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杨庄柳咬咬母女被掳,在场只有陷阵营将士在,陷阵营是柳咬咬私军,向来只对她一人忠诚,可不管什么尧国帝后,也不管天下大局,当即决定按照沈梦沉留书要求,诳来尧国皇后。为了防止柳杏林经受不住良心拷问露陷,陷阵营干脆连他也看守了起来,随即派人出西鄂向尧国帝后报喜。
这参将心中凛然,神色更加恭谨,君珂一心关切柳咬咬,并没有注意纳兰述的机锋,皱眉道:“咬咬快要临盆还上战场,胆子也太大,不过乌杨庄一战定叛乱,连我们派去的大军都没用得上,咬咬也实在了得。如今她们母女可平安?”
那参将犹豫了一下,原本按照原计划,他此时就会对尧国帝后提起柳咬咬产后失调,向皇后求助,诳骗她前往西鄂,然而经过刚才纳兰述那一问,这参将心生警惕,不敢再在纳兰述面前玩花招,想了想道:“承蒙皇后动问,小姐……母女平安。”
他语气有些犹疑,君珂这回听出来了,眼神一凝,那参将仰头看着她,在纳兰述看不到的角度,微微对她动了动手指。
君珂心中一惊,脸上却没露出端倪,凝视他一刻,笑道:“将军远来辛苦,请暂去驿馆休息,稍后陛下和我都会有礼物托你转交柳夫人。”
参将告退,纳兰述忽然道:“听闻西鄂天南事变中,曾经出现一个毒人,所经之处,无人能挡,可有此事?”
那参将停住,毕恭毕敬地道:“是,陛下明鉴,这毒人还曾在乌杨之战中出现,只是不知为何,中途便即离去,否则乌杨之战只怕还有变数。”
这人语气坦诚,神色从容,纳兰述点了点头,示意他下去,人一走,君珂便道:“这人有什么不对么?”
“没什么。”纳兰述似在深思,半晌道,“只是他来得终究太快,让我心里有点不安。”
“从天南到尧国,确实要近些,你也不要太多疑了。”君珂一笑,起身推窗,窗下药炉烟气袅袅,正到时辰。
君珂再忙,纳兰述的药她都坚持亲手调理,从不假手他人。并且每一盏药都会自己先喝一口,亲尝温度。
“最近的药总觉得比前阵子更涩些。”君珂尝了一口,眉头微微皱起,“但是也没什么不对,你有什么比较特别的感觉吗?”
一旁的韩巧,忽然低下头抠指甲。
“你这舌头倒刁得奇怪。”纳兰述挑眉,“我怎么喝不出来?”
宽容厚道的君同学想了想,也觉得大概是自己最近口味有点改变,影响了味觉,便将这问题抛开一边,起身道:“你喝了药先睡会,我去御书房见见人,派往西鄂的天语营,应该可以撤回来了。”
“也不必那么急,”纳兰述似乎有点漫不经心,喝完药,从金丝珐琅盒子里拈过一枚甜酸梅,喂到君珂口中,“喜欢吗?”
君珂脸皱成了一团布,勉强咬着梅子道:“你知道我不喜欢酸甜的……”
“哦……”纳兰述声音拖得长长,似乎隐约有几分失望,随即笑道,“对不住,忘了。”
君珂瞟瞟纳兰述,觉得皇帝陛下最近真是各种奇怪,她心里有事,也不想多缠磨,起身道:“吃了药睡会,我先过去。”
纳兰述含笑抚了抚她的脸,看她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处,脸色慢慢沉下来。
韩巧的脑袋垂得更低。
“你说半月必然见效。”好半晌纳兰述才阴恻恻地道,“这都多少天了,嗯?”
可怜的韩巧抽抽鼻子——遇主不淑就是这个样子的,堂堂太医院正,偏得干些下药促孕之类的偷偷摸摸活计,那无良主子把怀孕看得好像吃大白菜一样,还整天算着日子,天天问“怎样了?差不多了?该成了吧?”,他都快疯了。
可怜他制出来的用来解柳杏林避孕药的药丸,味道太过浓重,没法下在君珂任何饮食里,最后还是纳兰述出了馊主意,把药丸下在了他自己的药中,君珂别的不喝,他的药每天必定亲尝,韩巧便在她亲尝之前下药,慢慢地解君珂体内的禁制。
至于君珂的药丸放入纳兰述的药中是否会有些影响,纳兰述才无所谓——他又不怕怀孕。
韩巧愁得眉毛都快白了——君珂不喜欢所谓的请脉,他也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解开柳杏林给君珂下的药方,这偌大一个主子整天临门逼问着,日子难熬啊……
“陛下,这事急不得……”韩巧期期艾艾地抹汗,“这个……就算皇后那个……避不成……也还得等机缘……女人的身体是一方面,男人的精血也是一方面嘛……”
“你是在暗示朕不行吗?”阴恻恻的语声。
“啊没有!没有没有!陛下雄风万丈龙精虎猛金枪不倒虎跃龙腾……”
“滚!”
……
那边君珂一出殿门,忽然抽了抽鼻子,随即欢呼一声,没去御书房,先奔去了自己七宝殿的小厨房,厨房里红砚正蒙住口鼻,对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沸油抹汗,君珂扑过去,眼疾手快捞出一块微黑发黄的东西就吃,惊得红砚连叫“主子小心,热油烫手!”急急捞出一碟子来,还没来得及用竹签串上,君珂已经四五块下肚,满足地摸摸肚子,眯起眼睛,哈出一口长气,“好香!”
红砚目瞪口呆地瞧着她,君珂心满意足地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又从碟子里拿了一串臭豆腐,毫无形象地边走边啃,去御书房处理国事,留下红砚一边捂着鼻子一边炸臭豆腐干一边咕哝,“主子真是口味越来越奇怪了,这么难闻难吃的东西,真难为她想得出来,还吃得这么香……”
到了晚间的时候,某人某些夜间活动越发积极肯干,君珂君同学差点没讨饶,好容易雨收云歇告一段落,某人犹自孜孜不倦,欲待再战三百合,君珂忍无可忍,一掌拍上了某狼的睡穴。
“这是怎么着呢?”逃出来的君珂拖着酸痛的身子缩在灯下,想着皇帝陛下眼下的青黑眼圈,不胜忧愁地撑额,“饱暖思淫欲,纳兰最近是不是过于饱暖了?狼都比他含蓄……”
她叽叽咕咕,听着门外的动静,不敢再回内殿,好一阵子有人敲门,低声传报之后,红砚闪了进来。
“问过那陷阵营参将了?怎样?”
“确实有事,还不小。”红砚皱着眉头,“那参将一见我就跪了,眼泪哗哗地,说柳夫人母女危殆!求皇后务必相救。”
“怎么?”君珂一惊坐直,“殿上不是说没事?怎么殿上不说,却要私下里说?”
“他说殿上难以开口,实在也犹豫不知该不该开口。”红砚道,“他说这是非分之请,自己都觉得并无可能,只是想着小姐可怜,无论如何都想试试,见我去了,才知道皇后心意,大胆求恳,万望皇后救他主子母女一救。”
“到底怎么了?”君珂神色凝重。
“柳夫人生产并无不顺,但是后来那个毒人过来,她们母女都中了毒……”
“杏林当今国手,他也没有办法?”君珂眉一挑。
“他说那毒人就好像是天下万毒总汇,周身是毒,连呼吸都是剧毒,毒性已经渗入全身,相互交融,早已形成一种谁也没有见过的奇毒,柳先生也束手无策,药方是开出来了,但里面有几样东西,便是西鄂皇宫也没有。”
“哪些?”
“赤胆花、翠叶宝兰、千年龙舌藤……”红砚扳着手指数。
“翠叶宝兰是尧国南地所产,尧国就有;龙舌藤百年常见,千年万中无一,我以前常出入大燕皇宫时,曾听说皇宫内藏有一棵。”君珂沉吟,“赤胆花……”
“赤胆花婢子倒是听说冀北就有。”红砚想了半天忽然道,“刚才就觉得这名字耳熟,现在才想起来,当年婢子在周将军府时,曾有一次听周夫人说,她娘家传家之宝,就是这赤胆花,这东西名字叫花,其实是一种果实,可怯天下一切污毒。”
君珂怔了怔,苦笑道:“大燕?大庆?这下好了,全是敌国,而且周家已经株连九族败落,这到哪里去寻。”
“这还没完。”红砚道,“说是就算药引全齐,还需要一个体质特殊的人以真力糅合药性,那参将说到这里就支支吾吾,含糊不清,说柳先生再三嘱咐,只许报喜不许报忧,他已经违背命令,不敢再说。我怎么问都不肯讲,真讨厌。”
“不肯讲?怕是不方便讲吧?”君珂皱起眉,心里已经隐隐明白,想必柳杏林说的那个体质特殊的人,就是她自己?她身兼数种内力,光明和毒素并存,看这些药物温冷并济,寒热兼具,想必能糅合药性的人,必然也得拥有复杂多源的内力。
只是她的身份在那里,现今又是三国开战的关键时期,柳杏林是觉得没法开口,让她一个皇后千里迢迢奔到西鄂去给老婆看病吧?
“为什么不把咬咬母女送来尧国诊治?”她问。
“说是轻易不宜长途跋涉。”红砚睁大眼睛,“主子,那参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柳夫人母女好可怜,您得救她们一救。”
“傻丫头。”君珂笑笑,“咬咬母女有事,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不过……”她起身,看向深沉如墨的夜,“前提是真的有事。”
“啊?”
“纳兰说这人来得太快太巧,现在我也觉得,太巧。”君珂想起那几种分布在各国的宝药,心中微微一沉。
一切合情合理,只是时机太巧,多事之秋,发生任何事,都让她警惕不安。
异世历练这许多年,如今身份也不同当年,她一身系尧国国运,系着此生最珍爱的人的性命,她不敢不谨慎,步步为营。
只是心中发紧的感觉告诉她,只怕柳氏夫妻,是真的出了事。
“那参将有没有说,咬咬母女的生存期限还有多久?”君珂算着日子,心想如果时机紧迫,就算现在派人去大燕和大庆找药,路程遥远,再赶到西鄂,一来一回耗费功夫,哪里还来得及?
“性命暂时无虞,柳先生以金针渡穴维持着,只是若是拖过了一月,怕是就算有解药,也要终身残疾。”
“你去和那参将说,”君珂思考一阵,终于下定决心,“咬咬现在在天南,那位置四面不靠,离尧国大庆和大燕都距离太远,如果我派人从尧国去大庆大燕取了药,再回头奔往天南,路程重复耗费时日,只怕会耽误病情,不如……”她顺手抽过一张地图,在图上快速浏览半晌,手指在某处有力一点,“想办法把咬咬母女送到那里,我随后也会赶去,这个位置,才是最合适的!”
红砚一低头,看着那地名,惊得张大嘴,“啊”地一声。
……
“主上,咱们现在离开大庆是不是有些不妥?”一辆黑色的马车里,有人在喁喁低问。
“怎么?”散漫语声,听来几分笑意。
“西鄂那边未必会求助于尧国皇后,尧国皇后也未必会为一个柳咬咬此刻亲身出尧国,现在三方战事方起,咱们只为一个可能便离开大庆,万一尧国皇后没来,这……”
“她一定会去。”语声依旧淡淡,却少有的坚定。随即却又笑了笑,“去是会去,但未必会听话地去天南,咱们就在她真正会去的地方,等她吧。”
静默半晌,那个声音又低低道:“未知陛下打算前往何方,微臣好提前准备。”
“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大庆皇帝微微睁开眼,眼眸流水般在面前的舆图上掠过,修长的手指随意一点,“这里!”
……
“真是不明白陛下,为何这么有把握。”沈梦沉的亲兵统领下车来,犹自不解咕哝,“明明可能不大……何况陛下要去的地方,竟然在那里!”
他身边站着一个红袍人,大庆朝官员都着红袍,官位越高颜色越红,这人红袍艳得太阳一般,正是沈梦沉麾下掌握文臣的左丞,此刻他听见那武将咕哝,闲闲一笑。
“竟之……”他叫着那位亲兵统领的字,“你对局势人心,还得多用些心,否则难免陛下不喜……你看,若只是柳杏林一人遇见这事,只怕还真的未必求助于君珂,但关键在于,当时陷阵营在,这群东堂人,只认柳咬咬为主,欺骗君珂,他们不会有任何顾忌,这也是陛下助常倩怜起事的原因——以柳咬咬的性子,面对常倩怜那样的挑衅,必然想一战而定乾坤,给所有西鄂反对势力一个下马威,身边必然只有绝对忠诚的陷阵营精兵,而正因为如此,给了我们执行计划的机会,否则以尧国现今对西鄂的军事掌控,只要有其余军队参与,我们的计划就必然会走漏消息。但现在,陷阵营只会绞尽脑汁,编出合情合理的理由,令君珂不得不离开尧国。而正因为陷阵营的求助,君珂也必须出手,否则她日后如何有脸面对柳咬咬的亲信军队?如何还能顺利掌控西鄂?柳氏夫妻若出事,西鄂必乱,到时难免也为咱们大庆大燕所侵,继而影响尧国内政,君珂怎么可能看不到这一点……陛下这一计,进可攻退可守,君珂无论怎么应对,都难免堕入彀中……”那左丞说得兴起摇头晃脑,忍不住仰首赞叹,“陛下之智,震古烁今,真乃神人也!”
他的赞声,传不入密密的车帘,黑色马车里,那人玉容静冷,沉在暗淡的光影里,身子微微后仰,微阖着双眼,双手按着地图,手指还停留在刚才指向的地名。
燕京!
这一夜刚过了一半,打发红砚回去睡觉之后的君珂,在外殿转了三四圈,咬牙、皱眉、苦笑、摸鼻、抓头发……小动作做了一大堆,才跺跺脚,掀开纱帘,奔向内殿。
进了内殿,她的脚步立即放轻,明明知道内殿都铺满厚厚地毯,根本落足不会发出任何声音,还是下意识蹑手蹑脚,摸到床边。
君珂不喜欢宫女伺候,更讨厌别家皇宫太监就守在门外,晚间听房凌晨叫早的规矩,所以他们的寝宫,晚间不让太监守门,端茶倒水,再拉铃传唤。
内殿声息安静,纳兰述似乎睡得很熟,君珂偷偷摸摸到床边,站了一会儿,又一轮的咬牙、皱眉、苦笑、摸鼻、抓头发……好半晌才蹲下身,轻轻拉开床榻之下一个暗屉。
暗屉里满满都是衣物,薄软光滑的布料,在月色里发出朦胧神秘的光彩,随手抓起一件,掌心里像流过了弱水,滑润柔软到心底,一袭衣襟悄无声息垂落,黑色镶银红边的、透明的、半截绢纱半截绸缎的、吊带的……
没错,仿制版性感内衣和睡衣。
某个恶趣味的家伙,在偷翻某人牛仔包里的存货之后,利用边角料的时间,亲自设计的一批“皇后专用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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