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圆圆惊魂没定,面色惨白,额头挂着冷汗,微微摇了摇头。
于亚然说:“抢人的是白德义,我们快走吧!”
梁志一听白德义的名字,鼻尖立刻冒汗了,哆嗦着问:“你,你,你没碰他吧?”
于亚然瞪着眼说:“哼,这种黑心的东西不教训教训他怎么行?我削了他半个耳朵!”
梁志听了,立刻身子发软,一屁股坐在凳上,连说:“完了!完了!惹了这个花花太岁,我们没有好日子过了!”
于亚然说:“好汉做事好汉当,有什么事我一个人担着!”
“你,你,你怎么担得了啊!”
梁志料得不错,次日,双喜班的人刚刚起身,五名横眉竖眼的衙役便闯了进来,为首的喝叫一声:“飞天猿,出来!”
于亚然正在洗面,听到叫他,脸上还挂着水渍,手提着毛巾出来问:“谁叫我?”
一名衙役一抖手中的铁链子,套上于亚然脖子:“你犯事了,走!”
双喜班的人全被惊动了,惶惑地看着被锁住的于亚然,陈圆圆三步两步跑过来,抓住衙役的手:“衙爷,他是好人,为什么抓他?为什么抓他?”
住在戏班子里
“嘿嘿,圆圆姑娘,我们是奉命行事,官身不由己,你去问知府大人。闪开闪开!”
衙役们生拉硬拽,把于亚然押走了。
陈圆圆一跤跪在班主梁志面前,泪流满面说:“班主,于大哥是为我受祸,你要设法救救他呀!”
梁志为人虽然胆小怕事,但又极重义气,他扶起圆圆,说:“你快起来,于亚然是我们戏班的武生台柱,我能不着急吗?一定设法救他!”
沈天鸿那天也住在戏班子里,忙过来说:“圆圆别急,先派人到知府衙门去打听一下,先得知道他们给于亚然定了个什么罪名,押在哪里,再行设法。”
陈圆圆急步回屋,捧出一个檀木小匣,递给班主说:“班主,这是我两年来用唱戏包银买的金银首饰,请拿去向衙门打点,救出于大哥!”
梁志叹一声说:“圆圆,你真是个好心的姑娘,向衙门打点的事你先别操心,这些首饰你先收起来,用到再说……”
这时,门房的一名杂工跑进来,急急说:“班主,沈师父,白德义的管家来了,指名要见你们二位。”
梁志和沈天鸿对看了一眼,心中都明白白德义派管家来是为了什么,梁志说:“请他到客厅待茶,我们就出去。”
梁志和沈天鸿到客厅的时候,见那白府管家坐在太师椅上,摇晃着二郎腿,正在品茶。这个管家姓魏,生得獐头鼠目,一看便知他不是良善之辈,为陈圆圆的事他已经来“讲数”过了。
梁志抱拳说:“魏大总管,不知大驾光临,失迎失迎!”
魏管家放下茶杯,脸色一沉,问:“你们知道飞天猿犯了弥天大罪吗?”
梁志说:“实在不知,向大管家请教。”
“他把白德义白公子打成了重伤,这还不是弥天大罪吗?”
沈天鸿压不住火,顶了一句:“他怎么平白无故伤了白公子?还不是因为……”
魏管家横了沈天鸿一眼,恶声说:“这就怪你们不识时务!白公子是什么人?是天潢贵胄!他看上圆圆姑娘,要明媒正娶收她做小妾,你们竟然一口回绝。现在可好,飞天猿犯了弥天大罪,死活就在白公子一句话,你们要他活命,乖乖把圆圆姑娘抬着送到白府,不然,你们就等着替他收尸吧!”
梁志吓得脸白。
沈天鸿气得脸黑,又顶了一句:“于亚然伤了白公子,削了他半个耳朵,按国法处治也罪不该死……”
魏管家吼起来:“什么是国法?白公子说的就是国法!白公子说他该死他就该死!你们这两个老东西不听良言,我看也该死!”说完了,他把袖子一甩,迈着方步走了。
沈天鸿用拳头直擂自己的胸脯:“欺人太甚!这是什么世道啊!”
梁志颓然坐下:“飞天猿的命保不住了!戏班子也完了……”
陈圆圆一直在门外静听,这时她一步闯进来,含泪说:“班主,义父,我都听见了,决不能让于大哥替我送命,也不能让班子受我连累,丢了二十多人的饭碗啊!”
梁志连连叹气说:“唉,圆圆啊,这戏班是我和你义父一世的心血,哪里舍得?可那花花太岁在苏州一手遮天,知府、巡抚没有不怕他的,我们这些小民百姓在他眼里像蝼蚁一样,有什么办法?”
陈圆圆泪落如雨,坚决说:“我去!”
梁志和沈天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吃惊地问:“你、你去哪里?”
“我到花花太岁府上去,救出于大哥!”
沈天鸿更为愕然,说:“圆圆,你想过没有?你进了太岁府,就再也回不来了!”
“义父,我宁肯舍了自己,也不能害了于大哥,也不能连累了戏班子呀!”
梁志心中一热,眼眶也湿了,他说:“圆圆呀,你小小年纪生就一副侠肝义胆,真是难得呀!可是圆圆,你这一去就葬送了自己一世呀!”
陈圆圆说:“我不会让那个黑心烂肺的花花太岁如愿,于大哥放出来,我就了断自己!班主,叫人雇一乘轿子来,我这就去!”
为了救于亚然,陈圆圆下了必死的决心,沈天鸿也没料到他抚养九年的义女有这样为义赴死的态度,心中又感动又焦急。也许是人到难处生急智,忽然说:“不,圆圆,你不能去!我想起一个人,他也许能帮我们一把。”
梁志和圆圆都抬起了头,齐问:“是谁?”
“嘉定伯周奎。他现在虽然告老退休了,但他的门生故旧遍天下,在朝廷中仍然有相当影响和势力,地方的府、县官员都让他一头。他是个正派人,同我有些交情,对圆圆也颇为欣赏。圆圆,我们一起去见见他,讨个主意。”
提起周奎,圆圆便想了那天拙政园唱堂会的一幕,周奎毫无大富豪的架子,待人和气,对自己也确是赞赏有加,也许他真能帮到于亚然,她说:“义父说得对,我们快去见嘉定伯。”
周奎退休后过着悠哉自在的日子,没有客人来,他便吟诗作画写字,听到管家传报,说是沈天鸿和陈圆圆来拜见,感到奇怪,便传命到客厅接见。
陈圆圆同沈天鸿进了客厅,一见到周奎便跪到地下,以头叩地说:“周大人,救命!”
周奎吓了一跳,急忙起身,扶起陈圆圆说:“圆圆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快坐下,有话慢慢说。”
再看那陈圆圆,已经是泪珠满面,有如雨打梨花,周奎心中也生出一股怜爱之情,递了一方绢帕给她拭泪。
陈圆圆悲愤满胸,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还是沈天鸿将花花太岁欲买圆圆做妾不成,派人硬抢,于亚然为救圆圆削掉白德义半个耳朵,如今于亚然被关进大牢,白德义又派管家来威逼送上圆圆,否则就处死于亚然的前因后果叙了一遍。
周奎听了心中已是气得黑浪翻卷,但他在官场滚了几十年,已修炼得喜怒不形于色,在屋中走来走去说:“这个花花太岁无法无天,竟敢强抢民女,太过分了!”
陈圆圆止不住又哭起来,说:“周大人,我师兄被关在大牢之中,性命悬于一丝,求大人救救他吧!”
陈圆圆和沈天鸿去探监
周奎又在屋中踱起步子,良久才说:“白德义依仗的是田畹的势力,田妃得到当今皇上宠幸,田畹势焰熏天,苏州府惧怕这个花花太岁毫不奇怪,但要他枉法斩人他也会顾虑朝廷法度,这件事我会去同苏州知府商议一个善策,让他尽量拖延上报时间,我再写封信给刑部好友,让他们驳回死罪……”
陈圆圆心中放松了一点,起身对周奎万福说:“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周奎又说:“不过,你那位师兄还得在牢中受苦,这就要靠你们自己打点了。”
周奎肯为这事屈尊去找苏州知府,沈天鸿也十分感动,他说:“周大人,只要于亚然不判死罪,小老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护住他!大人的大恩大德小老永世不忘!”
陈圆圆和沈天鸿去探监,被牢头拒绝,二人明白无钱打点不行,次日中午,沈天鸿推着一辆独轮鸡公车,车上装着被盖行李和几件日用家什进了戏班子大门,梁志和陈圆圆见了都吃了一惊,梁志问他:“沈哥,你这是怎么回事?”
沈天鸿说:“我把房产抵押出去了,以后就同你住在一起了。”
“沈哥,这是为什么?”
“唉,亚然被打进了死囚牢,那是个今日不知明日的地方,牢头狱卒在他身上做手脚太容易了,事后向上报个狱中病毙,朝廷刑部也抓不到把柄。要保住他性命没有银子不成啊!”
陈圆圆一阵心酸难忍,眼泪“刷刷”流下来。那个四处花草繁茂的小院,是那般幽静,是那般雅致,她是在那里长大的,那是义父一生的心血,是他安享晚年的地方,如今却狠心抵押出去了。
沈天鸿明白陈圆圆的心思,故作轻松地说:“哭什么嘛!我一个孤老头子,一个人住在那边实在烦闷,同梁兄弟,同你在一起蛮热闹嘛。”
“义父,都是我害了你!”
“圆圆,这是什么话?是这个暗无天日的世道害人嘛!唉,你义父老了,可亚然还年轻,不救下他,我死难暝目!”
梁志也眼眶潮湿了,说:“义薄云天!沈哥,你当得起这句话!”
二
在望江酒楼雅座小套间里,沈天鸿将苏州府牢牢头张显鹏请了来吃饭,当沈天鸿打开包袱露出一堆白花花的银子时,张显鹏脸上的表情像六月的天气一般迅速变了,由阴冷、倨傲变得笑容满面、热情如火。
沈天鸿说:“张头,这点小意思给弟兄们打酒喝。飞天猿于亚然的一条命就托付给张头了!”
张显鹏双眼放光,手脚伶俐收好银子,说:“沈师父,牢里的弟兄们都知道飞天猿是条好汉,为搭救师妹受了连累,连知府心里也明镜一般,可花花太岁是通天人物,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知府、刑部怎么判,我这个小人物想管也管不上,他在牢里的事就交给我了,回去就把他的枷铐卸了,放心!”
“张头,您行好积德,佛祖菩萨也会记着您,我们能去牢里看看他吗?”
“行行,哪天去招呼一声。”
这就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第二日,沈天鸿与陈圆圆去探监,陈圆圆提着包袱,里面是于亚然的换洗衣服,还有一瓶药水,那是于亚然从嵩山少林寺带回治伤的秘方神药,沈天鸿提着个食篮,里面盛着酒菜。二人进了大牢门房,张牢头已经在等着,亲自领他们向关押于亚然的死囚牢走去。
这种地方别说陈圆圆从没来过,沈天鸿也是头一遭进门。进牢房那长长的甬路阴沉沉的,砖地又滑又腻,像抹了一层黑油,飘荡着一股刺鼻的怪味,是血腥味、尿骚味、汗臭味的混合,令人发呕。只走了十几步,陈圆圆便感到头晕胸闷,脚下一滑,要不是沈天鸿拉了她一把,她差点跌倒。
甬路两边是一间间关押犯人的“号子”,用胳膊粗的铁木为栅,每号关押的人数不等,多则十几人,少则五六人,个个蓬头垢面,形同鬼魅,见陈圆圆等人走过,有的抓住栅杠,大声呼冤,有的伏地哭泣,也有的瞪着空洞漠然的眼睛,目送他们走过。陈圆圆恍恍惚惚,真如梦游地狱,心惊胆战,脚下发飘。
终于走到关押于亚然的死囚牢房了。那间牢房在甬道尽头的拐角处,走下一段台阶,看到两层木栅门,门口站着个腰挎钢刀的狱卒,裤带上挂着一串锁匙,牢头对他摆头示意,他摘下钥匙,“咣啷”打开了大铁锁,推开木栅门。
牢头说:“你们进去吧,有话快说!”
牢中光线昏暗,比甬路还黑,陈圆圆小心翼翼迈进牢门,许久才看清屋角一堆乱稻草上蜷缩着一个人,满身血迹,满面青肿,双眼像烂桃般流着脓水。这是于亚然,他被捕的当天就受了重刑,白德义为报削耳之仇,命知府没有审问便将他毒打一顿。
陈圆圆扑过去,抚着于亚然红肿的脸颊,哭着说:“于大哥,于大哥,我害得你好惨啊!”
于亚然艰难地睁开眼睛,看清了蹲在他面前的是陈圆圆和沈天鸿,似乎想笑一笑,嘴角一扯,露出的却是痛苦的表情,他喘着气说:“沈师父,你不该带圆圆到这种地方来。狱卒告诉我了,沈师父为我花了大钱,不然我身上还带着木枷铁铐。沈师父,你的大恩大德我不会忘记……”
沈天鸿说:“亚然,你受这个罪还不是为了圆圆吗?我是圆圆的义父,花几个钱不该吗?”
陈圆圆说:“于大哥,你别说话了。”她从包袱中拿出药瓶,“你这瓶药我带来了,给你擦擦伤。”她用棉花蘸药,小心地擦着,边擦边落泪,泪水落到于亚然的面颊上、手臂上,于亚然的心一阵阵发热,竟然忘记了疼痛。
少林秘药果然神奇
沈天鸿见陈圆圆将于亚然外露伤口擦得差不多了,便说:“你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来,吃点。”他打开了食篮。
陈圆圆又拿起匙子,一口一口喂于亚然吃饭。
沈天鸿回头看看,见狱卒正依在栅门上打盹儿,低声说:“嘉定伯周奎答应在京城刑部为你疏通,你没犯死罪,要安心养好身子,我相信你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于亚然点了点头,心中却想:“花花太岁,小爷饶不了你,这仇我一定要报!”
接连几天,陈圆圆都随着沈天鸿进牢给于亚然擦药、喂食。那少林秘药果然神奇,于亚然脸上身上的刑伤很快消炎消肿,生出了新肉。
白德义依仗自己的势焰,哪里把牢头狱卒放在眼里?不屑去收买他们,认为已经传命给苏州知府,知府会乖乖处决了飞天猿,替自己泄恨出气。谁知等了半个多月没有消息,心中生出无名火,带着管家和几名打手,闯进知府大堂点着知府鼻子问:“这么多天了,你还不把那个飞天猿开刀问斩,你是吃干饭的?你安的是什么心?”
苏州知府当的是朝廷命官,白德义却把他当做家奴,当众责骂羞辱,使知府十分难堪,脸红得像猪肝,但他不敢顶撞,还得赔着笑脸,说:“公子息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