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以食为天,这乃人存之本。
齐呈引林夕落一路行到粮仓的议事厅,说是议事厅,不过是一搭建的草棚子,林夕落寻一木凳坐下,周围的侍卫站好,管事们在两旁各自寻地等她开口。
看向一旁蜂拥而至的苦力,有破衣烂衫的、有糟粕军衣的,乱草发髻、灰土满身,目光中只有看热闹,对来此何人、为何而来丝毫无关切之意。
齐呈上前道:“林姑娘,可是开始对账?”
“不急,”林夕落看着管事们,“各位管事自早折腾至现在也都累了,先歇一歇。”林夕落指向门外几个苦力,“找几个进来说说话?”
齐呈不明她有何意,但能阻总比应承好,虽嘘声说话,可声音却让所有人都听得到:“林姑娘,管事们还等着,何况您这样做,不免让管事们多心……”
“不过随意聊聊,齐大管事,您这心眼儿太细了吧?”林夕落一副纳罕之态,再指一旁的侍卫上前,直接选了几名苦力带进来。
林夕落不顾其他管事们的冷眼气恼,看向这几人,随即问道:
“出身何地?在这方做工,可还过的习惯?”
其中一人道:“兄弟随军,打仗死了,得魏大人体恤,便来此吃饭干活,至今已有三年了。”
“以前是沪军营的,腿冻瘸了,只能在此混口饭吃。”
另外二人不愿开口,林夕落也未追问,看了齐呈一眼,齐呈立即道:
“多数都是如此情况,侯爷和魏大人体恤下属,这粮行也为此而建。”
“每个月能得多少粮食?”林夕落继续问,那腿瘸了的冷笑道:“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想得多少?”
其中一管事咳嗽几声,他便不再说话,转而拱了拱手,满脸不以为然,“这位姑娘不必多问了,干活去了。”说罢,他转身就往外走,其余的苦力多数也跟随离去,齐呈故作阻拦之意,随后又来此道:
“……这些人粗鄙惯了,您莫多心。”
之前的账目可是一人能赊百斤不还,可如今这苦力的却只有一口饭?林夕落没回齐呈的话,开口道:“对账。”
齐呈朝下一摆手,各个管事上前回禀账目花销、支出、收入,林夕落就在一旁听,半句不问、也不打断,管事们接二连三的说完,已是一个多时辰过去,林夕落坐在这椅凳上动都未动,可管事们心里开始打鼓。
他们拿着厚厚的账册上前念,她索性听听就罢了?这其上的数额她能记得住吗?
有人看向齐呈,这位可乃侯爷身边的大管事,魏大人的事多数也经他之手,他到底是何意?
齐呈此时心里也没了底,都传这位林姑娘性格跋扈、脾气暴戾,可如今她半句话不说,到底想什么?魏大人对她又如何吩咐的?
齐呈不信魏青岩会允她直接来这粮仓,这地儿多数养的都乃伤兵残将,虽是往里填补银子,但这地儿若动了,连带着侯爷和魏大人现在手下的兵都会跟随暴动,这可绝不是小事。
此时顾不得多心,齐呈给下方的管事刘**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适可而止,莫在此时张扬过大,也别闹出事来,但以讹传讹,这眼色不比口述吩咐,旁人所见难得有所误会,刘**子瞧见齐呈眉头皱紧,不停的挤眼,显然对这位林姑娘的作为有所不满。
连齐大管事都不满意了?那这位林姑娘还能得了好?
刘**子心中本就有气,这会儿得了上头的令自然心思想歪了,这是让我寻个法子给她弄走吧?
眼珠子一转,下意识的往远处的粮垛看去,也不知是歪歪肠子多、还是心思鬼,这粮垛什么东西最多?除了粮食和人,自然是耗子啊
刘**子的出了门,寻两个苦力悄声吩咐,归来时还不忘朝齐呈叽咕眼,一副让他等看好戏的神色。
齐呈见此,心中忽然涌起不好的预感,不过是让他收敛些许,这出去一趟归来打算作甚?正准备将刘**子的叫来问问,此时恰好管事们全都回禀完,林夕落出言道:
“魏大人当初得皇上恩赐,便将此地建了粮仓,主要还乃为属下牟福,特别是跟随出征伤残的兵将以及他们的家人,这番善心大家可懂?”
当即便有管事嚷道:“这还用说,宣阳侯及魏大人体恤兵将这乃大周国数一数二的,林姑娘何必拿此话来说?”
“林姑娘,我们跟随宣阳侯征战时,您恐怕还未从娘肚子里生出来呢”
众人大笑,林夕落也不介意,“善心总要有善得,你们回报这账目,不用我说,但凡是会数数的都听得出来怎么回事,从今往后,这规矩要另立。”转身看向齐呈,“齐大管事,您觉得如何?”
“林姑娘,这不合适吧?”齐呈连忙道:“这旧例已有年头,何况魏大人并不在此,此事不如回去问一问魏大人再定?”
“您如若凡事都请魏大人拿主意,那何必还让他另选人来管账和粮仓盐行?”林夕落这反问一句,却是让所有人都愣了,本都以为是魏大人派人插手,难不成是齐大管事请来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可无论如何,这一个十五岁的黄毛丫头来管他们,俩字:荒唐
齐呈回驳不了,林夕落则让侍卫拿来笔墨,亲自一张一张的写,写罢便让齐呈当众念,齐呈躲开,林夕落则一直刚刚嚷嚷最欢、嗓门子最大的管事道:“你念”
“老子不识字”
他这般说完,所有管事接连爆笑,林夕落冷哼,吩咐一旁的侍卫,侍卫拿于手上,站于草棚正中,开口念道:
“随军一年,月粮一碗、铜钱一吊;随军两年,月粮二碗,铜钱两吊;随军三年,月粮三碗,铜钱三吊……以此类推,此乃无论做不做工,都可得之物,额外为粮仓做工,计活另算,兵将家属同此……”
这规矩念出,却让所有人都惊了
这不是在克扣,这是在阔赏,这里随军的年头少的也有五七载,门外听着的那些苦力顿时唏嘘不宁,各个不敢相信的议论开来
侍卫念完,管事们顿时愣了,本以为这林姑娘来此是为了查亏空,可孰料亏空未查,反倒是先赏了银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有议论的,也有看向齐呈的,齐呈也有些惊,这位林姑娘到底想作何?
林夕落由着他们议论,待声音渐落,才吩咐侍卫道:“把这些贴至门外,有不识字的,就让识字的给他们念来听一听。”
“是”侍卫每人手持一页,拿至门外,刚刚那大嗓门子管事立马急了,“林姑娘,您这到底要我们如何?您倒是给个痛快话”
林夕落看着他们,口中道:“都是一起摸爬滚打死人堆儿里闯出来的,瞧瞧这些苦力们,再看看你们,脑满肠肥、各个都只当此地界是伸手就能吃上饭的有多少人?不琢磨琢磨这饭能不能吃一辈子?”
林夕落站起身,“粮仓中干活的,各个瘦骨嶙峋,只给一口饭吃,这是谁吩咐的?”
“以往就是如此。”另一管事的上前回,“连年战事,伤残太多,如若都依着姑娘这番给银子,宣阳侯府也给不起啊”
“只寻思拿,不寻思赚?”林夕落指着这片空场,“上百亩的地,只寻思存粮、不寻思种粮?即便不寻思种,就不会将这地儿做点儿别的?”林夕落看着最胖的那个管事,“你是这粮仓里管何事的?”
胖子的脸肉滚滚,一拍胸脯道:“管收粮。”
林夕落续问:“那这粮仓现在有多少粮?”
“起码也得有个……”胖子声音渐弱,捂着脑袋想半晌,“起码也得有个万斤……不是,十万……”磕磕巴巴,他索性一拍脑门,“反正到不了百万斤。”
不等林夕落发话,旁边已有人踹他,“你个死胖子,粮都被你吞了肚子里了,收粮的连数都不知道”
胖子立马嚷嚷:“我怎么知道,我本就不识数”
众人哄笑,可笑后瞬间就平静下来……这粮仓亏在何处?就亏在他们不管,这花销为何大、收入为何少?各个都说自个儿贪魏大人半个铜子儿都不是人养的,可这事摆在眼前,谁都没了底气。
林夕落瞧见众人已有转变,则走出这草棚子,开口道:
“这粮仓一共有多少粮垛?每一粮垛中能存多少粮食?阴天下雨有多少损耗?你们可都知道?来送粮的,你们可亲自看着秤?亲自将粮过了手?这些都不看着,提‘管事’这二字,脸上就不觉臊的慌?”
林夕落直接走一粮垛前,从侍卫手中拿过刀,顺着粮垛的木板划开,米粒簇簇流出,其中夹杂着沙土、石子儿、甚至还有泥,众人面色赤红的空儿,却听一阵叽喳乱叫,一片灰蒙蒙的玩意儿窜来,齐呈头皮一炸,耗子?
林夕落惊声尖叫……
第八十三章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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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处置
林夕落这一声尖叫,将一旁齐呈的耳朵险些震聋了
捂着耳朵只觉脑中嗡嗡直响,齐呈连忙吩咐人打耗子,可不等众人动手,林夕落便开始跺脚踩,手中的刀也不闲着,在地上连连画圈,外加侍卫立即围护,耗子全都绕着她跑。
但耗子绕着她跑,管事们却躲不开,各个上蹿下跳,跺脚加骂:
“这他**是哪个王八犊子干的屁事,太不是东西了”
“耗子赶上兔子肥了”
“哎呦,它咬我一口……”
鸡飞狗跳,人也跟着乱,好一阵才将这些耗子杀的杀、撵走的撵走,待清好了场,齐呈依旧耳鸣,可他看向刘**子的目光恨不能吃了他
早就看这王八蛋挤眉弄眼不是好主意,居然弄这等恶心人的事出来,幸好这林姑娘不是各府中的娇弱小姐,否则吓出个好歹,他如何跟魏大人交待?
林夕落抖抖裙子,再看齐呈望向那人的目光,还有那一脸麻子的管事一副灰溜溜的模样,明摆着此事有猫腻儿,林夕落冷笑,看着刘**子道:“看到这粮垛中的沙子、石子儿,您心里头可舒坦?”
“舒坦个屁啊,这帮王八羔子,居然拿这等槽粮来糊弄人,老子跟他们没完”刘**子本就心虚,这会儿被问,嗓门子提高八度,其余管事也心中不忿,那收粮的胖子管事直接抽刀挨个的粮垛插两刀,不仅仅是沙子和石子儿,连苞米糠子都有……
面红耳赤,一肚子气,主管收粮的几人顿时被他人骂的狗血喷头,恨不得寻个地缝儿钻进去,终究忍不住这臊劲儿,胖子管事出口道:“都是乡里乡亲,又是熟人,谁知他们有这等狗心肠,我一定将这事儿算个清楚,否则任林姑娘罚”
其余之人纷纷响应,林夕落从侍卫手中拿过魏青岩为她做的掸子,笑着道:
“既然你们如此说,那索性我再立个规矩,之前这笔旧账就此洗了,要回一个铜子儿也都算你们的功劳,但从今日起,谁再偷奸耍滑,不把事儿办利索了,可别怪我手中这掸子不认人,你们的疏忽可不是对不起魏大人,而是对不起这些等此吃饭的兄弟”
刘**子拍胸脯子叫嚷:“林姑娘放心,我要不把旧账算清楚,我就不配叫这刘**子,叫我狗屁我都认”
其余之人纷纷跟从,更有心急的,二话不说,直接驾马离开粮仓,寻那些糊弄他们的人算账。
众人纷纷讨议,林夕落也不在此处久留,道是三日后再来此地听众人回禀。
齐呈送林夕落归府的途中,不免在旁道:“林姑娘,您这一放一收的手段用的妙啊。”
“齐大管事过奖。”林夕落看他,“那些耗子……”
齐呈连忙作揖致歉,“都是刘**子的事,腌臜人就会玩这等腌臜手段,不过这些人中也都有点儿小把戏,不似口中说的那般慨然仗义。”
“往兜里算计银子,是个人都逃不开这诱惑劲儿,但终归是窝里贪,曾跟随侯爷和魏大人出生入死,睁一眼闭一眼作罢,但这是关起门说话,外面那些个贪财的想把手伸这儿来?休想”林夕落毫不隐瞒,索性直言:
“今儿初次来见,也是敲打敲打,再来赊账的别怪我扣利钱,更要告诉众人,以后依旧如此,那就要好好算算,魏大人行的善事总不能让他们当成理所当然,应当应分,该报恩的总得磕俩头、念声好才成。”
齐呈知这也乃林夕落告诫他的话,转了话题道:“林姑娘那番阔赏苦力,这银钱恐怕越添越多……”
林夕落看着齐呈,知他是在探话,带丝故意的抱怨道:“苦力们计件领工钱,这些管事的自也如此,活多,兜里银子就多,他们能自给自足已经不错了,魏大人建这粮仓不过是为了义气,也为名声,他又不缺这点儿银子吃饭。”
齐呈被这话噎的不再开口,心中更对林夕落不再小瞧,今儿这番做派与他所想完全不一样她能入得魏大人眼,果真是与寻常女子不同
回了府,林夕落没再去盐行,今儿粮仓的一行事她虽硬撑着将此事圆了,但所听、所见、所闻与心中所想大相径庭,粮仓这一番破遭结果,对于盐行林夕落也不报太大希望,还有那钱庄、赌场,林夕落想起便觉额头疼。
进了府门正院,齐呈也有意寻魏青岩回禀事,二人直接往院中行去,可旁日静谧无声的地儿今日格外热闹?
林夕落仔细聆听,怎好似是天诩的叫嚷?
快步的进了屋,却正见一大桌子的菜,林政孝、天诩与胡氏都在此,而正位所坐的确是魏青岩。
林天诩未看到林夕落,依旧在喊嚷着:
“父亲,我也要骑马,大姐都会我也要会,魏大人说了,光读书打不死赖汉子,书要会读、仗也要会打,我要骑马。”
胡氏连忙捂着他的嘴,尴尬之余不知如何插话,林政孝在一旁看向魏青岩,魏青岩点头:“是我说的,已快年近七岁,如若再不松松筋骨就晚了。”说完,他正看到林夕落与齐呈进门,林夕落看着众人,心中纳罕,怎么觉得好似她是外人一般?
天诩扭头看到林夕落,立即从椅子上跳下,直接扑她怀里,“大姐,我要学骑马了”
林夕落翻个白眼,刚刚魏青岩的话她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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