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涛海未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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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涛海未了情-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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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平山看了他一眼,谨慎回答:“这段时间我学习了文件,对照校领导的报告进行检查,觉得以前看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书,受到资产阶级、封建主义的影响不少,应当从思想上进行清理。” 
  当时,团支部一些干部对林平山的看法是,他应当以重学习轻政治为主要问题挖思想根源。他们掌握的事实是,有一回他和班里一位同学晚上到自控系馆去复习功课,结果快十二点了才回来。两人下到楼门口,发现系馆的楼门锁了,就跳窗户出来。后来,同他一起复习的那位同学背后告发了他。另外,有一次班里同学看见他额角破了,问他怎么回事儿。他说,进图书馆大门,因为在想问题,没注意到门后有根石柱,结果撞上了。团支部分析,他成天钻书本钻傻了,路子肯定走偏了,应当清理一下思想根源。 
  这个书记听了林平山的话很不满足:“你还是真正联系自己的实际进行清理吧。”他觉得那些事件不好挑明,只能旁敲侧击往这方面引。 
  实际上,林平山也感觉出一些同学对他钻学习有看法。有时,他路上碰到班里同学,有的人一见他就说:“又去图书馆了?”好像他除了图书馆,哪儿也不去的,以致他走到图书馆门口,都要先看看周围有哪些人。 
  两人兜着圈子谈了半个多小时,心里想说的都没说,不想说的也不能说,说出来的等于白说,看来谁也没达到目的,团支书只好叹着气结束:“你再深入学习一下,有什么想法还可以交流。” 
  林平山很苦闷,晚上独自到宿舍西边的树林中徘徊,涌起了童年的辛酸往事: 
  松山县临解放前,他因交不起学费失学了。年仅八岁的林平山只好走上当地人谋生的老路,在竹扁担的两端用绳索拴上两个小土箕,担上肩膀往东边山岭的煤窑走去。松山产煤,没有职业的穷人,就上山挑煤运进城里卖,挣一些工钱。 
  从他家到煤窑有二十多里,一路都是崎岖不平的山路,要爬过一座几百米高的大山。清晨,他沿着黄泥路走到那座大山脚下,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石阶在松林掩蔽下从山脚一直通往山顶,伸入云层中。 
  林平山跟着挑煤的人群往上爬到煤窑前的矿坪,眼前一个只有四五尺高的山洞,从洞内不断飘散出一股股油烟的气味。不时有男子从洞内挑着煤出来,倒在矿坪的煤堆上,每挑一担就从一个老板模样的人手里领一个竹签。 
  进窑洞内运煤的人都不穿衣服,只用一条窄布巾把下身围上一圈,通体黑亮,连脸都是乌黑一团,根本看不清长得是啥模样。 
  他跟着别人从煤堆往自己的土箕里装煤。装了两半箕,试挑了一下还挑得动,就把担子挑到那个老板跟前,老板向他收两个铜板。 
  他随人流小跑着往前走,只走出两里多路就觉得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肩膀越来越痛。重压下的光脚板踩在狰狞着尖齿的石碴路面上火辣辣的疼,额头开始冒出冷汗。担子压着肩膀,他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咬牙往前跑。闭眼发狠往前跑着,肩痛脚疼交织一起,仿佛脚底板渐渐变得麻木了。 
  走过几里路,沿着石阶开始下坡,他以为可以松口气了,踩着光亮的石阶往下飞跑。谁想没跑多远就发现两条腿不听使唤了,深一脚浅一脚跑过一段路想停都站不住,一站下来两个膝盖发抖两腿发软,差点连人带担子栽到崖底下去。再往下走,觉得步步发虚,似乎随时可能踩空栽倒。快跑不成,慢行更觉沉重难支。他觉得嗓子眼冒烟般难受,可周围根本无水可以止渴,只在石阶边沿有一条淌着黑水的细流。冒火难耐的喉咙,迫使他闭眼用手捧起小坑的黑水送入嘴里。 
  经过两个多月,林平山已经可以比较顺当地挑动五六十斤的担子。这时,他对煤窑也比较熟悉了,看到一些人进入窑洞内挑煤,可以便宜一多半,就跟人钻进窑里。 
  进入煤窑,他才觉察到这里跟外边是两个世界。进洞不远就碰到岩层,由于掏洞困难,洞顶变得很低,连他这样的小孩子都要弯下身子才能通过,用后背拱起扁担挑动担子。他趟着脚底下哗哗往外流的黑水往里走,洞里黑沉沉的,只能凭拐弯处的煤油灯一丁点随时可能熄灭的昏黄的光影辨别方向,扶着洞壁往前摸去。空气异常混浊,他这时才明白,在洞口闻到的油烟味,原来是这些煤油灯散发出来的。 
  往里走约一里路之后,空气更加混浊,人人必须使劲喘着粗气才能接上气来。从这儿往里的巷道内,煤油灯已经点不着了,只能在一节小电池上装一个小灯泡来指路。 
  在掌子面装好煤,他喘着粗气挑起担子往外走,巷道顶部冰冷的水滴不停落在头上,脚下趟着浑黑的水流。他摸着巷壁挑到一个拐角处,这里两头的灯光都照不着,周围上下左右前前后后都是乌黑的煤层,没有一丝亮光,感觉不到黑色的山体与巷内黑暗空间的界线。他处于绝对黑暗的时空中,突然觉得自己正在跨越时间和空间的边界,走进了阴间世界,立即想起了父亲,父亲可能也在这煤窑中做过工。他自小就企望有一天可以再见到自己的父亲,机会终于来了。父亲就长眠在这同一黑暗时空的前方山体里。他看见父亲正朝自己走过来,终于可以跟父亲说话了。父亲关切地看着自己,他顿时眼泪夺眶而出,向父亲说:“阿爸,你放心吧。我一定要走出这个黑暗的世界,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一章 同学少年(17)   
  林平山不甘心就此不再上学,一有空儿就温习已经学过的功课。幼年他一直跟外婆睡在一起,每天晚上都是在听外婆讲故事中睡着的。外婆的故事很多,开始是虎狼蛇狗的故事,后来讲到财主跟穷人,讲父亲勤劳节俭的一生,还讲过谁家的孩子勤劳孝顺刻苦好学最后中了状元。 
  外婆讲的故事中,有一个给他印象最深:从前有一个少年,家境贫寒,寄居在一个寺庙中。他熬一锅稀粥,待粥结成冻后切成像豆腐那样的小块,每餐吃一块。他发奋读书,最后金榜题名。林平山长大后,看书多了,才发觉这像是民族英雄史可法的事。他一直闹不清楚大字不识一个的外婆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个故事。 
  童年的苦难,家庭的教育,使他自幼滋生发奋读书,成就事业的志向。用功读书竟会惹出这么多是非,这让他陷入巨大的困惑中。 
  几天后,鲁忠平看他这个样子,就对他说:“哥们儿,老这样哪成啊。” 
  林平山看着他,不知如何应答。 
  见林平山不言语,鲁忠平说:“我看你爱看《李白诗集》,觉得你有毛病!” 
  “李白有什么问题?”林平山不解。 
  鲁忠平冷笑:“自视清高的,大都是不能适应潮流的人。这是虚无主义,不是无产阶级对待社会的正确态度。我看你就有这毛病!” 
  林平山心里一震,觉得哥们儿捅到了自己的痛处,下意识地点点头。 
  见他又是不言语了,鲁忠平又说:“你学那套辩证法,看来是天桥把式!” 
  林平山听了,觉得有启发。 
  这时,毛主席关于人类的历史就是不断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发展的论述发表了,林平山对这段语录开头的内容感触特别深,决定联系实际切切实实反思一下这些年来自己走过的路子。 
  他哪儿知道,鲁忠平这些日子心里也很苦闷。他暗恋着跟他一起在延安窑洞幼儿园中长大的刘素心,最近,觉得越来越没希望了。有一回,他看见林平山从家里回校穿了一件新做的灰色学生装,样子满像电影《早春二月》中的萧涧秋,感慨说:“老林,你多英气呀。像我,要样儿没样儿,要能耐没能耐,谁也不会看上的。” 
  当时,林平山不知他因何发出感慨。后来一起散步,听他谈了自己内心的苦恼,林平山倒是很同情他。刘素心的父亲是著名的艺术家。她皮肤白嫩,粉红的苹果脸,两只眼睛又大又黑,长长的粗辫垂在胸前,身体丰满得有些发胖,活像个洋娃娃,非常可爱。看到刘素心经常开心地跟别的男同学在一起有说有笑,林平山私下为鲁忠平担心。心想,姑娘的心总是那么深不可测。替人家担心的同时,他眼前也浮出了周玉茹,心底一阵难言的感伤。 
  全班同学都清理完思想,林平山跟鲁忠平谈起应当找个熔炉磨练自己,克服身上的弱点。鲁忠平建议两人都向国防部报名到越南去,支援越南人民的抗美救国斗争。林平山觉得是个好主意,战火硝烟可以培植刚强的气质,铁血腥风能冲尽儿女情长的缠绵,就向国防部写了信。 
  一个月后,林平山接到国防部的回信,叫他“坚守原岗位,等候祖国召唤。” 
  林平山把国防部的回信给鲁忠平看,鲁忠平兴奋道:“老林,有你的!说干说干。”他一直犹豫着还没有行动,不能不对林平山表示钦佩。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你上前线,你妈妈会难过的。”。 
  听了鲁忠平的话,林平山脑中立即浮现随母亲去给爸爸上坟的情景,眼里涌出了泪水。他想起保尔的好友谢廖沙上前线时他母亲着急的样子,鲁忠平跟自己不同,他至今仍生活在母亲身边。 
  国家一直没有宣布向越南出兵,林平山只能继续呆在学校读书,到了还是没能实现他的想法。除了鲁忠平,他始终未向班里任何同学提过向国防部写信的事儿。不久,他向党支部递了入党申请书。 
  后来,他到农村参加“四清”运动,这股热情支撑着他,在农村斗争生活中严格要求自己,接受一次艰苦的磨练。   
  第二章 风云年代(1)   
  一 
  松辽平原的南端,辽河的下游,这里的河水数千年漫流冲积,形成了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无边无际的野草,年年繁衍覆盖沉积,给人们奉献了一片得天独厚的沃野。这里的土壤乌黑发亮,往地下刨几尺深,都是一色黑油油的肥土。 
  站在辽河边的大堤上放眼望去,蜿蜒的河川在泥石滩上恣意横行,在地面上画出了条条沟壑。灰褐色的河滩两侧,向外伸展出层层叠叠的庄稼,褐绿的大豆,青翠的苞米,火红的高粱,高低相间,纵横交错,天、地、人的和谐默契,在这里织就了一幅人间最美的绚丽多彩广阔无垠的大地毯。 
  沈山铁路从辽河大桥上跃过,一列列的火车满载着关外的木材、煤炭、粮食、各种工业品,伴随汽笛的长鸣,朝山海关方向奔去。 
  辽河与铁路交叉处,散布着几个部队农场。一九六七年秋,北京的核工业系统各单位,物理所、动力所、核燃料所、……新参加工作的大学生们,集中到这里劳动,接受解放军的再教育。 
  这天林平山劳动扭伤了,他弯着腰来连部找卫生员。 
  护士黄萍是位身材高挑的姑娘,眼珠乌黑闪亮,两颊时时显出浅浅的酒窝,只是圆圆的脸蛋,透出稚气未褪的神气。她一边往背上给林平山擦松节油,一边说:“我看你和七班长都是干活不要命的人,伤成这样就应当休息!咱们连里除了伤湿膏就没别的了,所以只有静卧保暖才能好的。” 
  林平山背部疼得抬不起头,勉强侧脸向她苦笑着点点头,尽量做出用心倾听她忠告的样子。 
  那是一九六七年初秋,林平山被分配在北京动力研究所工作。他到研究所后只有一个月,就随着大家到了这个军垦农场。 
  大学六年级,下乡参加农村“四清”运动时他入党了,到军垦农场的三分场,被指定担任学生连九班班长,他们班负责打麦场的全部活计。这天,他上垛用力过猛,把后背闪了,原想挺挺就会过去的,谁知越来越疼,最后根本就直不起腰来。 
  军垦农场从地里割下大豆,带着豆荚的豆秸,用马车不断往他们看管的打麦场拉来。他们班负责把豆秸从车上卸下,用木杈挑到垛上,堆成一排排百多米长的垛子。带着豆子的豆秸很重,一杈举起来有几十斤,他们要把它举过头,送到垛顶。马车一辆接着一辆不断拥进场院,他们忙得连喘气儿的工夫都没有。 
  跟他们一起干活的,还有炮团侦察班的战士们。侦察班张班长,是个干活很猛的人。豆秸在车上被大伙儿推向车后头,马车立即失去平衡,车辕往上翘着,马被肚带吊起悬在半空直叫。他立即跳上车辕,借自己的重量把车头压落,让马重又四蹄落地。林平山也学他的样子干,谁想刚把车辕踩下,那马四蹄一落地立即拉着空车往前狂奔起来。班里的同学们吓得脸都白了,忙叫:“老林快跑!” 
  林平山被马掀翻落下瞬间心里恐慌,人被摔落地上仰面朝天躺着,抬眼看到车轮朝自己飞速滚了过来,求生本能使头脑立即冷静下来,急中生智连忙往侧面一翻滚,车轮擦着衣服嘎嘎响着滚了过去。车跑过去好远,他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浑身冷汗已经把内衣浸湿了。 
  鲁忠平见了,对他说:“咱们没年轻战士灵活,以后可别这么干了。” 
  林平山看着侦察班战士们干活的拼命劲儿,心里不得不承认跟他们有差距。 
  休息之后他们接着上垛,谁想刚才满身大汗,歇息之后背脊发凉,他往上挑动豆秸,猛一使劲儿把筋拧伤了。 
  大伙儿来农场,都有各种的思想情绪。他带着一个班的人,可不能躺在炕上不干活儿。咬牙硬挺着干了两天,每次举动木杈用劲儿,背上像火烧般辣疼。眼看伤势没法自愈,只好到连部求卫生员来了。 
  来农场后,让同学们不满的倒不是繁重的体力活儿,大家也不是头一回下乡劳动,而是这次劳动中的压抑感。 
  从北京出发前,听说要到军垦农场去改造思想接受再教育,大部分同学刚从农村参加完“四清”运动回来,就不太愿意去。经过这场“文化大革命”,知识分子已经不被人当玩意儿了,尽管心里不愿意行动上还得服从。到农场后,排级以上领导都是解放军干部,只有班长还是由学生担任。 
  有一天晚上,连队在营房的院子里点名,连长讲话时不知怎么忽然说:“你们都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到农场就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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