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涛海未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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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涛海未了情-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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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晚上,连队在营房的院子里点名,连长讲话时不知怎么忽然说:“你们都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到农场就应当好好改造自己。” 
  他刚说完这话儿,同学们就嚷嚷起来。 
  “报告连长,我有意见!”林平山扭头一看,是鲁忠平。 
  “你说。” 
  “毛选四卷我都读过,怎么没见到毛主席讲过这话儿?” 
  指导员在旁听了很生气:“学毛著要领会精神实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宣传工作会议讲话,哪一篇没谈到知识分子改造世界观的问题!” 
  想当初在校当红卫兵,个个都是批判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先锋,突然间这顶大帽子戴到自己的脑袋上,大伙儿受不了。自那天起,围绕着是不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问题,在部队干部与学生之间展开了持续达几个月的争论。 
  核工业系统的天地不大,清华同学,鲁忠平、林平山、雷永宁、朱成宜、张莉、刘素心,在北京各单位工作的有二十多人这时都汇集在这个连队中,思想情绪一产生,感染得很快。林平山一方面挂着班长的头衔,另一方面觉得口舌之争没多大实际意义,一直就没怎么介入这些争论。   
  第二章 风云年代(2)   
  有趣的是,同学们来农场后,个个都穿着补钉摞补钉的衣服,有的甚至用草绳当腰带。这里,不要说女同学,好多男同学都练出了一手缝纫手艺。农场劳动不准看业务技术书,闲暇无事就埋头缝补衣裳、袜子和手套。破了就补上一块,又破了,再摞上一块,层层叠叠,似百宝衣。 
  这时,林平山已经有了一位女朋友,叫刘静宜。有一天,她不解地对他说:“怎么人一到这儿,一个个变得像叫花子一样了?” 
  他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出有说服力的道理来,只好不着边际地回答:“反正到这儿就跟外边不来往了,穿破些无所谓。”他觉得好像有个规律,知识分子下乡劳动,常穿得比农民还破,不知是节俭还是情绪,想不出其中的缘由来。特别是随着这场争论的展开,有几位同学好像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终日心慌气短有气无力,三天两头生病。 
  林平山内心的真正的盼望,并不是这场争论的结果,而是希望能经常跟刘静宜相聚。他们在一起有永远说不完的话。他们连有四个排,其中有一个为女兵排。平时,他们不能来往,只有星期天,大家到铁路边的小镇买日用品自由活动,才有机会说说话。两年来,除了“文化大革命”中林平山随“北京学生南下串联队”南下,分开过一个月外,他们一直都是形影不离。他对刘静宜非常依恋,一天都不想离开她。 
  一天从镇上回来,她给了林平山一张纸条。他回去打开一看,是秦观的《鹊桥仙》,读着其中两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心底立即荡起一股莫名的激流。相依相恋的日日夜夜里,不只是她那让人忘情的体态,那淡雅的气质、深沉的情愫都让他眷恋,心驰神荡,激动不已。 
  他们是大学毕业前,一九六五年到八达岭长城外的北王庄,参加农村“四清”运动认识的。 
  二 
  这年,在全国农村开展了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简称“四清”运动。 
  林平山到农村后,工作泼辣,吃苦耐劳,负责清查大队会计贪污案件做出了成绩,三个月后他入党。 
  一天中午,四清工作队在二队社员老李家吃饭。 
  老李在县里工作,除了星期天,一般不回来,只有他媳妇一人在家。工作队孙队长望着在外间灶头忙活的老李媳妇问林平山:“这家男人是干什么的,怎么只有一个女的在家?”林平山分工负责二队,所以问他。孙队长是部队的团副参谋长,工作能力强,林平山很钦佩他。 
  “她男人是县里的干部,她叫杜秀娟,是桃园村嫁过来的,原来还是桃园大队的妇女主任呢。嫁到咱们这村儿以后,家里有男人挣工资,生活还富裕,就很少下地干活儿。” 
  孙队长不言语。过了一会儿,他带着沉思的神态说:“四清开始到现在已经快五个月了,取得了很大成绩。前些日子,分团党委传达市委的精神,要求我们建立一支不走的工作队。这群众工作是关键,妇女工作可不能是个死角。” 
  “队长,一个大男人怎么做妇女工作?有实际困难嘛。”小杨红着脸说。小杨是孙队长的老部下,他分工抓妇女工作,林平山管青年工作,两人很要好。他知道老首长是在批评他。 
  孙队长点点头,没说什么。 
  看领导不说话,小杨接着说:“你向分团要个有农村工作经验的女同志来嘛!” 
  “我过几天去试试吧!” 
  四天后的傍晚,孙队长对他们说:“我昨天到分团去汇报工作,顺便向政治处主任林心田提了支持一名女干部的事儿,”看着小杨关切的目光,他顿了一下,“他们算是同意了,决定把分团一位管档案的女同志给我们,是北京大学物理系的学生。” 
  小杨看了看林平山,说:“女大学生,不知道工作有没有闯劲儿?” 
  孙队长点点头:“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我看这么办,老林,你的清经济已经工作量不大了,今后青年、妇女、宣传、教育工作都由你来抓。这个女大学生的工作就由你来通盘安排。” 
  林平山瞟了小杨一眼,有些迟疑:“队长,跟女同志打交道,还是让结过婚的同志去更好些。” 
  孙队长知道他指的是工作队员不准谈恋爱的纪律,想避嫌疑,便说:“这是组织安排的工作任务,两码事儿。我会在工作队的会上正式宣布的。” 
  停了一会儿,他笑着对林平山说:“老实讲,领导你们这些大学生,对我们来说也是赶鸭子上架。现在好了,你可以帮我分担一些。” 
  林平山不好再坚持了。 
  “再说,你们真要擦出火花,咱们队长难道不会替你们遮着?”小杨朝他挤挤眼睛。 
  林平山瞧他幸灾乐祸的样子,心里有些窝火。工作队中只有他一个人没结婚,见他们这么大方,他感到不太适应。 
  新来的女大学生就是刘静宜。细高个子,皮肤嫩白,微卷的长发,鼻梁高而直,两汪深邃的秋水,隐约一缕思虑的流波。清雅而略显苍白的脸上,总是一股淡然的神情。下乡工作,她穿着洗旧的深蓝色春秋衫。合体的衣裳,罩着一身柔骨,两腿修长,站着如岸柳临风,柔弱得似乎随时可能被风吹倒。不知怎么,林平山总觉得这种神态在哪儿见过。   
  第二章 风云年代(3)   
  孙队长是比较讲求实际的干部,一方面村里难以找到一户独居的妇女,再则他认为关键在思想而不在形式,就没安排刘静宜住到老乡家去实行“三同”,让她住在本村小学的教师宿舍里。 
  没两天,林平山就开始对跟这位表情淡漠的女同学打交道有些打怵。他发现刘静宜与别的同志还好,说话有说有笑,一到跟他单独在一起,她就显出一种淡漠的神情。他原以为北大清华是兄弟学校,自然会有很多的话题可以聊,没想到会是这样,心里有些抱怨小杨甩包袱的战术。想到队长的话,又不好再说什么。心想,是不是她有文人相轻的心理。事已至此,今后对她说话谨慎些好了,免得队长说自己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 
  一天午后,林平山到刘静宜宿舍,准备跟她商量下一阶段的妇女工作计划。刘静宜看见他进来,便站了起来。他从她的礼貌举止中,感觉出她一定是从一个有一定文化层次的家庭出来的。往她收拾整齐的炕上望了一眼,发现被角下露出一个本子,虽然让被子遮着,还是看到三个字:“……词格律”。 
  “你喜欢写词?”他问道。他喜欢古典文学,据自己的经验,学理工的女同学中喜爱古诗词的不多,会词的还没碰到过,有些好奇。 
  她点点头,随口问道:“你喜欢吗?” 
  林平山说:“喜欢是喜欢,不过没有像你这么专业。只是看的古书多了,也学着胡诌几句。” 
  刘静宜在进村之前就听政治处主任林心田说过,林平山是清华的高材生,一个多月前刚入党。对入党她倒没什么,她父亲是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可能是家庭影响的缘故,她很重才。来这儿以后,尽管表面上对他比较冷淡,实际上她一直在观察这位同学。 
  她看到中等身材的林平山,眉骨隆起眼窝较深,前额开阔两颊清瘦,典型南方青年的脸庞,酷似报上登载的那位在就义前向敌人演讲的南越教师阮文追。她发现他除了工作肯干很被领导看重外,跟村里的人,不管大人小孩,都能谈得来。由此她想,这人可能是政治型的,跟自己不是一类。听到他也喜欢古诗词,心中有了一丝自己说不明的感觉。 
  事实上,林平山怀着一股激情来到农村磨练自己,几乎完全改变了在学校的行为举止,她自然看不到他往日的另一种脸孔。 
  刘静宜的工作很快也打开了局面。大家发现这位女大学生尽管外表弱不禁风,工作却很泼辣。她按照林平山的建议,先跟杜秀娟交上朋友,又联络了村里正在上中学的几个女学生。有了这支骨干力量,工作好办多了。这里的风俗,多数妇女不下地干活儿。白天她走门串户,帮她们干些家务,哄孩子做针线,很快就熟悉了。慢慢地,她开始组织她们学习。 
  刘静宜帮助一家小媳妇絮棉袄,望着满炕的布头棉絮,好奇问道:“你们干吗要年年做棉袄呀?我们都是一件儿棉袄穿好多年的。” 
  那小媳妇笑着说:“俺们咋能跟你们比,细皮嫩肉不吹风不流汗的。农村人整日在地里打滚儿,一身汗一身泥全是这一件儿,不要一冬就全起花了。” 
  刘静宜闻所未闻,深有感触。她回来跟林平山谈起这件事儿,林平山不由想起自己小时候,外婆用向邻人要来的一块块碎布拼起来,为自己缝制棉袄的情景。她听林平山说到这件往事,怔怔地看着他,心想,这人跟自己以往的同学经历不太一样。 
  冬天到了,村里清理阶级队伍的材料取证工作还没完,孙队长让林平山到北洼村去查对一个材料。北洼距离他们北王庄有八十多里地,队长建议他先搭村里的大车进城,然后乘区间班车去北洼。林平山觉得这样得占用两天时间,费时又费钱,就向社员借了一辆自行车,早饭后就出发了。 
  北洼村在西北方向,必须顶风骑车。特别是离村二十里后进入山地,坑洼不平的乡村公路顺着山势往上爬行,偏偏又是顶风爬坡,骑起来相当吃力。碰到大风陡坡,得下车推着走。尽管是大冷天,北风呼啸,他的棉袄里面已被汗水浸湿了。 
  两边的山越来越高,公路实际上是在峡谷中往上爬。路两旁,只是在狭小的边坡上开出一些地,种些玉米高粱。从收割后的地里,狂风卷着灰土迎面扑来,让人睁不开眼。 
  过午,他骑到兴隆公社,距北洼还有二十多里。他在公社的小街上买了一个大烧饼,要了一碗热开水,吃完紧忙赶路。 
  临近三点,他才到达北洼。冬天黑得早,他办完事紧忙往回赶,最后二十多里路是摸黑骑车过来的。 
  回到村里走进屋,大家刚开完碰头会。看到他满脸通红闯进来,孙队长关切地问:“吃过饭没有?” 
  林平山疲倦地摇摇头。 
  队长回头问刘静宜:“你隔壁的女教师在吗?” 
  “在。” 
  “这样吧,你借她的炉子给他下点儿挂面。” 
  她嗯了一声,先走了。 
  林平山喝了些热开水,在炕上躺了十来分钟,缓过劲儿来就到小学校去。 
  刘静宜已经把面条煮好了。虽然只是一碗酱油汤素面,他也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看刘静宜在桌子对面支着下巴看自己,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 
  望着空荡的屋子,他问:“晚上睡觉冷吗?”   
  第二章 风云年代(4)   
  刘静宜点点头说:“还好。到下半夜炕凉了,还是有些冷,但还没到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地步。” 
  “你看过红楼梦?”林平山心有所触。 
  “岂止是看。” 
  停了一会儿,她像是对自己的口气有所追悔,轻声问:“你也看过?”话刚出口,便觉得多余。 
  林平山点点头,忽然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到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似乎没有注意她的神情,顾自追忆道:“我看红楼梦可能是太早了些。读初二,因为喜欢看书,经常到语文老师的宿舍借书。有一回看到一套红楼梦,对书名有些好奇。老师说,拿去看吧,对提高写作能力有好处。谁知读到伤心处,还流了不少泪。” 
  她有些疑惑:“那时你只是个十多岁的男孩儿,怎么会有这样的情感?” 
  见她提了一个自己从未想过的问题,他不知如何回答,像是自语地回想道:“我很小就没了父亲,母亲带着我们兄弟姐妹,生活圈里多是我母亲的女伴们。我听过她们很多伤心事儿,也许是因为这个吧。” 
  刘静宜心有所悟:“难怪他的感情很细腻。” 
  春节到了,县团通知,各工作队春节放假一个星期。有家的工作队员都回家团聚去了,林平山和刘静宜两个学生就在村里留守。 
  过小年的晚上,林平山、刘静宜领着团员青年在村里的小广场举行春节文艺晚会。他们两人用了一个多月时间,组织村里的年轻人每晚排练节目。林平山编剧本、拉胡琴,刘静宜排小合唱、教练京戏。 
  晚会进行得很顺利。唱完京戏和河北梆子,两个小伙子用手举起两个绿色玻璃纸罩挡住汽灯的白光,现场的气氛突然变得凄凉。几个打扮成逃荒人的演员,缓缓走到舞台中央,村团支书小王站到左前方,神态严肃,拉着长声开始朗诵起来。林平山用二胡拉起《江河水》,给他伴奏。琴声如泣如诉,悲抑的气氛罩住了全场。年纪大些的男人想起当年逃荒的情景,神情开始变得凝重。几位老大娘想起那年死去的亲人,已经哭泣起来。小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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