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荷的眼睛瞪了硕大,再见林夕落那么盯着她,回绝的话根本不敢出口,硬是咬着嘴唇点头道:“奴婢、奴婢遵命。”
林夕落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有……你送去一个信儿,就得给我再带回来一个信儿,你可做得到?”
“奴婢在二姨太太面前说不上话,都是别人通传的。”冬荷脸上着实为难,索性倾吐出口,林夕落牵了下嘴角,“你会有办法的,下去吧,去净一把脸,被那多长了眼睛的瞧见,好似在我这儿挨了欺负。”
林夕落摆了手,冬荷停留不走,满面恳求,可林夕落半晌都未再有反应,也没回言之心,冬荷只得硬着头皮起身退了出去。
看着冬荷离去的背影,林夕落是长舒了口气,叫了一声春桃,春桃才从外屋进来,显然她一直都在守着,没离开半步,也没进屋。
“夫人可是去了?由谁陪着?”
“回九姑娘,是冬柳和宋妈妈陪着去的,另还跟了两个小丫鬟、两个小厮抬礼。”
林夕落点了头,“你觉得她们二人怎么样?”
这话问的显然就是冬荷、冬柳。
春桃下意识的往后缩了半步,知她退不得,便是想了想,才说道:“九姑娘聪颖,奴婢不敢妄下评断,不过九姑娘这么做,不怕她们回禀二姨太太?”
“她们在二姨太太跟前做什么差事?”林夕落没回答,倒是反问。
“打杂的。”
“在这里做什么事?”林夕落似是解释、似是自言道:
“宗秀园里人少,丫鬟小厮却不少,根本用不上她二人做什么,如若是你,你想回去继续给二姨太太打杂?还是在这里头闲着?不过是来回带个信儿,多两句嘴,何况,我如若送她二人回去,定是要挑些毛病的,二姨太太为了面子也饶不过她们。”
春桃怔住,若有所思的看着林夕落,林夕落笑斥:“看什么?往后她二人可要你多盯着,不然与你说这些作甚?”
“九姑娘进了这府里头,好似换个人似的,成了当家人。”春桃初次大了胆子说话,林夕落也愣住了,成了当家人?她是不是做的有些过分了?终归她只是个姑娘,其上还有父母健在……
可林夕落随即苦笑摇头,她虽将这家当成自己的家,可她的性子不可能如之前的林夕落温婉柔雅,那在她的眼里看来就是懦弱。
性子变不了,日子却要过,林夕落不愿去想心中缠绕不散的梦魇,只似自言自语的嘀咕一句:
“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工夫,我这也是不得已……”
春桃没再接话,林夕落也不愿把这些事捧得紧紧不放,难怪春桃大着胆子说她一句,仔细思忖这些日子的大事小情,的确是她过于急迫,有些事急不得,因为终归要等,等着那关键的人、关键的事浮出水面。
没过多大一会儿,门外有了响动,胡氏从小轿上下来就气呼呼的进了门。
林夕落瞧着她,又看了看后面那几个丫鬟、小厮脸上都挂着无奈苦涩,显然是去了没得着什么好,但见空手归来,这礼却是送到了。
亲自给胡氏倒了杯茶,林夕落笑着安慰:“娘,这是怎么了?气成了这副模样?跟女儿说说,女儿为您宽宽心。”
林夕落这一问,胡氏忍了半晌的气终究一股脑的泄出来:
“明明她就在‘香赋园’,却只寻了身边的刘妈妈过来接待,说什么身体不康愈,没法出来见人,我说进去探望一下,总归要寒暄两句过个礼节?孰知却执意不肯见,只把那些礼留下了,道是身子好些,再请咱们过去玩,我呸只不过是个姨太太而已,架子端了这么高,简直气死人了”
胡氏离开林府已有七年,多多少少是涨了点儿脾气,这点儿脾气也不过是回来抱怨几句,在二姨太太那里是半点儿耍不出来……这一点,林夕落只要看着她身边的宋妈妈不住摇头便可清楚知晓。
说完这一句,屋内是沉浸下来,胡氏也觉这话有些鲁莽,院子里不还有二姨太太派来的人?
脸上阴晴不宁,却又抹不开脸开口,林夕落上下打量那冬柳,给春桃使了眼色,春桃寻个由头给她叫走,屋内只剩些胡氏从福陵带过来的丫鬟小厮,胡氏这才叹了口气,念叨着:“这礼送的窝囊”
话音刚落,胡氏又道:“那两个丫鬟不会把话传过去吧?”担心的自然是冬荷、冬柳。
林夕落摇了摇头,“无妨,娘不用惦记着,见不着还不好?本就是为了堵她嘴去的,您何必顾念着规矩?”
胡氏沉了沉苦笑叹气:“这离开多年,回来却发现脾气忍不得了。”
宋妈妈急忙端上茶,“夫人,您犯不上生气,依着规矩,您是堂堂的七夫人,不去探她这位姨太太都成,既是她们不愿圆这份脸面,您何必跟着气?老太爷如若知道了,可是治她们不合规矩,与您无碍。”
“这府里头的规矩,是林家定,可这府里头谁盯着守不守规矩?”林夕落听这宋妈**说辞倒是皱了眉。
宋妈妈怔住,“自然是老太爷。”
“老太爷会管内宅的事?”林夕落说出这话,却让宋妈妈呆住,硬气道:“那也不能让七夫人受委屈。”
林夕落即刻接话:“那你刚刚为何不替娘在‘香赋园’好好给二姨太太的人讲讲?替娘出两口气?”
“这……”宋妈妈面赤耳红,显然落不下面子,胡氏则朝她摆了摆手,“宋妈妈你先去吧,有事自会传你过来,今儿累了,先去歇歇。”
宋妈妈福了身,虽心仍有话但却说不出口,簇簇行到门口还回头看了一眼林夕落,待见林夕落根本不瞧她,才扭身离开。
胡氏朝着林夕落笑,“她个老婆子习惯了,跟了母亲多年,就这秉性,你别怪她。”
“女儿不会怪她,只在这时不能为母亲宽心也莫添堵。”林夕落与胡氏又说起对冬荷、冬柳二人的安排,胡氏即刻瞪了眼睛,“我的天,你怎么这么大的胆子?就不怕她们说给二姨太太?”
“墙有缝、壁有耳,她们如若敢说,女儿早晚都会知道,她们在二姨太太的院子里只是打杂的,女儿给她们好吃、好穿、好住,谁愿自找不自在?”林夕落这话,倒是让胡氏连连拍着胸口,低头仔细的琢磨着,随即脸上全是笑,捧着她的小脸便亲了一口:
“你这胆子,到底像谁?”她和林政孝二人脑袋合起来都想不出这点子。
林夕落撒娇的道:“不愿娘再受委屈。”
母女二人脸上绽着笑,可未等再欢快几分,就见门口的小厮匆匆跑了进来,“夫人,不好了,少爷挨打了”
第十二章 学
第十二章 学
前来回禀的小厮名为吉祥。
自天诩三岁开始识字时,吉祥就随身侍候,有几分狡猾但对天诩呵护照料的极其入微,故而林政孝也允他陪着识字读书,并非半字不识的盲奴。
即便这次天诩去了林府族学,林政孝也未再寻找陪读,只让吉祥跟着,这才有他匆匆跑回扯脖子喊嚷的一幕出现。
可他这一喊嚷,让胡氏刚静几时的心“怦”的跳到嗓子眼儿,起身、脑袋一晕,没站稳险些摔倒,林夕落连忙上前扶住,胡氏也顾不得慌乱间弄洒的茶沫茶汁,急躁上前指着吉祥便问:
“怎么回事?你倒是快说啊”
吉祥一直从族学跑回,已是呼呼气喘,嗓子干涸,心中也急,硬挤着沙哑嗓子磕巴道:“少爷,被,被先生打了”
“哎呦”胡氏气的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拍着胸口指着吉祥训斥道:
“被先生打了,那是书没习好,你这匆匆跑回,还以为他挨了旁人欺负,你想吓死谁”
林夕落抚着胡氏的后背,她自个儿刚刚也急,眼睛瞪的都发酸,白了那趴在地上粗喘的吉祥一眼,问道:“他为何挨打?”
“背书没背好。”吉祥说完这句接着道:“夫人,大姑娘,您二位不知道,如若寻常打少爷手板子,那老爷也时常有,可这位先生,两戒尺下去,少爷的手都出了血淋子,而且不止是这两尺,是要罚十尺”
“那你怎么不在跟前儿看着?这会儿跑回来,尺子早罚完了”胡氏站在地上左转右焦,吉祥忙道:
“夫人,要是如此奴才怎能这样的跑回来,那先生说了,今儿背不上的文罚写十遍,明儿交上,如若交不上,可要罚二十戒尺,少爷的手都被打成了那副模样,怎还握得了笔?”
胡氏听完吓的险些从椅子上滑落,林夕落连忙拽住她,喊着宋妈妈:“快去取伤药来,别耽搁着。”
“我得去看看。”胡氏心急、念叨,心底却守着规矩不敢迈出“宗秀园”去那族学。
老太爷早有言在先,族学休习的子弟即便被先生罚的断了气,那也不允这些太太、夫人、姑奶奶们迈去半步,否则撵出族学,撵出林家门。如今那族学门口还有一偌大的匾额上题着“禁”字,胡氏不得不犹豫思忖,被撵出族学、撵出林家,这可不是小事
可自己的儿子被打,胡氏来回踱步间把自己的手揉搓捶打的已是通红,宋妈妈拿了伤药过来,“夫人,得给小少爷说说情”
胡氏把药接过来,咬牙跺脚的要往外走,林夕落拽住她,“娘,您先别去。”
“老奴说句逾越的,大姑娘,那可是您的亲弟弟,才六岁。”宋妈妈在旁插话,林夕落没搭理,接过胡氏伤药,“您别去,我去。”
“你怎么能去?还是娘去,大不了去求一求老太爷,娘豁得出去这张脸。”胡氏坚决不肯让,林夕落则拦下她,“娘,女儿自有办法,老太爷可吩咐女儿要去族学学规矩,今儿先去瞧瞧也无妨。”说罢,她则吩咐吉祥,“父亲在何处?快去遣人知会一声。”
吩咐春桃取来衣裳,林夕落没单独让春桃陪同,也带了冬荷、冬柳二人,胡氏有些担忧,“这能行吗?”
“成不成的,也就厚着这脸皮了。”林夕落看着宋妈妈,脸上没有半丝纹动,话音极冷:“管好你那张嘴,明知逾越的话还硬说出口,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念在你陪同母亲多年的份儿上饶过你,往后如若再多嘴半句,别怪本姑娘不留情面。”
话毕转身而去,宋妈妈瞪眼踉跄了两步,目光直盯着胡氏。
胡氏这会儿哪有心思搭理她?站在这宗秀园的堂屋中满脸都挂着焦虑担忧,宋妈妈心里不安,上前道:“夫人,老奴这可是为了少爷。”
“行了行了,往后你也少说两句,这儿不是福陵县,这儿是林府。”胡氏满心不耐,宋妈妈也闭上了嘴,心中却在腹诽:纵使林家庶嫡的身份也不可小瞧,旁日不觉,回了林府,连这位不声不语的姑娘都变了味儿了……
林夕落出了“宗秀园”并未马上行去族学。
冬柳显然得了冬荷的告诫,看林夕落的目光都带着窥探,何况她还跟着七夫人回过一趟“香赋园”未见成二姨太太……
“冬柳。”林夕落这一声轻唤,着实吓了冬柳一跳。
“九姑娘。”冬柳的声带着颤,冬荷传来的那些话,她一直心中略有犹豫,这位九姑娘就那么大的胆子,敢跟二姨太太送来的丫鬟讲条件?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你去二姨太太那里,就说七老爷的儿子在族学被先生罚了,戒尺打的溅出了血。”林夕落说完这一句,自也看出冬柳被吓到的模样,“怕什么?本不就是让你们来盯着的?去吧。”
冬柳吓的有些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翕着嘴僵在原地,林夕落上了小轿,冬荷低头在一旁跟着往族学方向行去,冬柳看着那小轿离去的影子,呆了片刻的功夫,即刻往“香赋园”的方向跑去。
春桃心里纳闷,冬荷却是惊愕。
林夕落叫她与冬柳陪同之时,她下意识的便想到是否要遣她们往二姨太太那里送信儿,本以为会挑选她,孰料却是冬柳?冬柳所知的话可是她通传的,这位九姑娘为何选她去?对冬柳就这么放心?还是……冬荷不敢多想,小碎步的紧紧跟在青轿后面。
林夕落并非是太过自信,她习惯于将最无保障的人事置于前,那日她与冬荷相谈,从与冬荷的交谈来看,冬荷是害怕林夕落送她们回去,也从心底应了林夕落所提的要求。
而那个冬柳……二人来“宗秀园”这些时日的表现,冬荷是胆怯,而她更多是隐忍,何况她比冬荷在这府里头更多点儿分量,毕竟其父母健在,林天诩被先生责罚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冬柳如若真有心给二姨太太回些糙言诳语,定不会放过如此机会。
贪人恶镜己……凭胡氏口中所知二姨太太的为人,恐怕她会比寻常人更讨厌贪嗔之人,所以不用林夕落去打探,单看这冬柳是否还能回来“宗秀园”便知她是什么表现。
行到族学院门之前,林夕落吩咐停了轿,也没使唤人到门口通传求见,在一旁等候去寻林政孝的吉祥赶过来。
吉祥应是真的急了,林夕落没等过两刻钟,便远远瞧见林政孝与吉祥二人匆匆赶来。
林政孝不停的抚着额头上的汗,吉祥跑几步停着喘上几口,再跑几步跟上,忽然抬头,看到林夕落等人在族学门口,脸上挂了喜色,连忙道:“老爷,您慢点儿,大姑娘还没进去,您不用急了”
林政孝忽听此话,下意识的抬了头,没成想脚步行速太快,这忽然一停腿酸发软,跌了个屁墩儿还坐了石子儿上,疼的林政孝“哎呦”的跳起来,口中忙道:“圣人恕我,圣人恕我……”随即又掸了掸灰土,抹抹额头的汗珠,朝着林夕落这方快步走来。
林夕落转过身翻着白眼,指望这位爹去坏林府族学的规矩,她恐怕还得耗唾沫星子……
果真,林政孝行到此处最先开口一句话便是:“快随父亲归去,这族学的规矩可是林家老祖定下的,绝不能破”说话间拽着林夕落就往轿子里推去。
林夕落坐进去又起身出来,与他言道:
“女儿怎会坏规矩?祖父之前吩咐女儿要来族学上学,如今女儿先来见一见欲从学的老师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