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
明姑姑茫然不解,忽瞧见许思颜从怀中掏出一方小小桃木盒儿,这才悟过来。
盒里装的一只蚕儿般的虫子,通体雪白,蜷着身子一动不动,分明正酣然沉睡。
素心蛊,木槿留给他的素心蛊。
他每天都会拿出来看好几次,惟恐错过和木槿相见的机会。
可惜那蛊虫跟怀。孕的木槿似的,除了吃,就是睡,完全没有其他动静。
素心蛊对游丝素心香的感知距离有限,除非木槿人到了京城,并点燃了素心香,否则这笨蛊根本不可能找到她。
于是,许思颜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听到哪里禀告,天上冉冉绽放出一朵明媚无双的木槿焰火,他便可千里万里地赶过去,用素心蛊去寻回他傲娇狠心的小妻子。
嗯,还有他们的孩子。
双胞胎呢,一儿一女呢,如今应该会说会跑会向爹娘撒娇了吧?
他却一次还没见过……
他想起来便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把那黑心的小泼妇抓来咬上几口。
大吴的天下已彻底是他的天下,别说知情者无人敢挑明木槿身世,就是人人皆知她是狄王之女,也不可能再动摇她的中宫之位。
可木槿带着儿女居然一去三年杳无音讯,连一纸报平安的书信都不曾寄来!
萧以靖最近一次来信,不得不承认可能是这个妹妹玩得太疯,忘记回家了。
他说道,木槿一向羡慕母后有过那段四处流浪的时光,尤其是流浪到海外的时光。
她不会对医药感兴趣,却向往着那无边无际的大海,希望也能去不同的小岛,看礁石上爬满大海龟,看雪白的鸥鸟掠过蓝色的大海,再去那些遥远的国度,看那里的女子在衣衫上挂满铃铛,然后用肚皮跳着舞,或看那里的村民骑着大象大摇大摆穿过城郭……
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这三年吴、蜀,连同北狄费尽心思,为何全然找不到木槿行踪的原因。
一名年轻女子带着一对龙凤胎四处行走,身后带着四名随从,到哪里都算是比较扎眼,若还在他们的国土之下,不可能完全没消息。
她不是鲲鹏,无法真的扶摇九天,但她无疑已做到了一去万里,逍遥天下。
许思颜并未踌躇多久,便决定去一次蜀国。
至少,他可以去见一见他的小女婿,尽管他至今都没见过他的小女儿。
听闻夏后还留了些手记,或许能从其中得些线索,查到木槿最可能去了哪个方向。
下一步,纵然大海捞针,他都打算派人前往那些虚无缥缈的海外寻找了。
无论如何,他得找回他不听话的皇后。
------------你明知,我在等你回来----------
数日后,许思颜带了十余名随侍出京,预备前往蜀国。
他绕了道,把当年他与木槿、楼小眠前往江北时走过的路重新走了一遍。
楼小眠死了,木槿走了,但他还能一边走着,一边忆着当年的欢笑,想着当年那个少女眉目间的灵动和笑容里的情意。
于是,仿佛一路都在淅淅沥沥下着雨,再美好的春光也无法冲散那满心的阴霾。
终于来到了北乡郡,来到了当年他住过的庆南陌别院的故址。
江北兵乱由此处而起,而他和木槿确定彼此心意,也是由此处而起。
依然暮山叠翠,碧水生光。荷叶甚至比当年所见到的更加青翠,正在傍晚的清风娉婷摇曳,亭亭如盖。
当日的别院早已化为灰烬,却又多了几处院落,皆是白墙碧瓦,花木掩映,优雅秀丽。其中临水的那栋门口编着两排槿篱,此刻花开正好,幽静里便多出几分俏。丽活泼。后院设有厨房,此时炊烟袅袅,显然主人家正在预备晚饭。
成谕问向附近路人,“那些院落里住的都是什么人?”
路人答道:“是北乡郡几家富户所建,夏日时常见人过来避暑。不过近日临水的那座院落已被人赁去,昨天见有人搬进去了。好奇怪,居然有个蓝眼睛、黄头发的女人,据说是这家一个侍仆从外国讨的老婆。”
“外国?”
成谕正纳闷时,那路人忽然一指,“看,果然蓝眼睛、黄头发!”
众人忙抬眼看时,正见一男一女骑着马从身畔一闪而过。
那女子果然金发碧眼,模样迥异于中原人,却穿着中原人的服饰,看着好生奇怪。
因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异国女子身上,待得他们行得远了,许思颜回过神来,忽失声呼道:“那男子……那男子是谁?”
经他一呼,其他随侍的目光才转到那男子的背影上。
然后,成谕骇然道:“这背影怎么……怎么看着有几分像千陌?”
说话之际,那像千陌的男子和异国女子已经在临水的那栋院落下马,匆匆奔了进去。
许思颜忙从腰间取出桃木盒儿,查看素心蛊的动静。
还是如蚕宝宝般酣睡着,并无半分动静。
“萧木槿,你这骗子!”
许思颜愤怒,正想将素心蛊砸了时,却见素心蛊猛然一颤,似被什么惊醒,然后飞快地扭动起身体。
扭来扭去,只冲着一个方向。
那栋编着槿篱的院落。
几乎同时,只闻接二连三的“嗖嗖嗖”的锐响,那院落里已有焰火窜起,“砰砰砰”在暮色渐沉的夜空炸开,绽出一朵接一朵的木槿花。
红的,蓝的,紫的,长长久久凝固于天空中,映亮了谁的面孔,谁的眼睛。
“木槿!”
许思颜失声呼唤,如一支离弦之箭,策马飞奔而去。
而那个院落,依然有无数焰火窜起,绽着热烈而灿烂的光芒。一排八角宫灯次第点亮,将院落内外照得亮如白昼。
许思颜奔到槿篱前,纵身跳下飒露紫时,敞开的院门前也已奔出一人。
一身天水碧的袄裙,肌肤如玉,柳眉含情,双眸晶亮蕴泪,圆圆脸儿却笑意盈盈,正仰着脸看向他。
“大郎!”
她吸着鼻子呼唤,浓睫却湿。了。
“你这没良心的泼妇,害死人的毒妇,无情无义的死丫头,看我打死你!”
许思颜声音哑了,扬手挥起马鞭狠狠抽下。
木槿不躲不闪。
马鞭便甩在她脚边地上,带起一圈浮尘飞舞。
她的唇便扬了扬,顽皮地一吐舌头,忽冲上来,将他抱住。
“对不起,大郎。不小心,走得远了些。想回来时海上总是遇到逆风,一路走走停停,足足耽搁了两年!我再也不去那么远的地方了!我想你,大郎!”
她轻柔地说着,入耳如梦。
“我打死你……”
许思颜哑着嗓子恨恨咒骂,手中马鞭却早已跌落。他用双臂小心地拢住她,像拢着一片随时又要飘开的鸿羽。
直到真真切切感觉出她的肌肤,她的体温,他才似确定这真的不是梦。
这真的不是梦。
“木槿……”
臂腕蓦地收紧,他将她紧紧扣到自己胸怀,几乎落下泪来。
“好吧,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就好。绝不许再走,绝不许再离开!”
木槿的泪水暖暖地濡。湿于他的肩头。
她呜咽道:“嗯,我再不会走,再不会离开。”
又两枚焰火窜上夜空,绽作一对并开的木槿花,艳。丽妖。娆,璀璨无双。
-------------那一年,并蒂花开------------
“呔!又是哪里奔来的登徒子,放开我娘!”
正紧紧相拥着叙话时,旁边忽传来奶声奶气的一声斥喝。
许思颜一怔,忙放开木槿转头看时,正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提了条长凳,“砰”地敲在院门前,横刀立马气势非常地抱肩坐上,挡住前方去路。
不远处,还有个相同样貌的小女孩抱着只小白猿站于紫藤花下,眨巴着水晶般明净莹亮的大眼睛,神色却有些呆呆木木的,似还没弄清眼前的状况。
他转身看向木槿,“是……我们的小晴、小朗?”
“嗯。”
木槿应了,偏着头去扶半偏发髻间的玉钗,借机去擦拭眼底的泪痕,只作没看到小家伙的刻意挑恤。
当爹又当娘地教养着两个小家伙,向来恩威并施,自然不能在小家伙跟前掉眼泪。
许思颜又是欢喜,又是心酸,大踏步走过去,一把将小朗拎起,看他哇哇乱叫,大笑道:“小朗儿,腿都沾不着地儿,还敢跟你爹爹叫板?”
小朗好奇,“爹爹?”
“乖!”许思颜权作是在叫自己,顿时眉眼俱开,耐心地教导道,“你可以叫我爹,也可以叫我父皇……”
话未了,一条白影窜过程,咬向他的腿肚。
许思颜一眼认出是小晴刚抱着的小白猿,连忙一脚踹开,还未及探问是怎么回事儿,便见片刻前还安安静静站在花下的小晴雪球似的滚过来,提着根棍棒扫向他,奶声奶气地尖叫道:“放开我弟弟,放开我弟弟!”
许思颜怕伤着她,闪避得慢了些,腿上着了两下,居然甚是疼痛,连忙叫道:“木槿,木槿!”
木槿已在一旁展颜笑道:“女孩儿家就该这样当机立断,奋起反击,日后嫁人才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
许思颜无语。
敢情这双儿女就是被他家那小泼妇这样教导的?
总算小朗开窍了,此时也叫起来,“姐姐,他说他是我爹爹!”
小晴提着小木棍住手不打了,却道:“他是你爹爹?那我爹爹是谁啊?”
小郎便有些心虚,伏在许思颜肩上,咬着手指头道:“不知道!”
小晴便看向木槿,“娘。亲,我爹爹是谁?”
木槿笑着将她抱起,丢了她的小木棍,说道:“你爹爹呀,我也忘了是哪个王八羔子了……”
施施然地抱着小晴进屋去了。
许思颜咆哮:“萧木槿!”
木槿温柔悦耳的声音却在屋内扬起,“晚饭好了,你们不进来吃么?”
小朗立时扬手作飞奔状,“吃!”
许思颜怔了怔,气势立时蔫了,跟着儿子说道:“吃!”
急急冲入屋中时,桌上已摆好了四副碗筷。
木槿和小晴正坐在对面,眉目盈盈地等候着他们。
忽然间,许思颜整个心胸都敞亮起来。
他抱着小朗,走向心爱的妻子和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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