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就是杀人,不是绣花,没必要精工细作。”戚真思冷笑道,“我记得我教过你,杀人就是要一刀杀,你到今天还没出师么?”
君珂双手抱住了头。
“这只是个开始。”戚真思冷冷将布巾抛在她脚下,“你如果连这个都经不起,你还是趁早回家嫁人奶孩子,更不要提什么混在燕京名动天下保护谁谁谁,姑娘我怕到时候撵在你屁股后头不敢睡觉都保护不了你。”
“我不是……”君珂说了半句就停住嘴,深深吸口气,“还没谢谢你出手,我自己……”
“只有这一次。”戚真思淡淡道,“我是尧羽卫的首领,不是你奶妈,不会给你处理掉你所有为难的事情。就这一次,我还是看在纳兰述的面上,姑娘我最讨厌优柔寡断,再看见你优柔寡断一次,我就杀了你。”
君珂一抬头,迎上她的目光,黯青刺青雪白皮肤的少女,恍不似平日不羁嬉笑,看她的眼神当真似有杀气,这一刻这少女不再是狡诈玩乐的尧羽卫,而是一匹傲然行走雪原之上的狼王。
弱肉强食,溅血竞争,在狼的世界里,软弱代表死亡。
“我知道了。”君珂站起身,抓着布巾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轻松地踢踢腿,“你今天话真多,是不是更年期到了?需要回家嫁人奶孩子吗?”
戚真思一脚便将她踢出了树林……
从树林里出来的君珂,神色这回真的恢复了正常,有些路是自己选的,没什么好犹豫怨尤,跪着,也要走完。
“请统领示下。”新番属下们此刻都恭恭敬敬,“是现在召集队伍,还是招人来现盖营房?卑职们愿意挨家去叫,务必要把人员拉齐。”
“这都半下午了,你们要叫到什么时候?再说你听过一家家敲门叫来集合的兵?别给我闹笑话了。”君珂摆摆手,看看天色,道,“走,咱们回城。”
“是,是不是回城筹建营房修建事务……”
“该修的时候自然有人来修。”君珂气吞山河一挥手,“走,回城!上饭馆,泡茶馆,逛青楼!”
她意气风发走开几步,听得身后没有跟随上来的动静,头一回,她的新番属下们,齐齐趴在了地上……
满城尽带黄金甲,美女酒菜入怀来。
新任“云雷军”总统领大人,在上任的第一天,就做了两件令燕京贵族笑掉大牙的事情。
第一件,她一次性任命了十个校尉军官,还都是地痞流氓出身。
第二件,她带着麾下这仅有的十名“优秀军官”,新官上任三把火地大逛京城,不仅丢丑,还要把丑丢在燕京最繁华的闹市里。
按照上头命令,对君珂第一天接任动向严密观测的兵部,在哈哈笑了一阵之后,如实将情形上报,换得御书房大燕皇帝,心情愉悦也笑了一阵,还和在场的右相皇太孙,当笑话说了说。
“女人果然就是女人。”纳兰弘庆愉快地做了总结。
沈梦沉微笑欠身,心想小猪居然也学会了藏拙和转移视线?
纳兰君让按着眉头,心想她如果真这么混下去倒也是好事。
“逛窑子?”纳兰弘庆听着回报,眉头一皱,“这也过分了些,于朝廷尊严和军威有损。君让,你们都给我看紧些,莫让她心头有怨气,做得过火。”
“是。”
御书房贵人们在取笑君珂的时候,君珂正兴致勃勃逛大街。
她并没有往燕京贵族常去的地方去,她以为军营采买物品为名,带着新手下们到了京西那块地域,那里是十三盟民们集中居住经常混迹的地方,热闹、香艳、巷陌纵横、鱼龙混杂。
新手下们都是在这块地域长大的,熟悉到闭着眼睛也能摸到羊肠小巷,君珂先带他们到自家的成衣铺,每人一套簇新的好衣服上身,换好衣服后一人发了他们一百两银子,什么要求都没有,就一个字,“玩!”
轰动地玩、生猛地玩、张扬地玩、必须要人人皆知地玩!
新任军官们,穿着新衣服,口袋里银钱哗啦啦地响,就算主官要他们低调,他们也万万舍不得,听见这命令就像鸟出了笼子鱼归了海,哗啦一下便散进了各条暗昧的小巷里。
夜色未央,正是十三盟子弟们大批出门寻欢作乐时辰,酒楼里,茶馆中,青楼边,那些或玩着牌九,或喝着茶,或搂着便宜窑姐的大爷们正闹的欢,门忽然被推开,进来一个衣着光鲜意气风发满身银两叮当响的的爷们,众人正讶异京南的贵族怎么会跑到这地儿来了,睁大眼睛仔细一看——
隔壁整日打架闹事的青皮混混老二!
王二麻子胡同里的烂疮小李!
经常偷鸡却藏不住鸡毛被打个半死的西三巷子的疤瘌子!
整个十三盟里最下等最没出息最穷的那几个!
大爷们惊讶了,大爷们沸腾了,大爷们纳闷了——这是从哪捡到的金元宝,一眨眼鸟枪换炮?
细想起来不过一天工夫,早上听说这几个被兵部劝动,当真傻兮兮地听从那个什么召集令,去那鸟不拉屎的三十里外的麓峰大营了,众人都是晓得里面的猫腻的,不过哈哈一笑,心想这群混混穷疯了,为了兵部几两银子跑三十里,小心跑断腿。
不曾想人家腿没跑断,坐轿子回来了!
等到再看见人家兵部盖章、统领签字、金皮壳子、红印勒子,实打实亮闪闪的校尉军职文书,大爷们轰动了。
而往日里他们连正眼都没看过的这些痞子无赖“校尉大人”们,高踞座上,点满好菜,满手撒出亮闪闪的银两,姑娘们唰地抛开他们苍蝇一般围过去,大爷们崩溃了。
这叫什么世道!
“兄弟……”混混老二烂疮小李疤瘌子们,一边一脚踩在凳子上一口菜一口酒,一边醉眼迷蒙地炫耀,“新统领好说话。银钱有的是!云雷军的待遇饷银,和三大营一样!现在就是缺人做官!游击参将副将什么都空着!咱兄弟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寻思着不敢受这个职,统领大人抓着俺们的手,声泪俱下说兄弟们龙精虎猛,忠心王事,一看就是承当大任的料,万万不可推辞。统领好意,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兄弟们怎么敢不识抬举,只好勉为其难了呵呵……”
这声看似为难实则满心得意的“呵呵”,差点没呵出盟下大爷们的满腔妒火,一瞬间人人眼睛发蓝恨断肚肠——就凭你们这群烂货,也配受个军职?也配炫耀到老子面前?也配……
大爷们酒喝不下去了,茶品不出滋味了,妞们的屁股摸着也没手感了,一个个眼珠子都在新衣裳雪花银上转悠了,再一低头看看自己的布衣布鞋,心火就腾腾烧起来,没法灭了。
大爷们烧着了火,今晚注定要翻炕,寻思着明儿起早去抢军职去。这里君珂直奔自己的店铺一条街,发动所有伙计,先去买帐篷,雇工人,又命自己的木材店想办法立即运一批木材到麓峰山,让那批工人先跟着出城,其间她回了一趟自己的府邸,令人抬出一大箱东西,随车也送到了麓峰山。
一切齐备,她又转回了京西那块热闹地方,那群混混军官还在玩,她带他们出来,也得看紧了才行,否则这些人没个分寸,闹出事来反而不好。
她回府去取秘密武器的时候,纳兰述也在,听说了她的打算,爱玩的郡王立即来了兴致,自告奋勇要亲自帮她押解车马,保证明早大部队到来之前完成任务。
君珂心想郡王那么闲,找点事给他做也好,只是最好隐藏行迹,冀北的人,不能公开介入燕京的军队,纳兰述便带着人改装出城,临行前再三嘱咐君珂,早点睡觉,不要去酒楼,不要逛茶馆,尤其不要逛窑子。
君珂频频点头,十分乖巧。纳兰述一走,她一转身,逛窑子去了。
君珂刚到京西东阳街,那里有著名的八大胭脂巷,分布在东阳街的两侧,四通八达,不是熟客很容易就走错,刚到东阳街上,就听见不知哪条巷子里一阵喧闹,“打架了!打死人了!军官打死人了!”
君珂一听不好,那群混混果然不是省事的,这才没盯着多久就闹出事来,赶紧就往巷子里跑,八条巷子人流都极多,攒攒地向里冲,看不出到底哪里出事,听声音,倒像左手边第二条的桃李巷,君珂毫不犹豫便奔了进去。
每条巷子都是红灯区,里面明娼暗娼大小青楼不计其数,君珂没头苍蝇似地乱找,一边找一边骂,“咦,刚才叫得要死人一样,现在怎么没声音了?”
她在这里乱转找人,隔壁巷子,有一队人悄无声息地隐藏在黑暗里,目光炯炯。
“确定人会来?”
“没错的,刚才御书房议事时,李公公就在面前侍应,他亲耳听见的。”
“他日常从不出入这类杂乱场所,难道真的会亲自驾临?”
“上头说,”有人伸出三根手指,示意这个上头主子是谁,“这人虽然谨慎得要命,但涉及这个女人的事,倒是和对别人不同。”
“主子这些年,对这人大大小小的刺杀没十回也有八回了,这回……”
“机会难得,不容错过。”那人在黑暗里手掌狠狠下劈,“好容易他来这里一次,恰逢那女人新官上任在烧火,事情完了往那女人身上一推,干净!”
黑暗里一阵桀桀低笑,人影无声无息地从暗中飞起,像一群携带着病毒潜入闹市的蝙蝠。
“是,也该让某些人受点教训!”
正文 第七十四章 胭脂巷里最风情
隐在暗处的人遁去,那头,在落花巷寻找部下的君珂,听着风里的杂音,渐渐进入巷子深处。
与此同时,东阳街也转出了一群人,人人衣饰低调沉稳,面貌平常,当先一人尤其普通,落在人堆里看不出来的那种,只是气质非常沉稳,长身玉立,巍然如山,周身那种收敛却又华贵的气质,令来来往往的人,明明看不出什么,也要对那个角落看一眼。
这种情形令那些男子们越发警惕,站立的姿态有意无意将中间的男子护得周全,中间那人却将眼光远远地落在八大胭脂巷的方向,微微皱起了眉头。
“主子……”似是猜到他的想法,一个护卫低声道,“那种地方,您去不得。”
其余护卫都露出赞同的神情,并觉得主子有些异常,皇帝有令要对今天入城的“云雷新军官”们加以注意,这事交给燕京府或者九城兵马司留心一下也便成了,怎么也劳动不得尊贵的主子,谁知道主子偏偏就心血来潮,说好久没有出门留心民生,不妨出门一观,也便来了最热闹的东阳街,来东阳街也罢了,路边茶楼里喝喝茶也就是了,谁知道突然便听见不知哪个巷子里喧嚣,说什么军官打死人,主子便急急下楼,看如今那样子,似乎还打算亲身到胭脂巷里瞧一瞧。
那是绝对不成的,踏足那种地方,给那些聒噪的御史知道,又得上书叨叨多少天。
护卫们连番劝解,男子神色沉吟,似乎对去那里也有抗拒。末了摆摆手,道:“云七你带人去看下,如果惹出事端,先不要报燕京府,妥善处置。”
云七正要领命而去,突然巷子深处又是一声大叫,夹杂在纷乱的各种声音里,模糊不清,隐约还有女子叱叫惊呼,隔得远,听不出具体声音,然而已经转身的男子,霍然停住了脚步。
他维持着一个半转身的姿势,半边脸隐在阴影里,素来凝定的眼神此刻流转不定,似乎在仔细辨别风中传来的声音。
听了半晌,女子声音不复闻,众护卫以为主子要走,谁知男子在原地烦躁地走了几步,决然道:“去看看。”
也不待众人回答,当先就走,众人只好跟着,有个护卫轻轻扯云七的衣角。
“喂,你耳力好,你听出那是谁的声音吗?”
“怎么可能,神也听不出来!”
“那主子怎么那么坚决,我还以为他听出是那谁……”
“你懂不懂?”云七肃然敲那护卫的脑袋,“只要主子心里有那谁,那声音不是那谁的也会变成那谁;心里没那谁,是那谁也当不知道是那谁!明白?”
“不明白……好多那谁……”
“你要懂,你就不是你,你是那谁!”
护卫们的对话如天书,而那谁,其实根本不晓得自己已经成为某些人口中的那谁……
八大胭脂巷,每条巷子都深而曲折。曲径探幽,山重水复,取的就是隐秘好藏的优势,谁家的泼辣娘子追进来,不绕昏她绝不罢休。
所以哪里发生了事情,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找准地方,瞻之在左,忽焉在右那几乎是必然的。
纳兰君让渐渐也进了巷子深处,在他的耳里,声音的来源是桃李巷,和君珂寻找的杏花巷一墙之隔。
他从东往西进,避人群而行,追着声音而去。君珂从西往东来,拨开人流,眼神审慎地盯着四周。
越往巷子深处,周围人越少,纳兰君让慢慢停住了脚步;与此同时,君珂也在墙的那头驻足。
两个不停出没危险中的人,几乎同时感觉到了不对劲,随即也几乎是毫不犹豫,连思考都没有,转身就走!
各自背向那一霎。
“噗。”
听起来像是哪里的烟花火线初初点燃的声音,在这人流花流闹如织,遍地胭脂烟光的花柳巷,这种声音几乎再寻常不过,八大胭脂巷有个规矩,如果遇见了新开包的嫖客,不仅要给他封红包,走的时候还放一簇烟花,众人都见怪不怪,笑着让开。
随即果然便是一簇星火哧哧冒起,刚展开的时候确实是普通烟花模样,然而那金色星火冒到一半,霍然展开!
像烈日刹那间迸射,万千星光瞬间炸裂,炸出了穹窿万丈炸出了十万里黄沙,炸出了天河倒倾炸出了黄河翻波,大片大片的黄色烟气夹杂着灰黑的碎屑喷洒开来,转眼便将桃李和杏花两个巷子周围十丈都遮得严严实实,伸手不见五指。
烟气里传来人们的咳嗽和惊呼,杂沓的脚步声急促的喘息声慌张的呼唤声迷茫的摸索声,四面顿时混乱得翻浆。
纳兰君让的护卫大惊失色,一边用力挥去烟雾一边凭记忆往主子身边靠拢,这些训练有素的护卫没人呼喊,以免暴露目标,他们纷纷抽出武器,挡住了四面八方,然而那烟气竟然浓密得宛如实质,武器拔出来,自己都看不见。
纳兰君让突然沉下了身体,伏在地上。
烟气从特制的烟火棒中冒出,离地面有一定距离,只有从底下,才看得清敌人来自何处。
他一头趴下,护卫们还看不见,纳兰君让顺手扯下了身边的云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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