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刀出的那一刻,护卫们护着纳兰君让退到了门口,纳兰君让没吃着……
“咬咬……胸!”君珂看着菜牌子,肚子里大骂掌柜,“西施乳”怎么变成“咬咬乳”?好吧这个世界没有西施,就拿最当红的舞女来替代,不过这么一来,菜名叫人怎么报?
西施乳是雄斑鱼的精白的俗称,与新剥的蟹粉同入羹,柔滑香醇,美味绝伦,这是君珂从美食书上看来的菜式,如今拿来一试,还未启盖,香气逼人,引得楼下的人都对楼上张望。
此菜男人们一脸正色纷纷下筷,末了一抹嘴互相询问,“刚才这菜什么名字?”“啊?不知道。”“哦,不晓得。”“呀!不清楚。”
此菜向正仪一边怒责“登徒子,烂菜名!”一边二话不说拖过了碟子……
此菜,唯一一个“听见菜名”的正人君子纳兰君让同学,没吃着……
再来一个“轰炸燕京”。热锅巴浇玉兰番茄汁,嗤啦一声烟气腾腾。
为表对此菜菜名的抗议,纳兰君让同学,没吃着……
一席饭吃到将近戌末,席上人大多尽饱而止,对八宝酒楼新菜式赞不绝口,君珂拉过一直偷偷躲在暗间里作画的画师,仔细看他的画作,半晌道:“造型不对。”
“啊?”
“你这图,男的和女的能区分开吗?人和人能区分开吗?仔细看像在吃饭吗?你不觉得像城隍庙一群泥塑在受香火吗?”君珂将画纸弹得啪啪直响,“要鲜活!生动!自然!还原真实!”
于是,原画师画的八人团团端坐,表情肃穆,态度雍容的“贵客群宴图”,在君珂的强烈建议下,被改成鲜活、生动、自然、还原真实的如下造型:
“纳兰君让肃然端坐。”
“向正仪爬在桌子上摘水晶灯。”
“沈梦沉窝在沙发里抱着抱枕打滚。”
“纳兰述坐在不对称小几上啃锅巴。”
……
教导完画师,君珂出来送客,趁纳兰述不注意,拉了拉纳兰君让。
纳兰君让愕然回身,眼神审视,君珂对他展开笑脸,将一个包好的罐子塞进了他的袖子。
“喏,你没吃饱吧,其实很多菜很好吃的,我让厨下都给你留了一小份。你回去记得趁热尝尝,不要管那些菜名,人活在世上,吃的从来不是一个名字,而是内容不是?”
说完拍拍他袖子,将他一推,“快点快点,别给纳兰述那小子看见!”
纳兰君让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被她推进轿内,轿夫起轿,纳兰君让身子一颤,触及袖底温热。
他怔了怔,抱住了那罐子。
罐身温热,香气袅袅地透出来,纳兰君让慢慢打开罐子,这是一个笼屉格式的罐子,分成五六个小格,里面各自盛着今晚的经典菜式。
他一手掀开轿帘,舀起一块“咬咬胸”,慢慢地吃。
食物入口香醇柔滑,温暖的却不仅仅是口腹,那种细腻的滋味似乎一瞬间熨贴到心底,在心深处盘桓不去,似乎哪里因此微微翻涌,又似乎哪里因此,永久温存。
轿子远去,他始终掀着绸帘,注视着灯下谈笑送客的少女,灯光的光影射入半卷帘深,在那暗色和光明的交界处,隐约映射出一抹,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淡淡笑容。
君珂还留在原地送客,是因为有个“醉女”,粘上了她。
“君珂。”向正仪今晚吃得多喝得多,现在死赖着不肯走,搭着她的肩絮絮叨叨,“你说你有什么好呢?纳兰要看上你?呃……你武功又不如我……呃,长得又不如我……呃,家世也不如我……呃,不就是会点新鲜玩意……呃,我娘在的时候和我说……男人都是贪恋权势富贵的……怎么到了我这里……呃……就不灵了呢……”
君珂架着她的肩膀,正色道:“公主,其实什么权势富贵美貌武功都是浮云,您少打几个呃,郡王就会爱上你了。”
“呃……是么……呃……”向正仪突然嘻嘻笑开来,凑近她耳边,“其实我也有新鲜玩意的……呃,你要不要看看?”
君珂现在只想睡觉,哪里肯陪酒疯子撒欢,一边道:“公主你醉了请早些回府。”一边转头四顾,想找个人送她,谁知道这群男人此刻都不绅士,看见她眼光一个个赶紧抱拳拱手,“今日劳烦君姑娘就此告辞”,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撒丫子就跑了,那个朱光,还一边跑一边对着向正仪仔细看,眼神十分古怪。就连纳兰述也不例外,匆匆一句“小珂我建议你把这女人就放在你酒楼睡一夜这样比较安全”,随即便落荒而逃,一边跑一边道:“我让小戚等下来接你……”眨眼就人影都不见了。
君珂愕然,心想这群人这是干什么?喝醉的正仪有这么可怕吗?再看看向正仪拳打脚踢的造型,留在酒楼明儿她那价值百万的装潢就报销了。一转头看见沈梦沉也已经进轿,急忙上前拦住,“沈相……”
“君姑娘你不知道吗?”沈梦沉探出容色如花的脸,笑得怎么看都不怀好意,“正仪公主酒品不是太好,每次喝醉,都会认为所有靠近她身侧的男人都是在意图不轨,轻则打昏重则断腿,君姑娘,我虽然似乎对你有所亏欠,但也不愿拿自己性命作赔,歉甚,歉甚。”
他毫无歉意说着“歉甚”,一边放下轿帘,帘子合拢的那一霎,他突然轻笑道:“小珂,不妨便送上公主一遭,月夜花下,人约墙后,还是很有情致的。”
君珂一怔,沈梦沉已经放下轿帘远去,君珂注视他的大轿消失在街角,想着那最后看见的一抹笑容,怎么都觉得意味深长。
“我也有新鲜……玩意……”向正仪又粘了上来。
“那便相送公主一遭。”君珂转身,露出无奈的笑容。
向正仪有自己的公主府,不过现在,她当然住在姜府隔壁的临时公主府。
一辆马车在公主府前停下,车上下来君珂,扶着向正仪,府内下人急忙过来接,向正仪挥开他们,厉声道:“都滚!都滚!不要吵我!”
众人都唯唯退下,向正仪拉着君珂直奔内室,君珂原以为她或许要带自己上墙头,再或许要带自己进内室,谁知道向正仪竟然拉着她进了一栋偏院,直奔那院子的正房而去。
她踢开正房房门,转入里厢,那间房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床上被褥齐全,但看上去既不像客房,也不像主人自己的休息处。
那厢房里有个后窗,向正仪扒在窗前看看,笑嘻嘻对君珂招招手。
君珂凑过来一看,发现后窗正对着姜府的后围墙,姜府后围墙开着许多装饰性的雕花石窗,从这个后窗,可以看见姜府后花园里的一小部分动静。
当然现在姜府黑沉沉安静静,什么动静都不会有。
“你等……着啊……我变个……戏法……你看……”向正仪突然丢开君珂,一头钻入了床下。
君珂一怔——姑娘你醉大了吧?床下比较舒服?
她在床边等向正仪爬出来,或者等她睡死了拖出来,谁知等了半天都没动静,她低头对床下一看,顿时惊得浑身汗毛一炸!
床下没人!
人呢?
明明看见向正仪自己爬进去的,床下就这么点大地方,人去了哪里?
君珂心中若有所悟,伸手去摸地面,果然地面干净,比外面还干净,她正在摸索,忽然听见一声轻轻的呼唤,“喂!”
君珂半跪着一抬头,先是什么也没看见,室内无人,随即便透过开着的窗户,看见对面。
向正仪正站在对面,对她招手微笑。
君珂怔在了那里。
向正仪站在窗子外面没什么稀奇,但是,问题是,她站在的是一墙之隔的姜府的后花园里!
“好玩吧?”向正仪嘻嘻笑,“呃……我再变个给你看。”
她身子一矮便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床底下一块石板移动,露出向正仪的脑袋来。
她得意洋洋爬出来,坐在床边,昂起下巴,道:“……这个……戏法……呃……如何?”
君珂叹了口气,道:“公主,你有那个实力和地位管闲事,我却没有,你既然已经安全到家,那么我告辞。”
她转身就走,衣袖却被人拉住。
“不想看看是谁在两府之间挖了地道吗?”向正仪醉得眼光流荡,看来倒有了几分女子的柔软和妩媚,“这间屋子,早先是京中一家富户的,后来举家搬迁,又传出闹鬼,屋子便空了很久都没人买。我是不管这些的,我买了下来,然后前几天,我接到莫名来书,说有人在这附近转悠,要我注意安全,我这才发现是有这回事,那人想接近又不敢接近,十分隐秘。我心里疑惑,命人一间间的查这些屋子,终于发现这个地道……呃……君珂,你难道就没发觉,这地道很短,只通向姜家郡主的后花园吗?”
“而且……呃……”她打个嗝,狡黠地一笑,“有人想进来很久了……只是这地方被我占住……他不敢……不过今晚,我醉了……全燕京都知道……向正仪喝醉……鬼神不认……”
她先前那段话十分清晰,转眼又开始模糊字眼,君珂哭笑不得地望着她,心想公主您是真醉还是假醉?
一瞬间心中也泛上警惕——燕京无常人,便是这个我行我素,号称直肠的公主,不也有这样的敏锐和心机?
而那给向正仪提醒示警的人,想必对姜云泽的私情也有所了解,会在此时将这事抖落出来的人,莫不是流花许氏?
“走吧……”向正仪摇摇晃晃拖着她的手向外走,“得把房间空出来,好让人家进来呀……”
她不由分说拽着君珂出去,两人并没有走远,掩身在这间厢房外面的一处水缸后,那位置正对着两府相邻的墙头,巨大的缸身将两人身形遮掩得严严实实,君珂怀疑这么大的缸,也是向正仪故意早早摆在这里,好在合适的时机偷窥的。
两人屏住呼吸,等了大约有小半个时辰,墙头风声一响,忽然跃上一条黑影。
那人在墙头左顾右盼半晌,两府都黑沉沉的,这里本就是两府里护卫都不常来的死角地带,远处的灯光,也照不到这里。
那人蒙着个面巾,只露出一双精光炯炯的眼睛,看身形还很年轻,君珂看着那双眼睛,总觉得说不出的熟悉。
身边的向正仪,无声地冷笑一声。
那人在墙头看了半晌,轻轻跃入向府,悄悄走到这间厢房,看看四周和房内都无人,眼神一闪,发出了几声鸟儿的轻鸣。
姜府一片沉默,没有动静,那人似乎有几分焦躁,又发出暗号。
姜府还是无人出现,君珂都觉得昏昏欲睡了,再看身边公主殿下,已经扒着她肩膀睡得口水流成河。
这人等不着,也只能离开吧?君珂想着那位深沉坚忍的姜郡主,直觉她不会在现在这时刻,理睬这样的呼唤。
然而墙头上那人,似乎今晚不见到人不罢休,一直不间断地呼唤下去。
然后君珂一抬头,忽然看见对面姜府花园里,多了一条人影。
那人影静静立在花丛中,鬼魅般突然出现,连君珂都吓了一跳。
墙头少年欢喜地扑下去,却在走近的时候犹疑地停住了脚步,半晌轻轻道:“怎么是你……”
那人抬起头,面貌有几分熟悉,正是那日在翠虹轩和君珂叫价的,姜云泽身边的侍女。
“公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那侍女平平道,“请你速速离去。”
“我今晚要见她!”那少年焦躁地道,“一定要!”
“不明白公子为何要纠缠如此?”那侍女道,“小姐已经快要嫁人了,请您不要再任性妄为,害了小姐一生。”
“任性妄为!”那少年一声冷哼,“当初她和我夜夜隔墙相会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任性妄为?”
那侍女默然,半晌道:“小姐对公子,已算仁至义尽。公子要小姐给个交代,竟然约小姐在那烟花之地,小姐金枝玉叶之身,也只得……”
“她曾和我相约要去看京西杏花巷的烟花,我不过想借那地方,引起她的眷恋之心,不想她竟然心如铁石!”那少年打断侍女的话,低声恶狠狠地道,“你可知我最近过的是什么日子?五内熬煎,生不如死!每日里还要看见那夺我所爱的仇人!还得对他强颜欢笑曲意奉承!身为男儿,上不能立伟业,下不能护妻子,我活着何用?”他眼底渐渐泛出泪花,长吸一口气,决然道,“今晚我一定要见到她!否则,我就自刎在这两府墙头!看你姜家,明日如何向燕京交代!”
“如何能行!”那侍女急急道,“向公主就在隔壁……”
“她醉了!”那少年冷冷道,“燕京和这事有关系、能够影响到你家小姐做不做得成王妃的人,全部都醉了!我亲眼看见他们醉了各自回府!千载难逢的良机,我不容错过!”
他眼神狰狞,濒临疯狂,那侍女被他眼神吓住,不敢再说,匆匆离开,留下那少年在墙下徘徊唏嘘,不住举拳擂墙。
君珂和已经醒来的向正仪对望一眼——姜云泽的地下情人,竟是今日宴中人!
又过了好一阵子,前方姜府花丛一阵响动,有人在那侍女相伴之下,无声踏花而来,长长的裙裾,微草不惊。
在墙边立定,黑暗光线里隐约可见那女子脖颈雪白,胸前一枚猫眼石链坠像一只幽秘注视人间的眼,折射出流转的光芒。
“云泽!”那少年一个箭步下了墙头,便要去握她的手。
姜云泽并没有退后,任他握住了自己的手,似乎还在微笑,轻轻道:“你何苦?”
“云泽……”那少年冒死要来见她一面,原以为佳人一定要责怪他,谁知她依然软语温柔,大喜之下以为她回心转意,紧紧握住她的手,道,“云泽,你……想我不想?”
隐约听见姜云泽低低称呼了一句什么,随即道:“……上次已经说过,你我缘分已尽,再有牵扯,便是祸及家门……你怎可如此任性……”
“你原该是我妻子!”那少年愤然道,“你我两家原就有口头约定,只是一直没对外声张,你父亲说你体质虚弱,不宜早为人妻,要我等你十七之后再公开提亲,可我好容易等你到十七,你家却先应了冀北王府的提亲!”
姜云泽默然,半晌道:“这都是命……”
“他冀北王府又如何?云泽,你爱的是我!”那少年急切地拉着她的手,“左相是贪恋冀北权势和军权吗?可是我朱府,却也一门三将军,掌握京外九蒙旗营!云泽!难道你选丈夫,只是看谁更有军权,更有利于你左相家族的荣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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