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商量,决定利用这个时机找苏联专家组长谈谈。
“与苏联专家见面后,我们先谈了从《参考消息》上获得的情况,然后单刀直入把对军用核动力发展中想要了解的关键问题一古脑儿端了出来。苏联专家因为他们的最高领导已经说出去了,就不再像从前那样闪烁其词。他把我们提的问题一一记了下来,一边记录一边思索。然后,他点燃一支雪茄,沉思了一会儿,胸有成竹地谈了起来。
“他谈了世界上军用核动力的发展历史,核动力研究设计的一般程序,设计和建造中的关键问题和研究发展的主要步骤,涉及面很宽,可以看出他的经验很丰富知识面很广。
“这次谈话使我们得到很多有用的东西,对后来我们核动力工程的方案设计起了很大的作用。这以后我们又向他们请教过一些问题,得到他们不少帮助。”
实际上,苏联专家中多数是对中国人民怀有友好感情的。他们中许多人在撤离前的最后日子里,尽管手头没有资料,还是尽量把他们脑子记忆的东西告诉我们。有的苏联专家每天工作到深夜,把自己知道的技术知识和情况写出来。临行前,物理所为他们举行的告别酒会上,有不少苏联专家哭了。
苏联专家组长流着泪对我们说:“Мне жаль было расставаться со своими друзьями。(我不愿意和我的朋友们分手)”
我们都掉下眼泪,雷东顺也用俄语说道:“Мы никогда не забудем о друж…бе между нашими народами。(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我们人民之间的友谊)”
曹平祥接着又谈了如何克服种种困难,进行军用核动力方案设计的情况和十年来核动力发展道路上的起起落落。林平山听得出,他对后面的问题讲得很含蓄。他们也不便深问,只是感觉核动力的发展路线和体制问题很复杂。他们来基地后的种种感受,有其更深层次的原因,不是他们能够很快弄明白的。
四
回到“十五号”以后,林平山回想几天来所见所闻,心里很不平静。八二六工程在热火朝天地紧张施工,再这样无所作为坐等条件绝对不行。
第二天,他跟鲁忠平、朱成宜到十五号山沟里的仓库去察看存放在里边的实验设备。
这是一个半地下的库房,一千多平方米面积的大厅,三面墙的下半截有三米是在地下,只有一面跟沟底的大路相通。在三米台坎的地面上,与大厅相连的侧面盖着一排房间,作为大厅的附跨。
他们在各个房间转了一遭,有的房间里边放着一些零散的阀门、电机、管件,大部分是空房间。随后,他们沿扶梯走下标高负三米的大厅地面,实验设备就堆放在大厅地板上。林平山察看一遍设备的包装箱,走到大厅的西头。这里有一个四米见方、深度五米左右水泥护面的大坑,里边放着一个大罐,原先用来存放化学试剂,现在已经空着。
他望着坑里的空罐发了一会儿呆。
那次老卫来“十五号”,提出希望物理实验工作尽快开展起来的要求。老卫走后,他还到设计所去看了一下。在远离大城市的深山僻岭中,没有大型电子计算机,设计所的同事们只能靠手摇计算机进行复杂的中子物理设计计算。手摇计算机的计算速度很慢,为了减小计算量缩短计算时间,对于复杂的物理现象,他们只能把物理模型作最大限度的简化。这样的计算结果与实际情况必然会有较大的偏差。为了对物理计算结果进行必要的修正,设计所的同志急切希望能把核临界物理实验工作尽快开展起来。
林平山久久凝视着坑中的罐体,渐渐地,眼前幻化出他们的核临界中子物理实验装置来……脑中一亮,似乎闪过一丝灵光。工作的热情,令他产生了灵感,顿时兴奋起来。他看鲁忠平在大厅东头跟朱成宜说着什么,就喊鲁忠平过来。两人听到林平山的喊声,一起过来了。
林平山待他们走到坑边,指着坑中的罐体说:“把大罐吊走,往坑里安装咱们的实验装置不是正合适吗!”
第三章 苦战云岭(9)
朱成宜看看坑底,又抬头望望大厅的四壁和屋顶,迟疑地说:“向坑的上方射出的核辐射怎么办呢?”
林平山说:“我们可以在坑的四周加一道屏蔽墙。”
朱成宜仍然有些疑惑:“屋顶会不会反射?”
鲁忠平听了,就说:“这个好办。我可以进行估算,至少数量级不会有错。”
望了望屋顶,林平山默想一会儿,进一步补充:“我们把控制室放在附跨的房间里。在控制室与大厅之间再加一道屏蔽墙,就可以防止反射对运行人员的伤害。”
鲁忠平点点头:这跟战场作战是一个理儿,审时度势寻求克敌办法。老友的灵活思维让人佩服。
林平山叫鲁忠平进行核辐射屏蔽估算,自己再深入考虑一下总体布局。
回到办公室,林平山和鲁忠平找周玉茹商量。周玉茹听了,心里很感慨:他总是那么聪明,立即高兴说道:“这个办法挺好。”
林平山就把朱成宜叫过来了,一块儿商量怎么干。讨论到半截儿,朱成宜忽然有些担心:“老郑回来会不会有意见?”
鲁忠平瞪眼说:“这小子不在正好,咱们趁热打铁立即动手。他回来生米煮成熟饭,就得听咱们的!”
林平山听了朱成宜的话,心想,让周玉茹直接出面作决定,以后郑品吾回来不好交代,就说:“咱们演一出京戏《逍遥津》,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鲁忠平知道林平山跟班长孙春祥都是京戏迷,其中必有典故,就问:“怎么个演法?”
林平山就说书似地如此这般把自己的想法说了,鲁忠平笑着直点头:“好,就这么办!”
周玉茹没想到林平山看那些古书还有用,也笑了。她注视他诙谐的神色不说话,心中品味他的秉性:平日人前寡言少语,与好友一起却话很多,思想非常活跃,有时还挺风趣。自己第一次与他温习功课,就发现这个外表木讷却一腔热血的好人。
第二天上午是政治学习,全组人员提着椅子端着茶杯来到大办公室,挤坐在办公桌的间隙。周玉茹主持会议,拿着所里发的学习文件念一遍。完了,望望林平山。林平山看鲁忠平一眼,他点点头,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言。
林平山先联系文件精神扯了一番大好革命形势,再大谈“抓革命,促生产”。说到兴头处,话锋一转联系当前实际,端出了昨天下午在仓库大厅与鲁忠平、朱成宜讨论的想法。
他一说完,朱成宜立即发言表示赞成。黄春花听了,也说是个好主意。不少人点头说:“好办法!”
党小组长老杨听了,显出担心的神色:“现在老郑不在家。他定了的事儿我们随便更改,怕不好吧。”
鲁忠平瞪了老杨一眼:“老郑临走已经宣布由周玉茹主持工作,她有权作决定!”
林平山听了,就建议:“我看可以这样。今天下午周玉茹到所里去一次,向宋书记汇报今天的学习讨论情况,把会上大家提的想法向所里汇报一下。让所领导去考虑,这样就跟大家没关系了。”
向领导汇报学习情况总没有错,老杨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下午周玉茹从所里汇报回来,对林平山说:“宋书记听了很重视。他说,明天他要跟所里有关同志来十五号,详细听听大家的想法。怎么办?”
林平山就把鲁忠平叫过来,对他说:“你尽快粗算一下实验装置运行的放射性剂量分布,我画总体布置图。明天咱们分别就这两个主要方面进行汇报,其他同志再做补充。”
周玉茹听了,点头说:“好,就这么办。”她是学核测量的,对工程上的事儿没有底,听林平山这么安排,放下心来。
第二天上班不久,宋书记领着一大帮人来了,有科技办的老卫和技安科的老钟,还有基建处的同志。仓库里还有一些设备跟雷总有关,宋书记把他也拽来了,顺便让他把把关。
开会了,周玉茹先汇报学习情况,然后让林平山介绍总的思路。
林平山往黑板上挂了一张总体剖面图,向大家介绍实验大厅和控制室结构,核辐射屏蔽的改造方案。
宋书记是做政治工作的,林平山介绍完技术方案,又以哲学的观点向他通俗分析说:“在人口稠密地区建设放射性实验室必须修筑厚混凝土屏蔽墙的大厅。我们在人烟稀少的山谷中修一个临时实验室,思路可以放宽些,随变化的客观情况作一下变通。
“首先,四面的山体可以作为屏蔽墙的组成部分,山顶的铁丝网和警卫岗哨可以阻止外界的人员进入,外界人员是不会受到影响的。剩下的就是运行人员的防护问题。
“对于运行人员的防护,我们不仅借助于实验装置周围的深坑和加高的屏蔽墙,而且在运行人员工作的房间与实验装置之间修一道屏蔽墙,保证人员的安全。
“这实际上是把通常的大厅整体屏蔽设计变为分散屏蔽布置的设计,对不同人采取不同的保护措施,大大节约了基建的工作量。这种做法对我们这样的临时性实验设施是可行的,可以很快建成投入使用。”
把山体、铁丝网和警卫战士都纳入屏蔽防护体系,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创造。分散屏蔽的攻防思路,在世界上也是绝无仅有的设计!
林平山讲到这儿,望一眼基建处的同志,接着说:“为了节约资金缩短工期,可以用生活区工地上大量预制的水泥砂石块垒屏蔽墙。材料密度低一半就把墙厚加一倍半,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同样可以达到屏蔽效果。”
第三章 苦战云岭(10)
垒现成的预制块要比现浇重混凝土施工速度快十多倍!用盖住房多余的砂石块更是大大节约了资金,所里就有权作决定,不必等上边层层审批。对一提起核辐射屏蔽就想到重混凝土的人们来说,真是大开眼界!
宋书记东北人,瘦高身材,文化水平不高,为人朴实说话爽快,转业前是部队的营教导员。他听完林平山这番分析,觉得挺有道理:“你这么分析,像是有点儿辩证法。”就问随行的同志们有什么意见。
科技办老卫看核临界实验装置很快就可以运转起来,非常高兴,极力表示支持。技术安全科的老钟问:“按你们设想的布置方式,人员受到的放射性剂量有多大?”
鲁忠平听了,走到黑板前挂起一幅他画的实验室和周围地区的放射性剂量分布表。
他介绍了各个房间和大厅周围及山坡上的剂量分布数据,说:“是估算结果,但数量级是不会错的,都比允许剂量低一到两个量级。”
雷总点点头说:“你们还可以让设计所的同志再复算一次。”
宋书记又征求基建处的意见。基建处的工程师老赵说:“这样改建的工作量不大,很快就可以完工。”
会后,雷总领着设备研究室工程师王秉仁,随鲁忠平、林平山下到实验室去,查看存放在各个房间的设备。看完之后,王秉仁说:“大部分可以运到工地去,有的还运不走。”
雷东顺说:“运不走的可以存放到你们实验室的仓库里。这里将来有核清洁要求,不能再放在这儿。”
雷总是设备研究室的老主任,王秉仁听他的。
见雷总这么支持,林平山和鲁忠平很感激。
所里很快就批准了他们的改建方案,并要基建处和动力处把它作为一项紧急任务来完成。根据他们的布置方案,基建设计科作了土建设计。材料都是现成的,施工很快就可以开始了。
在北京,这样多工种的基建项目是研究室领导亲自抓,在这里就得靠他们自己了。周玉茹看项目已经批准很兴奋,实验室改建一完成,各项研究工作立即就可以展开,大家又能加入核国防建设的战斗行列了。几个月来,大伙儿就盼着这一天,眼下有多大的困难也要想办法闯过去。
她对工程不熟悉,就找林平山商量,技术上对他有依赖心理:“施工马上要开始了。人员怎么分工,我可没数。”说话口气像是两口子。只要两人独处,她跟他说话就不自觉会有这样的口吻,内心感情在神秘地操纵她。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她的心中只有他,只是不愿表露出来。
搬迁大三线后,周玉茹看林平山独自来,心里有疑问。她是有心病的人,不好细问他。“四清”回校至搬迁大三线的三年多,刘静宜闯入他们彼此难言的内心世界,造成她心理失衡。不断动荡变迁的环境里,靠着她的隐忍总算熬过来了。怎么说,现在都是单身状态,她揣着一种隐秘的猜测,心理上多少要平衡些。
林平山安慰她:“不用担心。明天开会民主讨论,叫大家自报。”
“剩下没人领的事儿就靠你了。”她说道,久久凝视他深沉的目光。就是这目光,让她时时回味寻思。
“没问题!”他显出有把握的神态,让她的心绪安定下来。当年在学校温习功课,他就是这样的神态,一一解答了她提的问题。尽管他一向对她有敬畏心,在技术上似乎找回一点平衡。
物理实验室的十来个人,按照会议分工,跟基建处、动力处的工人师傅们一起投入紧张的施工,十五号变得繁忙热闹起来。
朱成宜分工负责土建施工的技术配合,他与基建处的技术员跑前跑后,联系建筑材料,监督施工质量,指点工人把砖缝前后错开,避免实验产生的核辐射从缝中泄漏出来,工作最紧张。
这时,在军垦农场挨批的梁成海也调到物理实验室工作来了。他和鲁忠平一起,配合动力处的师傅进行实验装置本体的机械安装。
梁成海是由一年前搬迁到基地的设计所调过来的。经过几度波折,他似乎变了个人,每日少言寡语只是闷头干活儿,再也找不到当日的冲劲儿了。林平山见了,慨叹岁月的磨蚀,竟能把人改变得如此厉害。
这几年在工地上劳动,梁成海学到一手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