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将去年她出嫁时顾姚氏送她的那些首饰全又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送礼,不仅要看礼物的贵重,还得看送礼的人是谁。随便派个小厮将东西送回去自然不成,那只能派凌兰身边的人。
碧梧,便是首选,也是最佳选择。
“她们已经走了二十天了,早就到长安。不出意外,陆伯尧给你的回信想必很快就到了。”
“也是。”夏侯菀静又捏了块云丝蟾酥,连声称赞这云丝蟾酥好吃,“没想到大哥竟然派人去长安请了厨子,真是——”
凌兰一笑,并不言语。本来说的是顾兰溦送她厨子来给她做吃的,但他还没来得及派厨子去学云丝蟾酥的做法,就匆匆去了漠北。顾兰生虽说要送厨子给她,但毕竟只是说说。后来长安局势大变,这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她正整日失望的时候,没想到,还是她家夏侯叔叔满足了她的心愿。
“不过,大嫂,碧梧不是你的贴身婢女吗,你为什么派她回去?还有那个陈妈妈是怎么回事,她哪里惹到大哥了,竟然将大哥气得直接将她送回了老家?”
“碧梧么——”凌兰微微眯起眼,望着渐渐落下的夕阳,在心里叹了口气,“送她回长安,对她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吧。”
她从没想过,因为夏侯家家财殷厚,碧梧竟然起了它心。替她拜堂,竟是因为夏侯兰泱随口说的侧室的缘故!更可恨的是,在得知谁是真正的夏侯兰泱之后,她不但不知收敛,还几次三番将对夏侯兰泱的思慕之情堂堂表明。她是将碧梧当做亲妹妹一样看待,但这不代表她顾凌兰的男人她也能肖想。妄想做娥皇女英,也得看她顾凌兰愿不愿意。
她顾凌兰就是小气,悍妒,不许夏侯身边有别的女人。
所幸的是,碧梧最终迷途知返,愿意回长安,断了这痴念。
说起陈妈妈,凌兰就一阵好笑和无奈。
“陈氏思想太迂腐,几次在你大哥面前出言说他有些事太没有节制,惹得你大哥大为恼火,故而趁这次挑选回长安的人的事,将她送了回去。”
夏侯兰泱近来敦伦之事毫无节制可言,陈氏就说,敦伦之事不能太频繁,公子你又不是不知情一事,郡主还小,哪能受得住?
说一次两次还行,夏侯兰泱还能黑着脸不理她。谁知陈氏过于执着,每次早起见凌兰神色疲倦,她就得白天逮着夏侯兰泱说上一说,弄得最后,夏侯兰泱大为恼火。但陈氏也是为凌兰好,他总不能随便将她赶出府去,只能将她支离凌兰身边。这次正好要派人回长安给顾菖兰送东西,他就以陈氏是凌兰乳母的借口,将陈氏送走了。
夏侯菀静撇嘴,对她大哥这种假公济私的手段颇为不屑。
有风吹过,凌兰伸手拢了拢衣袍。
夏侯菀静眼前一亮,贼眉鼠眼的偷偷问凌兰,“大嫂,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给我抱个侄儿玩玩啊?”
侄儿?
凌兰面色大红,嗔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哈哈——”夏侯菀静大笑不止,“该不是大哥太心疼大嫂了,所以没有将子嗣之事放在考虑范围内?”
“你这几天是不是太闲了?”不远处,夏侯兰泱负手踱步而来,一身玄青长袍,衬得他丰神如玉。广袖迎风,飘飘若九天谪仙。
只是,面上的铁青之色,却将这谪仙生生拉入了凡间。
夏侯菀静大笑着催丫鬟推着她离开,临走还不忘朝凌兰眨眨眼。
凌兰低着头没去瞧他,心里却已是几番思量。
子嗣一事,该怎么说呢?她不怎么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小孩子的哭声,一听见她就发火。
夏侯兰泱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忽然伸手将她按入怀里,颇为无奈道,“什么小孩子不小孩子的,有你这么一个长不大的小东西在我身边,我就整天烦的睡不着了,哪里还需要什么小孩子!”
凌兰靠在他胸前,听着他身体里有力沉稳的跳动,一阵安心。
即便知道他只是为了安慰她,可她还是一阵暖意袭身。她就是愿意这样被他算计,希望一生都能这样被算计。
一个人,一生都能被一个人算计着,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夏侯兰泱附在她耳边,低声问,“丫头,想不想去看看塞外的风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你看上一章了咩……
PS:第三卷开始以插叙的形式写,嗯……
明天不更,后天双更
☆、背叛(一)
塞外风光?
“去塞外看什么呢?”凌兰偎在他怀中,望着渐渐落下的夕阳,橙黄的余晖染尽青山,不远处有归鸟入林,天边云霞时卷时舒。她并指抚摸着他腰间的九孔玲珑玉带,皱眉不解,“看大漠孤鹰,看长河落日,看风沙漫天,还是看什么?”
反手握住她的小手,夏侯兰泱笑了,“都看好不好?”
凌兰很不屑,“有什么好看的?又没有好吃的。”
“……”夏侯兰泱很无奈揉着她的小脸,“你个小吃货,除了吃,就不能想想别的!”
凌兰很干脆的拂开他的手,“身为吃货,此生就是为了尝遍天下美食,而不是为了看遍天下美景,不管去哪,都是为了吃,而不是为了看。我千里迢迢跑到塞外,结果什么也没吃到,那该多亏啊。”
“……西域葡萄美酒、手抓羊肉、烤肉……还有什么,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夏侯兰泱斜睨着她淡笑,故意引诱她,“塞外游牧民常年备有奶酒、酥茶,于大漠里纵马驰骋,品塞外佳肴,乃是此生最为快意之事。”
凌兰边咽口水边在心里将夏侯兰泱骂了无数遍。哼!他绝对是故意的,绝对是!
“你为什么老是捉弄我?不要把我当小孩子看待。”
“在为夫看来,你永远都是个孩子。”夏侯兰泱一副平淡如常的模样,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没什么争的必要。
“……”凌兰气得直跺脚,握着拳头捶他,“你让我一次又不会少点肉,明明知道我说不过你,还非得气我。”
夏侯兰泱笑得无奈。这小东西,最近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凌兰叹了气,指尖缠绕他手中,丝丝缕缕酸麻的感觉自指尖传入身体里。夕阳日暮,归鸟入旧林,晚风拂面,不去想那些烦扰纷杂,不去想长安乱局,不去想他人如何,这一刻的安宁是弥足珍贵。
晚饭一如既往的清淡,凌兰嘟着小嘴勉强吃下了点东西,又在夏侯兰泱的调戏和强迫下将那只木瓜吃了下去。
夏侯兰泱满面笑容,接过丫鬟递来的手绢给她擦了嘴,“好了,让采葛陪你四处走走去,我先去书房看一下账簿。”
凌兰黑着脸领着采葛往外走去,边走边重重的跺地,以示自己的不满。
采葛乖巧的跟在她身后,也不言语,任由她一个人乱发脾气。
白薇和梦菡两人接回南宫子后,就不知道被夏侯兰泱又派去哪里了。眼看着已经是阳春三月春衫薄了,仍旧没有回来。而碧芙和碧梧则因为顾菖兰的婚事,都回了长安。自碧梧碧芙走后,陪在凌兰身边的也只有采葛。采葛性子沉婉,不比采艾的泼辣,不比碧梧的外向,不比碧芙的冷静,她很多时候就是默默的呆在凌兰身边,该做事的时候做事,无事可做的时候就安静的站在角落里,不发一言。很多时候,甚至都会忘记她的存在。
这也直接导致凌兰每次带她出来,走着走着就会忘了身边还跟着一个丫鬟。
从夏侯府后门出来,拐进那条青石板的小路上,路一旁是夏侯家气派的院落楼阁,另一旁是烟霞十里绚烂的桃花林。阳春三月桃花正艳,夭夭桃花,灼灼其华。
凌兰昨天例行的饭后散步时,偶然间看见这桃花林里有人。当时因为太晚了,她穿得薄,觉得冷,没来得及瞧仔细,就赶忙回去了。今天一整天都在想着这件事。
桃林有人,她偶遇,并不识得那人,但远远的看见那窈窕玲珑有致的身影,就觉得好熟悉。
好像是——采艾。
这桃花林是夏侯家的地,桃林在夏侯府后面,算是长在山坡上。这满山坡烟霞似的的桃林中,盖了一间青砖瓦的小房子,篱笆围成。于烟霞中静静的沐浴在春暮晚烟中。
她到的时候,白衣的女子正抱了琵琶涔涔而弹,琵琶声喑哑,美景美人,果真是一片桃源仙境。那女子眉眼生得极好,正应了这“夭夭桃花,灼灼其华”之意。
凌兰却顿然止住了脚,站在一树烟霞下,春风拂过,花香扑鼻,她却只觉得浑身冰凉。竟然真的是采艾。
一曲罢,采艾无意识的向夏侯府阁楼望去,一抬头便看见桃花林下静默无声的凌兰,刹然怔忪起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说的便是树下静站的女子吧。她虽称不上绝色,倒也是个丽人。只是,那一副并不能称为绝色的皮囊,竟然将主人的三魂七魄全部勾走,真是可笑得很。
采艾换了笑脸,不见失落,不见嫉恨,撩裙向凌兰走来,甫一至身前,忙俯身行礼,不卑不亢,“奴婢见过夫人。”
凌兰压下立刻甩袖走开的愤怒,怔然了一会,任由采艾微曲双膝半跪着,也不叫起,也不叱责。实则她此刻已经忘了眼前还有一个人在行礼,她在想的是,夏侯兰泱他为什么又骗了她。采艾她,到还真有两把刷子,犯了这么大的错不仅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还逍遥自在的被夏侯兰泱金屋藏娇一般藏在这夭夭烟霞中。亏得她还曾为她惋惜过,这般娇媚的女子,本应是求得良人,儿女承欢膝下,与那人白首偕老。原来一切也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她本以为采艾可怜,现在想想,其实最可怜的倒是她自己。
恍惚了会,凌兰却笑了起来。
真真假假,患得患失,这么久以来不明白的东西这一刻倒是想清楚了。曾经见到瑶瑟和潇玥时为自己设定的那些戏折子的终局,没想到在采艾身上一一应验。英雄美人的故事,原本就该是采艾与夏侯兰泱,诚然是没有她什么事的。在这场戏剧中,她终究还是做了配角。陪别人演一场郎有情妾有意的戏,待到曲终人散,他人皆大欢喜,独剩她一人只影孤单。
“你起来吧。”凌兰虚扶了她一下,笑道:“没想到夏侯府宅后竟有这么一世外桃源,人间仙境,本郡主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了,都没有领略过这里的美景,你若是无事,不妨陪我走走。”
采艾巧笑,恭声应下。
采葛慌慌张张跟上来时,恰看到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得大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凌兰朝她挥了挥手,吩咐她:“在这里等着本郡主,本郡主回来前,不准动一步。”
采葛“哎”了声,连忙应下。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等到月色盈满桃花林,等到春夜寒风灌入衣袍,凌兰才自桃林深处走了出来。
“夫人。”采葛忙迎上去,唯恐发生什么事。
但凌兰却淡淡一笑,好像从没有在这里偶遇采艾,好像今夜出来散步从不曾到过桃林一般,说话的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夜深了,回去吧。”
采葛深深望了一眼桃面含笑,静静站在篱笆墙内的采艾,没搞懂这两个女人究竟在这一个时辰内说了什么,为什么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呢?就好像是化干戈为玉帛了,原本两个相看两厌的女人,此刻竟然一笑而散,这就是传说中的一笑泯恩仇?
凌兰似乎心情极好,边走边问采葛,“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城都有些什么美景?”
采葛皱着眉细细说道,“苏堤春晓、三潭印月、曲院风荷、平湖秋月、柳浪闻莺、花港观鱼……好多好多,夫人想去看吗?”
“阳春三月天气新,湖中丽人花照春。满船罗绮载花酒,燕歌赵舞留行云。如此大好春光,若不出去瞧瞧,岂不浪费了?”
“嗯那夫人想去哪里呢?”
“哪里人比较多?”
“哎?夫人是去看景,还是去看人啊?”
“不都一样吗?”
采葛眯着眼笑,“夫人真是说笑,人哪有景美啊?那么多人挤挤攘攘的,举目望去,除了头还是头,景就不一样了,不同的地方看到不同的景,不同的景,有不一样的感触。”
“不论是景还是人,再好看,也不过是看看,又不能吃,还是美食最得我心。”凌兰对这些景啊人啊委实是提不起什么大的兴致来,只有美食,才是真爱呀。况且,她平素懒得要命,若非必要,绝不轻易出门。若因为今夜见了采艾而突然有兴致要出去看看景,以夏侯兰泱的腹黑,岂会看不住这里面大有文章在?
凌兰低头望着地上细长的影子,有一瞬的恍惚。
夜里很安静,偶尔听得见一两声虫鸣外,再不闻任何声响。采葛还在身旁叽叽喳喳兴奋的给她讲着杭州的美景和典故,她的思绪却早就飘忽到千里之遥了。
“夫人!”采葛提高嗓门大叫了一声,终于将神游太虚的凌兰给唤了回来,“已经到阁楼了。”
“哦。”凌兰点了下头,抬眼便看见婆娑树影下,一身玄青长袍的夏侯兰泱正负手而立,想必是已经沐浴过了,墨色长发只用一根丝带绑在脑后。迷蒙夜色中,宽袍广袖,疏狂张扬。脸上神色平静,但眼中却有担忧和不安。
凌兰自嘲一笑。若是平时,她早就扑到他怀里去了,但今夜,那曾经无比眷恋无比欢喜的怀抱,只觉得远远看着就是一种讽刺。
莫大的讽刺。
“怎么回来这么晚?”夏侯兰泱不察她神色有异,只是伸手将她揽入怀里,慢慢暖着她冰凉的身子。
凌兰娇媚一笑,不着痕迹的推开他,“我去洗澡,你先回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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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周南·桃夭》
这首诗歌是女子出嫁时所演唱的诗歌。唱出了女子出嫁时对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