来,方一柱则即刻迎上前,言道:
“听闻林家家主前来慰问过往伤兵实在感激不尽啊!”
林政辛望向林夕落,随后一笑出言道:
“这是为民的本分,林家老太爷虽已过世,但我承继家主之位,一无能为皇上出谋献策,二未能行武从军出征打仗,只能捐出些家财银两,这些银钱一部分是犒劳曾有的残兵伤员,还有一部分也想与你们商议一番,是否要再为这一次大战留下来的伤员做些准备?既然你们都在,此事正可以商议一番。”
林政辛嗓门儿也格外的大,拍着胸脯道:
“林家愿倾尽家财祝大周国开疆扩土,银钱的事好办!”
方一柱满脸感激涕零,一部分是装出来的,可还有一部分是真心实意。
他就是从战场上遗留下来的伤员,如若没有宣阳侯与魏青岩,他在哪儿喝西北风还不知道,能如现在一般风光?
不提周围有口饭吃的人,单是跟随其他将军出征归来的有多少身死街路无人管的?
他们是征战归来的兵,不是街头流窜的耗子……
林政辛这一番话语行为虽有作秀之意,可方一柱的确略有感动了,看着身后马车上的箱子,连忙道:
“林家家主的心意我等千恩万谢,银钱不管有多少。您有这份心意比天……比什么都足了!”
方一柱本想说一句比天大,可一寻思这话若被传出去,难免落个不叩皇恩之罪,急忙咽回肚子里换了一句补上。
林政辛指了指自己的衣裳道:
“老太爷丁忧之期。林家所有人都守孝,可即便老太爷丁忧期过,只要战事不停,林家便陆续出资帮助残兵伤将及家属,不过毕竟银两有限,林家如今取缔往日奢华之风,朴素行事。积攒下的银钱,还望你们能尽其所用……”
“都跪下,替未到此地吃上饭的爷们儿们谢过林家主!”严老头沧桑的嗓子一喊,顿时所有人齐齐下跪,为林政辛磕了头。
林政辛吓了一跳,急忙躲开,他昨日得了林夕落的吩咐要这样做事,孰料还受人磕头?这……这让他的心里有点儿虚。不敢接这份恩谢呢?
林夕落在一旁看着,不免道:
“今儿林家家主特意出面送银子,我身为林家的九姑奶奶自也要有一些表示。”朝着春桃一摆手,春桃立即吩咐侍卫抬上来箱子,更取了一份纸张文书送上,林夕落接过道:
“这是皇上赏给行衍公的封地,至今因府邸未能建好,所以公爷与我也没有派人去管,封地中有百亩良田至今虽有农民耕种,但人手不够,这是所有官府文契,如今就交给你们了。将粮行的生意做大、做好。”
严老头哆嗦着双手将此物接过,欲跪地叩谢林夕落,却被林夕落一把扶住,“严师傅,这等礼就罢了,你我二人也不陌生。何必呢?”
林夕落一笑一行,让严老头不免想起她未嫁魏青岩之前的少女模样,一晃才多久?居然身为行衍公夫人。
当初他就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
而这“不简单”三字并非指她多有心计,而是她真实,从容,即便如今身居诰命夫人之位,也能与他们平和相谈,他们是何人?是连朝廷都要的渣滓。
这份心在其他官邸女眷中无人能比。
他们这些伤兵都是心思敏感之人,手下人命无数,谁还看不出来这情义的真假?
刚刚林政辛行事时,带了几份夸张虚伪,他们都明白,而且行衍公夫人也明确说了,就是为了林家扬名,他们自当要配合。
但林夕落这一份周到的官府文书送上,他们只有心中感激再无话可说。
众人默默的跪在地上,为林夕落磕了个头便一一退下去干活,林夕落心中不由得苦笑,闹了半天,她还是把林政辛的风头给抢了。
给方一柱使了眼色,方一柱自当明白事偏了,即刻找人来抬下林政辛送的箱子。
这几十口大箱子终归是夺了众人的眼球,不由得拥前拥后的挤着看,林政辛见林夕落都是一脸好奇,不由得面现狡黠之笑,吩咐身旁小厮道:
“打开!”
小厮略有胆怯,看着粮行这些杂役们身上散出的杀气和期待,被吓的有点儿蹑手蹑脚,不敢动。
严老头面色略有不悦,只有小声嘀咕着:
“我们这些沙场上存活下来的人,都是靠杀的人多才活下来的,身上难免带点儿匪气,以前是让人当英雄供着,现在……呵呵。”
林夕落瞪了那小厮一眼,林政辛忍不住一脚将其踹走,“孬种,打个箱子都不会?要你作甚?”说罢,他亲自上前,将箱子一个接一个的打开。
金灿灿、银灿灿的光芒透射出来,让所有人都惊了!
原本以为这几十口大箱子充其量是有点儿铜钱和衣物罢了,孰料这……这全都是金银首饰、金元宝银元宝、古董把件什么都有啊?
严老头也吓了一跳!
他原本以为是一般俗物还这样遮遮掩掩,孰料是这些金银器物,那还不得赶紧派人在这里守住了?
未等众人缓过神来,林夕落则朝薛一摆手,薛一立即让侯府的侍卫在周围把守住,让心中蹿涌的杂役们退后。
严老头拍拍胸口,连忙朝林政辛致歉,“刚刚话语多有得罪,林家主不要……”
林政辛也没有推托,而是受了严老头这一礼,随即才道:
“也是我事先没有说清楚,不过话也说在前面为好,这些物件还要严师傅派人尽快的收拢统计分配好,别出现丢失……人多心杂,您懂我的意思吧?”
“懂!您放心,有老头子在,绝对不会让人偷了一个铜子儿,也绝不会让人贪一个铜子儿,这些都是人命啊!”严老头说罢,也不在此地客套,即刻上前朝着那些粮行做活计的人开吼:
“都在这里看什么看?高兴个屁!这些银钱是什么?这些是填补即将从沙场上退下来伤兵的血肉、断腿,买来的是口饭,不是金缕玉衣,让你们敞开了花银子,美什么?都想想你们自个儿身上缺的,有人好意思朝这些银子打主意?老子如若发现,剁了畜生喂狗!”
严老头话语格外的糙,林夕落在一旁听了半晌都觉得有些无法入耳,只得与方一柱到一旁仔细叮嘱:
“严师傅虽然如此告诫,但还是要命人将这些银钱看护住,另外开始把关系近的往公爷封地之处转一些,连带着家眷一起搬。”
方一柱连连点头,“夫人不说,我也有这个意思!”
“您聪明。”林夕落竖起拇指,方一柱肥脸嘿嘿一笑,他当初能得林夕落赏识提为粮行的大管事,不就是因为心眼儿多、为人圆滑?
可这小心眼儿有,该办的事也要办妥……
方一柱的心里可不像严老头那样慨然大义,他明白这些人私下的小心眼儿,笑话,放着如此多的真金白银偷上一箱子走,谁还在此地给你当杂役?
那不是吃饱了撑的!
这等话方一柱不会与外人说,只是自己心里明白即可。
正与恶,就在这一线、一念之间,贫与富也在这一线、一念之间,可不容人承受的乃是行恶之后的日子,是否真能如幻想般过的如神仙般快活……
林夕落将事情与方一柱交待完毕,而此时严老头也训话完毕。
“夫人,这些物件里还有女人的首饰,不知怎么办?总不能拿了当铺去兑换。”严老头急性子,此时巴不得这些东西全都是银子,不是些零七八碎的物件。
林夕落略有挠头,“我也不知道他送来的物件种类如此多,春桃。”
春桃走过来,林夕落嘱咐道:“去钱庄将这些物件全兑换成银子,物件咱们钱庄留下,一样一样的记好,能兑换成铜钱就不兑换成银子,他们往后好往各家分发分送,也不容易遭贼。”
“这事儿奴婢一人恐怕不成,抬都抬不动。”春桃笑着回话,林夕落道:“我会吩咐侍卫帮忙。”
春桃应下,严老头笑的牙齿露出更多,一张消瘦褶皱老脸已看不到眼睛了。
林夕落见林政辛在那里忙活着,忍不住过去拽过他,问道:
“十三叔,你这到底送来了多少银子?吓了我一跳!”林夕落的确是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