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朱氏生性爽朗是个热心肠的妇人,来拜访时不但将街坊四邻的情况全都给她细细说了,待听说她新寡带着个四个月大的女儿又没奶可喂时,又替她牵线寻了左邻张家才生了女儿几个月的大儿媳宁氏做乳母。
自此从生下来就没正经吃过一顿奶的小娃儿终于有了固定的口粮,过上了正常小孩吃吃睡睡的好日子。
经提点叶小八取名,朱氏解惑大翠山
这日颜惜墨带着孩子按约好的时辰去了张家,宁氏抱着孩子将她们母女俩迎进了自己的屋里。
进了屋她把怀中的孩子放在坑上,回身接过颜惜墨手中的孩子坐回炕上打开衣襟喂了起来。
颜惜墨看着自家的小丫头闻到奶味扑上去的凶猛劲忍不住的想抹汗,这丫头怎么就像没吃过奶似的。
宁氏见这孩子吃的欢实又看颜惜墨脸上有些讪然便微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这孩子真有精神,吃相这么好以后定是个有福气的。”
颜惜墨被宁氏这么一说面上有了笑色:“谢嫂子的吉言,这孩子从生下来就跟着我受苦,希望日后终有苦尽甘来的一天。”
宁氏笑着点点头,低头看孩子却惊异的发现这孩子眼里闪过略带嘲讽的笑意,她眨了眨眼睛再看孩子却是已经闭上了眼睛,嘴里嘟哝着拼命的呼着奶。想是自己看花了眼,宁氏一笑轻轻拍着怀中的孩子。
“妹子,你家囡囡取名了吗?”宁氏轻握着孩子瘦小的手冲颜惜墨问道,
“没有”颜惜墨摇摇头,她从生了孩子就忙着逃命,哪有时间想这些。
“你家囡囡是个乖孩子,大名不好取总得有个小名叫着才好!”宁氏看着她怀里有些黄瘦的孩子说道,其实她是想说,这孩子看着身体不好,要不取个名字压着恐怕养不下来。
“嗯!”颜惜墨点点头,民间的说法什么的她都不懂,不过在七杀门里好像听过名字能带运气的说法。
“宁嫂子,今天是初几?”颜惜墨突然开口问宁氏,宁氏轻拍着孩子答道“初八”
“那我家这娃儿的小名就叫初八吧!”颜惜墨摸了摸孩子的小脸,抬头望向宁氏说道。
“这……也!”宁氏听了抬头望向她心想这名字取的也太草率了点,可小名本来就是要取的贱孩子才好养活,所以她瞪了半天眼后只得说“横竖是个小名怎么叫都行,可日后这大名可要慎重!”她怕日后颜惜墨给孩子起大名也这么随便所以出言提醒。
“这是自然!”颜惜墨点头应了,又冲宁氏行礼道谢后带着孩子回去了。
颜惜墨当日说身世的时候自称夫家姓叶,因得她是寡居所以张刘两家都称她为“叶娘子”而初八就按了这边的风俗称为“初娘”颜惜墨在家都唤她“小八”,后来刚脆初娘也不叫了,只唤她做“叶小八”。
在无双镇住的久了之后,颜惜墨对四姑山有了真正的了解。原来四姑山只是这片山的总称,其实这四座山各自还另有名字,分别是大翠山、小翠山、大玉山、小玉山。
大翠山小翠山靠近周国,虽然山高林密可却物产丰富,是绝好的猎场,四姑山的村落大半都分布在这两座山里。而大玉山小玉山却是面向梁国的雪山,山势陡峭且积雪终年不化、人际罕至,是周国于北线上的一道天险。
朱氏就是从大翠山里嫁出来的,娘家朱家村是大翠山深山里的一个小村子。据说这村子的祖先是前朝逃难入山的一家人,入了大翠山后就在山里繁衍生息,最后成了大翠山里有名的猎户村。
朱氏说这些娘家的事情时,颜惜墨听得特别认真。她总觉得还是躲进深山里比较安全,所以在聊天时装作不经意的问了朱氏,山里的村子是不是真像别人传的那样只有嫁进去才能安身。
朱氏听她这么问哈哈笑了起来点头答道:“确是这样的,山里日子不好过,村里又都是亲戚,到难过之时总要互相帮衬,自家人多吃一口少吃一口都没关系,可谁会愿意少吃一口去接济外人呢!时间长了外姓人在山里都活不下去,所以才会说只有新媳妇嫁进去才能安身!”
“原来是这样!”颜惜墨点了点头,照朱氏这样说她带着孩子进山也不是完全没有活路,她只要能在山里不靠别人养活自己和孩子就行。
“妹子,我娘家村子里可有不少好小伙都没找到媳妇呢!”朱氏揶揄的冲颜惜墨挤眼说道。
“喔,那嫂子平日里就多注意镇上谁家有没出嫁的姑娘,好好替你娘家的弟弟们访访!”颜惜墨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却不想被她揶揄,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
“呵呵,是啊!是啊!”朱氏在话说完后想起了她新寡的身份正在尴尬中,听她这么说急忙笑了两声应道。
虽然颜惜墨非常的想遁入大翠山,但是为了叶小八她依旧只得耐着性子在黄杨巷里过日子。
对于颜惜墨来说,平凡的日子过起来其实一点也不比杀人简单。她那曾经夺取了无数人命的双手却做不出一顿家常饭,裁不出一件棉布衣;许多对平常女子来说轻而易举的家常事,对她来说却像是当年被丢进困谷中所面对的毒虫猛兽,逼得她手足无措,不知从何下手!
可是这样的日子却让她过的异常满足,每日从自家小院抬头望去的那片天空是那样的自由惬意,这方小小的天地是第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家!
她洗尽满沾血腥的双手,用温和的笑容掩去了多年养成的冷漠酷戾,她换上棉布衣挽起平圆髻,像所有普通妇人一样为自己的小家精心的操持着。慢慢的,她学会了洗衣做饭、缝衣刺绣,而时间在叶小八一天天的长大中消逝,掸指间三年时间一瞬而过。
叶小八已经由当年那个在逃亡中饿得黄瘦的婴孩,长成了个肉,呼呼又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整日里如小猴子般上窜下跳皮闹不休,而她自己也真正成为了湮入人海中便无迹可寻的平凡妇人。时光像一把百炼锤,在悄无声息中慢慢的雕琢着一对平凡母女。
朱氏抱着一岁半的小儿子和往常一样进了叶家的门,见颜惜墨正捉着扭个不停的叶小八替她梳头,小丫头边扭边撅嘴嘟喃:“留这么长的头发干嘛,剪短,剪短!”
颜惜墨没好气的拿头绳替她帮上小辫子:“剪短不如剃光头!”
“好,这样和前巷李虎他们打架时就不会被揪辫子了!”叶小八拍着手笑道,气得颜惜墨抬手就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啊呀,打笨了!”叶小八捂着头连声叫痛,气得颜惜墨回身要去找刀来给她剃光头。
朱氏抱着儿子见颜惜墨恼了急忙上前把叶小八从她的魔掌下拉了出来“小八,你秀姐姐去找欢娘看宁婶绣花了,你也去吧!”秀姐是朱氏六岁的大女儿
叶小八得离魔掌笑嘻嘻的冲朱氏行了个礼然后一溜烟的往门口跑去,颜惜墨见她跑了转身松了口气笑着迎各朱氏“嫂子快进来,这泼猴终于走了,正好清静清静!”
朱氏看她那样笑的乐不可支:“都说女儿是娘的贴心袄,却没见过像你们母女这样三天吵、两天闹的!”
“就是!”颜惜墨把朱氏让到屋里坐下:“我这是拼着命生了个冤家!”
朱氏不知道颜惜墨当年因为产女被追杀的事,只当她说的是女人生产时的凶险于是笑着劝道:“就是因为拼着命生下来才是最宝贝的,你就应该多惯着她点。女儿在家是娇客,娇惯也就是十几年的事,等日后到了婆家那得吃多少苦!”
颜惜墨听了朱氏的话没了言语,她觉得自家这娃才豆丁点大怎么就说到出嫁了?可这么说来正常人家的女儿都是十五六岁就婚配,那这丫头在自己面前疯闹也就是再十几年的事,这时间……也太短了吧!
“真要十五六岁就出嫁?”颜惜墨戚戚的看向朱氏,朱氏坚定的点点头“十二三岁就该定亲了,到时候忙着备嫁妆几年时间一晃就过了!”
见朱氏说的这样真切,颜惜墨心中的戚然更浓!她冒死生下孩子为的就是要有个血脉相连的家人,让自己不再浮萍无依。可现在有人告诉她,这孩子只能守在她身边十几年,接下来就和她完全没关系,这让她怎么接受得了!
朱氏没有注意到她的沉默,继续说道:“叶娘,你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那个族弟吗?”
“喔”颜惜墨的神思这会已经游到了怎么才能不让女儿早嫁的上头,听朱氏这么问茫然的应了一声。
“我那族弟可是真真的好男儿,年纪轻轻就去投了军,还闯出了不小的名堂;后来得了上司赏识把嫡出的闺女嫁给了他,只可惜这些官家千金身子骨弱,成亲不过五年就没了,留下他一人还带着个孩子。如今周梁交好没战可打他便带了孩子返回故里,这不,他才到镇上就来家了……”
朱氏把自家的族弟狠夸了一通后才发现坐在对面的叶娘子垂着眼像是在想心事,便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叶娘?”
“喔?”颜惜墨回过神抬眼茫然的应了一声。
看她这样朱氏就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都白说了,于是意兴阑珊的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你晚上可别忘了过来拿鞋样。”
颜惜墨心里有事也没注意到朱氏的神色,只是点头应了起身将她送出了门。
送走朱氏后她回来坐下,心里仍像堵了块石头一样难受。她想来想去,怎么也避免不了女儿嫁人她孤老的结局。
困坐之中她又想起朱氏和宁氏说过生儿子的那番言论,以前她不以为意,现在却深以为然“要不怎么都说要生儿子呢,原来儿子可以守在娘跟前一辈子,这女儿就是替别家养的,作不得数啊。”
叶小八回来时颜惜墨还在愁坐,这孩子天生鬼精,见她烦忧愁坐便背起手学着前街私塾先生佝腰拈须的摇头样念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颜惜墨听了叶小八的这两句话顿觉豁然开朗。当年踩着刀尖提着性命过日子的时候,她可是从没想过明天要怎么样!就连下顿饭要吃什么都懒得去想,如今过上太平日子倒还去忧愁那些没影的事,果真是庸人自扰了!
见她愁眉舒展眼复清明,叶小八背过脸吐了吐舌头继续学着前街那酸老头念了堆听不懂的之夫者也。
颜惜墨知道自家女儿淘气,虽才三岁却早就把这小小的无双镇给逛遍了。偶尔也会学些话回来,今天这模样估计是又跑到私塾里去淘了,学了一身酸气回来。
“刚才那话是前街的酸老头说的?”她虽然不在意却少不得要问问,看前街那酸老头的样还真不像个有学问的。
“嗯嗯!”叶小八眼睛晶亮的冲她点了点头“酸老头今天喝醉了,抱着酒壶一会哭一会笑,末了就这么走着说话,可有趣了!”
“你呀,净淘气!”颜惜墨宠溺的伸手在女儿脑门上点了点。
“娘,饿了!”叶小八乖乖的让她点了脑门,然后一脸可怜样的抱着肚子冲她唤道。
“娘这就去做!”颜惜墨站起身来往院中的厨间走去,叶小八看着她出门的背影咧嘴微笑。
刘家初见朱氏郎,齐氏心狭隙叶氏
吃了晚饭收拾干净,颜惜墨带着叶小八去了刘家。
刘家来开门的是刘家的老三,刘三郎。这刘三郎看见颜惜墨母女结巴着打了个招呼,然后将她们母女俩让进了院子。
叶小八看着刘三郎红的快要滴血的脸和偷瞄自家娘亲的动作,捉狹的笑了起来。
颜惜墨不知道女儿为什么一来刘家就这么高兴,向刘三郎福身打了招呼后就向堂屋走去。
刚到门边就看见一个五官俊朗身形魁梧的男子坐在刘家二老的下首微笑不语;刘大郎陪坐在那男子的旁边,而刘家刚及笄的小女儿刘香娘正满面娇羞的站在刘家老太太齐氏旁边,朱氏则是抱着儿子带着女儿站在了刘大郎身后。
齐氏看见刚要进门的颜惜墨母女就冲站着的大儿媳丢了个眼色,想让她把这母女挡在外面。
朱氏见婆婆冲自己挤眉弄眼的很是不解,等她顺着齐氏的眼光看去才看见叶家母女正犹豫的站在堂屋门口。
“叶娘来了啊!”朱氏看见颜惜墨很是高兴的牵着女儿抱着儿子迎了出去,引得屋内诸人都侧目看去。
齐氏本想着让大儿媳妇挡了这母女别让她们进来,却不料儿媳这声招呼反倒引了客人的注目。她当下不高兴的瞪了一眼兀自高兴的儿媳,又小心的看向旁边的小女儿,见小女儿果然是垂了眼一幅不高兴的模样,心里忍不住把眼前这个狐狸精寡妇狠骂了一遍。
被人暗骂狐狸精寡妇的颜惜墨,犹自不知自己已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她还没来得及和刘家众人打招呼就被朱氏拉着进了旁边的厢房。
进了厢房秀姐拉着小八到一边玩去了,朱氏把儿子放在炕上,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悄声抱怨道:“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见自家人也要让人立规矩!“
“是在给香娘相看吗?”颜惜墨疑惑的问道,这成亲要相看是不假,不过可没听说有让姑娘跟着出来相看的规矩。
朱氏摇摇头:刚坐哪的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族弟,今日过来看我却被整出这阵仗来!”
“喔”颜惜墨对朱氏的族弟不感兴趣,只是觉得刚才那男子气宇不凡、不似普通人所以多问了一句。
“怎么样,人还成吧!”朱氏神秘兮兮的凑了过来。
“还行!”颜惜墨点头,然后冲她伸手“鞋样子呢?”
听见她对自家族弟看得还顺眼,朱氏心中暗喜:这事有点影儿了!”
颜惜墨拿了鞋样子就带着女儿回去了,朱氏送了她们母女出门再回到堂屋时族弟朱阔也起身要告辞。刘家二老殷勤挽留不住才让刘大郎、刘三郎送着人往外走。
朱氏见人多不好说话,只得在朱阔出门时叮嘱要有空就多过来坐,朱阔笑应了冲刘大郎刘三郎致意后离去。
朱氏回到堂屋后婆婆齐氏沉了面色问道:“那寡妇今天来干嘛?”
朱氏看婆婆面色不好垂手站在了门边,她知道自家婆婆和小姑一直看不上叶娘,连带着对自己与她交往也有微词,所以小心的答道:“来借鞋样子!”
“早不借晚不借,偏偏家里来了人就窜进来,真是天生的狐媚子,以后少让她到家里来,晦气得紧!”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