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这一说,刘邦才无奈地离开了皇宫,回到了霸上。
这件事也让张良等人对樊哙刮目相看。
樊哙前些日子一直在代地作战,近日才赶回栎阳。现在他听萧何言罢,心想若要出兵,他身为上将,当仁不让,便直了嗓门嚷嚷道:“臣愿率兵驰援马邑,定将匈奴小儿的头颅给您皇帝哥哥取来。”
刘邦对他的豪言壮语并不赞赏,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嚷嚷什么,就你能。”
众臣见刘邦神色不对,便留心起来。
刘邦见大家不做声,便看了看陈平。陈平会意,便直了直腰,说道:“陛下,萧丞相所虑,当是。按理说韩王有久经征战的精锐之师四五万之众,足以守卫马邑,据悉匈奴入侵之师也只五万余骑,从攻守之比看,马邑之战,当无大碍。然而据使者讲,马邑粮道已断,城中存粮匮乏,军心不稳,这是守城大忌,鉴于此,臣也以为该发兵急速救援。至于韩王这次对匈作战举措的得失,待击退匈奴后,当认真检讨。”
陈平最后那句话十分厉害,也发出了个信号,暗示了作为监军对韩王信这次对匈作战的不满。在座的文臣武将们听到这句话都一惊,尤其看到刘邦在陈平说完这句话后连连点头,那些文臣武将心中暗暗盘算,此事看来不那么简单,不单单是如何救援马邑的问题了,因此本来想发表意见的,马上打住了,得听一听看一看再说。一时殿上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刘邦睃视了殿前的大臣们一眼,突然变脸,“乒”地拍击了一下跟前的案几,说道:“求救、求救,光知道要兵要粮,不知道认真打仗。他娘的,根本就没跟匈奴人刀对刀枪对枪地交锋嘛,只让那个王黄出城撒了泡尿,就龟缩在城里,那还不让匈奴人围了城断了粮道?分明是在消极避战嘛,不知道都安的什么心思!”
这几句话像重锤击在在座的每一个人胸口,那些文臣武将听了脸色都变了,心想这下韩王信糟了,倒霉了。皇上这几句话多凶,其中暗藏杀机,如果按这几句话定罪,韩王信轻则夺爵,重则一家老少脑袋都得搬家,而皇帝陛下在众人前这么说,必定大有深意。
大家都低下了头,默默不语。
刘邦看了看这阵势,心中出了口闷气。他得让那些臣下们知道他是谁,他不是那样好欺瞒、好糊弄的,他心中明白得很,他是君临天下的真命天子,是无所不能的赤帝子下凡。过了一阵儿,他缓了缓口气,说道:“好了,先不说那些,刚才萧丞相与户牖侯都说了,该发兵急速救援马邑,那就救援吧,你们看如何救援,派谁去?”
听刘邦这么一问,大殿上的气氛稍稍缓和,尤其是那些领兵的武将们,听说又要打仗,便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除了樊哙刚才挨了刘邦一句训有些气馁,周勃、夏侯婴、灌婴、王陵、陈武等几个在跟前的大将都争着表示,愿意领兵去解马邑之围。尤其是颍阴侯车骑将军灌婴,是刘邦帐下第一员骑将,骁勇善战,当年追杀项羽的军马便是由他率领的。他年轻气盛,立功心切,在刘邦面前表示,他要在马背上与匈奴人决个高低,将敌酋的首级献给陛下。
刘邦看到众将这番踊跃求战的景象,心情好了许多,便击了一下掌,笑道:“好啊,就该这样,将士用命,争先恐后,其勇可嘉,忠心可嘉,何愁匈奴不灭。可是,你们都是朕的大将,杀鸡焉用牛刀,区区几万敌骑,这次不用劳动你们了,就让将军柴武带五万兵马驰援马邑。柴武不受韩王信节制,直接听命于朝廷,就这样下诏吧。”
柴武是一位年轻的将领,善于用兵,但地位不如跟前的几位显赫,让柴武去帮一下韩王信,这安排还是适当的,只是强调了柴武不受韩王信的节制,这分明是给韩王信一个难堪。在刘邦心目中,匈奴人纵然凶狠,也总是乌合之众,当初他们不是几乎被蒙恬斩尽杀绝吗?而秦国的兵马又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因而,匈奴人岂是自己的对手,别跟着那些边将瞎嚷嚷,把匈奴人说得那么可怕。
众人见刘邦下了诏,也就不再说什么。这时陈平又奏道:“陛下,将军柴武率京师兵驰援马邑后,请再拟诏给各诸侯国,让他们召集兵马,随时准备朝廷调用。这样,一旦战事扩大,朝廷可立即调兵,也让他们有机会为朝廷出些力,表示他们的忠心。”
“好,就请萧丞相立刻拟诏吧,把敌情通报他们,让他们也做些准备。”
刘邦登基上台后,复员了大批军队,常备的京师兵不多,陈平这一提醒很及时。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将军柴武的兵马刚出动,又有新的情况出现了。
《白登之围》 兵临城下烦心事(5)
陈平得到了马邑的密报,说韩王信秘密地派赵国旧将赵利出城与匈奴人议和,中间牵线的是投降匈奴的原燕王儿子臧衍,双方已经谈判了几次,和谈的内容不详。
得到这个消息,陈平感到关系重大,赶快拉了萧何匆匆来见皇帝刘邦。
听到这个消息,刘邦勃然大怒。他没想到韩王信这么大胆,竟敢背着他与匈奴人私下议和。
在前两天的廷议时,他在众臣前严词斥责了韩王信,说韩王信消极避战,别有心思。事后,他头脑中还掠过一个念头:那个韩信还是听话的、老实的,自己是否太严厉了,那些话有些冒,有些过头了。现在看来,那天廷议自己真是一言中的,自己的感觉完全准确。如果这样,那么自己的另一个判断——他还是听话的、老实的,便是错了,大大的错了,这个韩信真是变了,真是别有心思了。韩信与匈奴人在阵前擅自议和,就是交通敌国,应属灭门的死罪。现在自己该如何处置他呢?他人又远在马邑,还拥有数万之众,不像另一个韩信在陈县拜见他时只是孤身一人。他感到自己是鞭长莫及,心中十分恼火。
萧何与陈平也没想到韩王信会有这样的胆量,其中定有隐情,尤其听说赵利与臧衍等人夹缠其中,事情便更加错综复杂了。得赶快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制止这件事的发展,不然的话,会酿成大祸。
按照刘邦的心思,马上把韩王信抓捕起来,严加治罪,不然的话此例一开,诸侯国都自行其是,那刚刚统一的大汉王朝不用多长时间便将分崩离析。如果那些诸侯国都另有心思,都各自为政,那么他们之间很快便可以出现当年合纵连横的局面,用以对付朝廷,那么群雄割据分治天下的混乱状况将重新出现。因此要尽快刹住这股势头,严厉制裁那个无法无天的韩王信。但现在派人去抓捕韩王信是根本行不通的,再说临阵换将也犯了大忌,搞不好马上会在军中引起激变。
丞相萧何一直在琢磨这件事,他的想法是这件事不能急急忙忙处理,要进一步把事情搞清楚。韩王信为什么要和匈奴人议和,双方又谈了什么,这些关键之处不搞清,不能贸然治他的罪。他也想到了这会不会是韩王信的缓兵计,在战场上不利的一方经常会采用这个策略。因而,他主张索性下诏,让韩王信把这件事如实奏报,给他一个辩白的机会。
陈平的想法则不然。他说,兵者,诡道也,使个缓兵计,搞个假和谈,都是允许的。但是,为什么韩王信此举要瞒着朝廷呢?他来了这么多的求救文书与使臣,为什么对议和之事一字不提呢?当初他想迁都马邑还知道要朝廷准核,与匈奴议和这么大的事,涉及到朝廷的国策,他怎么不先来请示,或者正大光明地报告呢?因而,韩王信的所为不管怎么说,都有违为臣之道,亏了臣节。当初让他迁国,他是奉召了,但据得到的情报他的属下们怨声载道,有的大将还公然訾骂朝廷,而韩王信也匿而不报。此事当时朝廷没有计较,这么大的举动,难免有人发些牢骚。现在看来,他与他的臣下对朝廷早存二心。
刘邦对陈平的看法频频点头,他又想起当年让韩王信与周苛、枞公等共守荥阳之事,城破之日,周苛、枞公都死得十分壮烈。尤其是周苛,被擒后大骂项羽,被项羽活活烹煮。唯独韩王信被擒后就降了项羽。当时一则是因为自己也是狼狈地逃出荥阳的,把个烂摊子撂给了他们几个,说起这件事来不硬气;二则是韩信很快从楚营逃了回来,还带出了一支队伍。当时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他还要靠韩信来吸引韩国臣民,因此他不仅没降罪,还安抚了几句,让他继续当他的韩王。现在看来,这个韩信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是个不可靠的家伙。
君臣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议论了半天,看法渐渐接近,萧何也被他俩说服了。陈平说得确实有道理,韩王信此举是有亏臣节的,皇上想得更深,此例不能开,一开则天下大乱了。那么,下一步该对他怎么办呢?得赶快采取措施,不能让他再与匈奴人继续偷偷摸摸议什么和了,得立即制止他。
刘邦渐渐冷静了下来,他自信能很快控制这个局面,这种事没什么了不起,也许它倒是件好事,让韩王信的所谓忠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也使自己坚定了头脑中的那个想法——那些异姓王都是喂不饱的狼,都是朝廷的一个个隐患。这件事自己可以大做文章,有了当年投降项羽这回事,又有了这回与匈奴人私下议和的事,他的韩王看来是当到头了。但是,这都是下一步的事,现在可不能办。他想了想,对两位心腹之臣说道:
“那就立刻拟一道诏书,对韩信口气严厉些,把这件事给他挑明了,让他立刻停止与匈奴贼寇的什么屌和谈,打起精神来与将军柴武一起把匈奴人赶走。这一仗一定要打好,打好了朕不追究他什么,打不好,就别怪对他不客气了。就这样写罢,把当年荥阳的事也提一笔,让他不要犯老毛病。诏书拟好后马上派人送到马邑,不得延误。韩信这个人的秉性朕清楚,他高高大大的像条汉子,可独当一面就差远了,才智谋略平平常常,遇事拿不定主意,犹犹豫豫,这回一定有人在挑唆,他才敢作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索性把什么都挑明了,他也不敢再藏着掖着搞什么手脚。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先稳住他,让他好好打仗。实话对你们说吧,要治住这个人不难办,不像那个韩信,也不像彭越、英布,那几个都是当今的枭雄。韩王信不行,朕手下的大将比他能干的多了,他是沾了名分的光了,韩国的王孙嘛,总是一方贵人,得抬举他一番。看来他也吃了这个亏,真把自己当成了一回事。可笑。就这样吧,你们还有什么说的。”
萧何、陈平连连点头,觉得皇上的举措还是堂堂正正的,很恰当。再说,眼下也只能如此。他们又不禁暗暗钦佩刘邦,刘邦的剖析虽然简略,倒也入木三分。
刘邦见他俩没异议,又说:“马上派人把这些情况通报给柴武。把朕下诏的内容也告知柴武,让他心中有个数,有异常情况赶快来报。”
于是萧何、陈平马上下去分头执行。
刘邦身边的一名谒者充当了使臣,带着诏书急急忙忙地出发了。
派往柴武军中的使者也随即上了路。
《白登之围》 汉皇亲征马邑易帜(1)
韩王信听到柴武率军来救时,松了一口气,皇帝的援军千呼万唤地终于出动了。
他让传令兵把这个消息传到各个阵地,让那些眼巴巴盼着救援的弟兄们高兴高兴,再咬咬牙挨过五六天,马邑之围便能解了。
他请来了众将,破例地请大家喝了一顿酒,布置了近期的城防。他让赵利别再去匈奴大营了,这件事赵利办得很好,延缓了匈奴人的进攻,为等待援军争取了时间,要记一大功。但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别再提了,谁也别提了。他又与众将商量了接应柴武大军的种种事宜,一切都在一种紧张又有效率的气氛中进行,韩王信心中默念着:皇天保佑,看来自己又渡过了一道难关。
两天过去了,柴武的大军没见踪影,皇帝陛下的使臣却赶到了。那使臣和他的随从是日夜兼程赶来的,比救援的大军来得更急更快。韩王信十分奇怪,那使臣火烧火燎的有什么更紧急的事宜。等他读到了诏书,听到了使者转述的皇上的圣谕,他惊呆了,就像寒冬腊月落进了冰窟窿里,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凉透了。
他强作镇定恭恭敬敬地接下了诏书,送走了那位使者,便瘫倒在坐床上,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笼罩着他,使他浑身直冒冷汗,不能自已。
他的几位亲信听说皇上的急诏送来,都赶到了韩王府询问详情。他一言不发把那卷诏书扔给了他们,那几个亲信读罢,一个个也目瞪口呆,面颜大变。这封诏书太严厉了,它首先指责韩王信自开战以来畏敌如虎,消极避战,以至酿成马邑被围的被动局面。更严厉的是指责韩王信背着朝廷与匈奴贼寇私下媾和,既损我大汉国威,又逞不臣之心。接着,便要他悬崖勒马改弦更张,立即停止与匈奴媾和的错谬行为,配合朝廷大军一心杀敌报国,不得心有旁骛。最后指出,若能振作精神,杀退贼众,一战成功,当不究其咎,否则朝廷将依律严加惩处。文后又加了一附言:“尔当不忘当年荥阳之耻,望勿重蹈覆辙。”
众人看了,一时都沉默无语,这诏书分明是一道降罪诏,与降罪诏的不同就在于一个结尾,如果结尾的口气一变,韩王信将“即刻递夺王爵,押解进京,付有司治罪”。
王喜突然猛跺了一下脚,吼道:“刘老三啊,刘老三,你太狠了太毒了,老子在这儿日日夜夜为你卖命,你迟迟不来救援,却来了这道 样的诏书,要陷我们于不忠不义之地,你好狠毒啊,你分明是在要我们的命啊。”
赵利对此事分外关切,与匈奴人和谈的主意是他出的,也是他来回撺掇,真出了事,他是罪魁祸首。他低声地问道:“大王,您说没说这是我们的缓兵之策,是权宜之计?”
韩王信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