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孟绯期虽然常常犯糊涂,但武艺的确很好使。
他一出手,正如矫龙入海,猛虎下岗,只听得惨叫嘶嚎声不绝,夹杂着北狄口音的怒骂和咆哮,显然袭来的刺客正吃大亏。
忽闻得不知哪里传来口哨声,忽长忽短,连绵不断,狄兵彼此相视,都有些惊疑不定,然后便似有领头的狄人招呼一声,立时往后退去。
蜀人都记挂着萧以靖和木槿状况,见狄人忽然退去,也无心追击,忙分派着一部分人在外瞭望守卫,余下的人急急来看萧以靖等。
当然,都绕着孟绯期走。
说不清是敌是友,打起架也是轻不得重不得,换谁都得避若蛇蝎。
孟绯期已顾不得计较他们的种种无礼,还剑入鞘后便远远站着看萧以靖那边动静。
依然一身烈烈红衣,眉眼孤傲不屈,却比先前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彷徨。
田烈金针锁穴的手法施展完毕,萧以靖的精神却愈发不济,轮廓分明的面庞宛若浮着一层雪,失色的唇边兀自有血迹溢出。
木槿令伏在身前的人转过背去,将写好的诏书给萧以靖看,才转身吩咐青桦,让他抱了条毡毯过来覆在自己腿上,显然是嫌地上冷了。
萧以靖仔细阅毕诏书,在辅政大臣那边另加了二人,又在最后添了一行字,却是让国后悉心教导萧墨,不可骄纵奢靡云云。最后落下自己名讳时,手已颤得极厉害,连日期都不及写,狼毫笔便已跌落地上。
而他自己也已支持不住,向一边倒了过去。
“国主,国主!”
近卫连声呼唤,慌忙上前扶住。
孟绯期再也忍耐不住,冲上前问道:“田……田烈,你不是给他治了吗?为什么还这样?”
田烈淡淡道:“你行,你来治!”
孟绯期哑然,然后低了声气道:“我自然信得过田大夫医术……田大夫医术高明,必能妙手回春。我只是奇怪……他、他为什么精神越来越差……”
田烈冷笑道:“你拿剑来,我要你肺叶上刺一剑,看你精神能不能越来越好!等着吧!下面必定是昏迷,高烧,即便不中毒也够呛的。你有空求我,还不如去求求老天爷,看肯不肯多给他几分活下去的机会。”
言外之意,即便能顺利找到解药,萧以靖也未必能顺利度过难关。
孟绯期愈发难受,转头看到木槿盘腿坐于地上,虽然面白如纸,看着却还平静,已将那萧以靖改好的诏书添了日期,盖了御印,正将墨汁慢慢吹干,预备收起。
他便走过去问道:“他为你伤成这样,你……你竟不难过吗?”
“难过。”木槿抬头,眸光虚弱却坚定,“但自古以来,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五哥可能会死,我也可能会死。他或我所应该做、且必须做的,就是让这天下不会因为我们的死而动荡。只要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再无战事,其他的,都可以先放到一边,——不论是身家性命,还是富贵荣华。”
她向孟绯期浅浅一笑,“绯期哥哥,你觉得呢?”
孟绯期怔了怔,含糊地说道:“噢……也许吧!”
天下也罢,百姓也罢,他向来没觉得与自己有关。虽然他父兄的家世注定了这天下必然和他们有关,但“他们”似乎是把他排除在外的;而他似乎也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过那所谓的家国天下。他只知我行我素,凭着一腔热血任侠尚气,并盼着他半强迫认回的父亲。哥哥们能理解他那样的热血……
可他们谁也没发现他在父亲死后,白日一身红衣纵歌市井,夜间借酒买醉遥望梁王府痛哭流泣;而他当然也不晓得他的任性滋事引发了朝廷内外多少人的反感,乃至于当时的太子萧以靖都无法压下,让国主萧寻动了杀念。
但此时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吴都有他在,似乎太多人无法安居乐业了,连不少朝臣都无法正常上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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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绯期:can。you?田烈:you。can;you。up!孟绯期:……
后天见!
君为轻,犹愿谈笑挽天回(四)【5000】
更新时间:2014…5…5 9:59:44 本章字数:5464
为了这什么江山什么百姓,萧以靖、木槿他们似乎连自己的命都能看轻,何况他的?
正觉心虚时,田烈已替萧以靖包扎完伤处,接过近卫找来的衣衫披了,才到木槿跟前,仔细打量她几眼,忽转头向孟绯期冷笑道:“你刚说什么?国主为木槿伤成这样?我可真瞧错你了!不想你这花朵般的男人,脸皮倒是结实,再锋利的剑也割不进去吧?”
孟绯期一时未解过来,纳闷道:“你说什么?”
田烈道:“我说你把国主伤成这样还敢怪公主,大。爷你的脸皮可真修炼得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了!”
“你!钏”
孟绯期待要拔剑相对,却不由想起被她那双柔软的手指续上的筋脉,便再也拔不出来。
如今,那双救过他的手正搭上木槿的手腕,动作间的轻柔细致居然让他有些嫉妒不平。
萧以靖的近卫已从附近砍了藤萝和树枝,编作简单的藤舆,用毡毯铺了,预备担萧以靖离开此地再寻车驾离开糅。
萧以靖似不急着走,正勉强坐着,静静地看着田烈诊脉。
木槿眉眼沉静,唇角甚至蕴了一丝丝笑意。
她探询地看向田烈,说道:“田姑娘替我去觅的两样草药,应该找到了吧?只需把药给我,我的随从会照顾好我。田姑娘先送我五哥去寻药吧!”
田烈说得轻松,她似也将萧以靖所中的毒说的轻巧。可谁又不知,不管是伤着肺叶,还是毒入肺腑,其实都很要命。方才萧以靖让木槿写那份诏书,谁都没有阻止,就是因为知道,那很可能会是一份遗诏。若不事先将继位人选和后继之事确定,极可能又是一场宫闱纷争,引得家国大乱……
萧以靖的毒伤,绝不能再耽误。
但萧以靖此时盯着田烈,正等着她对木槿的状况做出判断。
还有,他始终没敢对木槿说,除了田烈去采的药,更重要的是离弦去拿的大归元丹。
若只有两成机会,田烈还不得不弃下她而去,那她能挣扎过去的机率是何等缈茫?
田烈转头看看萧以靖,又看看木槿点漆般镇静的眼眸,唇角勾了一勾,满脸的疤痕挤在一处,丑恶得无以复加,灿亮得出奇的眸子里却有某种温和的辉光悄然闪动。
她慢慢道:“嗯,公主到底习武之人,底子比寻常人好多了!原以为动了胎气会支持不住,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只要细心调养,别再奔波劳碌,能挨到足月生产,就应该无妨了!”
萧以靖皱眉,“是么?”
田烈知他并不全信,笑道:“当然,如果离弦有药带回来,便万无一失了!”
木槿忙问:“我正想问呢,离弦去哪了?拿什么药?”
如果有离弦在身边,孟绯期岂能伤得到萧以靖?
田烈正要说话时,萧以靖已答道:“他去找楼小眠了。田大夫药方上还缺两味药材,若不能找到,疗效恐怕会打些折扣。”
田烈忙道:“正是。我前年给楼相治过病,知道那两样他常用到,多半会随身带着,所以让离弦去找一找。”
青桦、顾湃等早听田烈之前和萧以靖说过木槿的病况,此时面面相觑,却再不敢流露半分惊惧不安。
而木槿似毫无疑心,安静地笑了笑,说道:“找不到也不妨。这会儿我感觉好多了呢!”
这时,只闻有马蹄声直冲入林,伴着谁略有些激动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了!”
最后一个字传入众人耳中时,便见离弦飞身翻下马背,奔到萧以靖跟前,然后白了脸,“国……国主!”
萧以靖冷静道:“我无妨。药呢?都拿到了?”
离弦点头,向后一指,回道:“楼相不放心,亲自来了!他套了最好的马车,不过还是慢了些,所以回来晚了!刚才在离这边不远的地方,咱们抓到了狄人的眼线,才知道这边被袭击了!若是我回来得快些……”
他愤恨瞪向了孟绯期。
他们不但遇到了狄人望风的眼线,更遇到了撤退的狄人。以双方实力的评估,最可能令萧以靖重伤的,无疑便是孟绯期了。
孟绯期难得地低下高傲的头颅,踢着脚下泥土,只作没听到。
木槿听得楼小眠到来,已不禁转过头去,却隔了好一会儿,才见楼小眠在一行人的护卫下快步往这边走来。
他清瘦之极,宽大的玉青衣衫在他的步履间被风吹得鼓起,而他便似一枚随时能被吹得随风飘开的玉色蝴蝶。
身畔跟的人,除了郑仓,竟全是跟随蒋敏才开赴朔方城的蜀人,想来都是临时从军中挑出的好手。此时一见萧以靖,那些蜀人忙上前行礼。
木槿一见楼小眠便想站起,终究只是仰起头,轻轻一笑,“楼大哥!”
楼小眠已上前一揖,“皇后!”
目光一如往昔,清寂里蕴着温和,举止亦安详沉静,不像身患重疾。
木槿便松了口气,“还好,都没事……”
楼小眠浅笑,“便是冲着皇后这片心意,小眠也不敢有事!”
木槿却看向郑仓,“仓鼠,你的脸……你的脸怎么了?谁砍了你手臂?”
郑仓瞅了楼小眠一眼,自然不敢说正是被她的好夫婿追杀至此。
而那边孟绯期却叫道:“别相信这个人!是吴国皇帝要杀他,我当日一时高兴救了他,他立刻告诉我狄人近期会设计蜀国国主,叫我潜伏到江北的狄营里等机会。后来果然在天泽池那边伤到了萧以靖。说不定……说不定他早和狄人勾结,连我剑上的毒也是他主使下的呢!”
木槿怔了怔,叫道:“不可能!”
郑仓是自幼跟着楼小眠的,若说他勾连北狄,楼小眠岂能逃开嫌疑?
再联想许思颜暗中凌逼楼小眠种种事宜,她更是惊疑不定,灼灼目光不由盯向楼小眠。
楼小眠神色自若,却顾自走向萧以靖。
孟绯期忙叫道:“你站住!”
正要走过去阻拦时,却听萧以靖喝道:“你闭嘴!”
他重伤在身,中气不足,但喝斥里依然有着一国之主的威势,令孟绯期不由顿下足,羞恼地看着他们。
萧以靖坐于地间,静静地看着走近的楼小眠,黑眸深沉如夜,气度凛然,再不知在想着什么。
楼小眠走到他跟前,才单膝跪坐于地,附在萧以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然后缓缓退开,退回到木槿身畔。
萧以靖眉目不动,淡淡扫他一眼,方道:“那么,木槿交给你了!”
楼小眠再一揖,“小眠必当尽力保皇后娘娘母子平安!”
萧以靖便向田烈道:“你去把药拿给楼相,还有用法和注意要点,须一一交待明白!”
田烈应了,忙将药匣搬到另一边,把楼小眠唤去一一叮嘱明白。
萧以靖便向木槿道:“有楼相照应你,五哥就不再陪着你了。五哥也期待着活着回来见到你,见到小外甥们。”
他难得地笑了一笑,失去血色的面庞顷刻变得极柔软,极温暖。
分明还是十年前站在梅林前看着小妹奔跑欢笑的少年,抛开了沉重繁琐的储君重担,笑得明朗简单,令人莫名地心安。
木槿眼眶一热,忍不住向他那边挪了挪,却又顿住,只以手支地,哽咽着轻声道:“好,五哥一定要保重,我等着五哥回来见我!”
“楼相可以信任,你不必想太多。如有疑惑之处,相信他会解释你听。”萧以靖说着,已在随侍的扶持下站起身来,侧身向离弦道:“离弦,你就继续跟着楼相吧!公主身子重,务要寸步不离,小心照应!”
处于木槿看不到的方位时,萧以靖无声向他递过去一个眼神。
离弦一凛,立时明白楼小眠虽然给了他某种承诺,萧以靖还是不敢尽信,那“寸步不离”四字,恐怕别有深意……
算来楼小眠也是个狠辣之人。他去求见时看得分明,原本病得几乎卧床不起的楼小眠,为能出城竟利用他和蒋敏才的人将监视他的高手除掉。他虽不明内情,却能看出这些人可能是吴帝安下的棋子,若不是急于求得楼小眠手中的大归元丹,他再不愿对他们动手。
萧以靖刚才说楼相可以信任,他本想禀告此事,但瞧见萧以靖眼神,顿时放下心来,转而愁道:“国主这是准备往哪里?我若侍奉公主,国主怎么办?”
木槿已道:“我有青桦他们陪着,没事的。离弦,你跟着五哥吧!那地儿……有点远。”
不只远,还有点险。
当日木槿的母亲、外祖都曾在谯明山暂住,并在那里种植下大量珍奇药材。
可那里不仅要穿越如今动荡的江北,而且位于北狄境内……
这时,忽闻孟绯期道:“离弦,你留下来照顾木槿吧!当心那个郑仓,也许还有楼小眠!我跟萧以靖去!我会保护他!”
好些人在吸气,几乎所有人都对他侧目而视。
本就是他伤的国主,现在直呼其名说什么保护,这是多么欠揍的一个人……
孟绯期瞧着众人恨不得活撕他的神色,顿时羞红了脸,提起宝剑冷冷问道:“你们不信我?”
田烈睨他,“是不是谁不信你,你便砍了谁?不过,就是想不让你跟去,咱们也办不到吧?你能带着狄人一路追踪过来,不就是因为你上次动手时在国主的战马上下了药吗?算来也是我糊涂了,只想到检查国主身体,竟没想到检查战马,叫你得了手……”
孟绯期看着她亮得仿佛能洞澈自己心扉的眸子,心头蓦地一跳,不但不觉得她丑陋,反觉得该是自己无地自容,不由垂下握剑的手,低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这时,耳边忽飘来清清淡淡的声音:“我信。绯期,走吧!”
他忙抬眼,正见萧以靖蕴着一丝温和笑意的眼睛。
他顷刻暖了心胸,高声道:“好!”
---------------天王盖地虎,一物降一物-------------
萧以靖已坐上藤制的肩舆,木槿依然坐在原地,绞紧自己的袖口向他默默凝望。
其实她该站起身来,再去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