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月的草原,除了克烈部、乃蛮部信奉基督教外,其余各部均以信奉萨满教为主,萨满教主在议会中常常拥有很高的权力,有许多事情倘若没有萨满教教主的参与,就无法正常进行。
另外,从血缘关系上讲,铁木真和札木合只属于概念上的父系远祖,豁尔赤与札木合却存在着一脉相承的母系血统,但此次他仍然弃札木合于不顾,不仅带来了巴阿邻部作为晋见之礼,并且当众宣称:他亲眼看见一只独角青牛顶翻了札木合的车帐,大叫:“还吾角来!”同时,另有一头白色犍牛驮来了铁木真,大叫:“奉天命送汝主来统治四方!”他甚至进一步解释说,这就是他为什么宁愿离开他的亲族兄弟札木合而来投奔铁木真的根本原因,一切皆是“天意使然”。
在笃信长生天的朴素而虔诚的草原人的心目中,是不可能怀疑一个可以自由来往于天地间,并能直接与天交流思想的教主的话的,所以他们当即接受了这个神秘的预言,并暗自庆幸自己选对了主人。
天近晌午,又有一大批追随者来到乞沐尔合溪。其中就有巴鲁赤思部的年轻将领忽必来,博尔术的堂弟斡歌连,哲列莫的亲弟速不台。这三人其后都成为铁木真的亲信将领,其中尤以速不台功勋卓著,不但远征欧洲,而且一家出了四代名将,在蒙古历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忽必来的到来不可避免地勾起了铁木真对木华黎的思慕和渴念,事实已然证明了木华黎不久前的推断:与札木合分手后,他的力量将得到成倍的壮大。言犹在耳,何以相会无期?
鉴于乞沐尔合溪地势狭隘,容不下这许多部落,铁木真决定按原计划迁至桑沽尔溪。他暂时成了这个松散联盟的共主——根据豁尔赤“请”来的天意,来年白月才是推举新主的吉时。而这段时日,也正好有助于每个人都去好好掂量一下心目中理想的大汗人选。
在外人的眼中,此时的铁木真似乎正为一种崭新的局面所鼓舞,只有孛儿帖清楚隐藏于丈夫内心深处迫不得已的苦衷。
铁木真一生重情守义,与札木合的关系不能全始全终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甚至在札木合成为他真正的对手和敌人后,他依然牢牢记得札木合曾经给予过他的帮助和友情。
她总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丈夫始终看不清他与札木合并非一路人,甚至两年共同的生活也没能他使认清札木合虚伪险诈的真实面目?莫非,这就是那些胸怀坦荡、知恩图报的男子汉所共有的致命弱点?
风暴迭起的草原,总算获得了暂时的休憩和宁静。
《成吉思汗》第二部分
第四章 阳光与阴霾1
随着新年的到来,推举一位名副其实的新汗来领导这支庞杂的部落联盟已成为当务之急。每个人都在心目中反复思索、比较着大汗的合适人选,一遍遍筛选的结果,人们不约而同地倾向于这样一个人:他年轻果敢,具有百折不挠的钢铁意志;他恩威并施,具有出类拔萃的领导才能;他血统高贵,公正贤明,才智超人……
他就是铁木真——孛儿只斤家族优秀的子孙。
甚至那些个人实力与铁木真不相上下的部落首领也作如是观:一旦成为这个仓促间形成的不稳定联盟的大汗,就需要面对草原上诸多虎视眈眈的敌对部落,倘若没有足够的智慧和魄力支撑局面,无异于将自身置于悬崖边缘,稍有不慎,势必族败人亡。综观各部首领,唯有铁木真堪当此任。毋庸讳言,当初若非对铁木真的卓越才能充满信心,他们这些人又怎会抛下札木合,追随铁木真一走了之?
铁木真是谨慎的。召开部族大会“呼拉泰”时,他近乎谦恭地一一奉请各部首领接受大汗称号,都被他们委婉地拒绝了。议到最后,铁木真被众口一词地推上了大汗的宝座。
桑沽尔溪会盟,标志着铁木真的事业有了一次意义深远的转折,同时也标志着以血缘和地缘而形成的蒙古部有了一个新的共主。
登基之日,气氛极其庄严。人们将铁木真抬上由9匹白马拉着的洁白的车帐,军队列于四周,放眼望去,唯见兵甲辉天,气势雄浑。
豁尔赤这时又开始扮演他的独特角色。他虔诚地与长生天交换着心灵的语言,接受和领悟着神的旨意。大约半个时辰,他从天上回到了人间,睁开那双空灵彻透的双目,威严地扫视着所有等待天恩垂赐的子民,他的声音同样空灵彻透且玄机无限,像琴弦上拖颤的尾音,将每个字都清晰地吐入人们的心扉:“长生天晓谕蒙古部忠实的信徒们:铁木真将成为你们永远的主人,特奉上尊号‘成吉思汗’!”
他的话音方落,人群中立刻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成吉思汗!成吉思汗!”
也许真是天意使然,恰在这时,数只五色瑞鸟翩翩飞来,它们一边轻柔地啼鸣着,那声音好像是“成吉思……成吉思”,一边在铁木真头上盘旋,如此数周后,方才徐徐向远处飞去。
这一奇异景观,使所有在场的人都屏息凝神,敬畏莫名。至此,谁还能怀疑铁木真登上汗位不是天意使然?人群中再次爆发出响彻寰宇的欢呼声,一双双眼睛热泪交流,仿佛从这位年轻大汗的身上看到了草原统一的前景和希望。
所有的人跪在铁木真面前,发出了这一刻心底最真诚的誓言:“你是草原生就的英雄,你是天神垂青的后代!我们愿做你忠实的臣仆,为你冲锋陷阵,挡住横飞的箭矢;为你冲锋陷阵,取来仇人的首级;为你冲锋陷阵,献上美女骏马。他日若背此誓,甘愿接受长生天的严惩!”
铁木真庄重地说道:“诸位请起!今我为蒙古大汗,若果如诸位所言,平定天下后,天下也将由我与诸位共享!”
人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年轻的大汗。
阳光在他的身上罩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辉,他端坐华光中,双目如电,不怒自威,一派绝代风采恰如天神一般。
没有一个人起身,人们再次顶礼膜拜!
1189年,这是蒙古历史上永远值得纪念的一年,因为从这一年的这一天起,不满27岁的铁木真变成了成吉思汗。
1189年,也同样值得铁木真家族永远纪念,因为日后的蒙古国第二代大汗窝阔台就出生在他父汗登基的那一刻。
从铁木真到成吉思汗,于个人或许只意味着称谓的改变,于蒙古草原而言,却意味着一个崭新的开端。
成吉思汗登上汗位伊始,就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着手巩固自己的地位。首先,他组织了一支完全听命与效忠于他个人的亲军,亲军将领全部由他熟知的才能突出、忠心不二的兄弟朋友担任,亲军的核心则是以“箭筒士”命名的,相当于中原御林军的五支“怯薛军”,成吉思汗将它们分别交由二弟合撒尔、朝伦以及斡歌连、速不台、忽必来指挥。然后,他又委派三弟别勒古台掌管后勤,四弟合赤温掌管狩猎,幼弟帖木格掌管殿军……总之,在一切要害部门都安排了他的亲信。最后,他任命博尔术、哲列莫做亲军之首,他充满感情地对他俩说:“当我除了影子没有朋友的时候,你们成了影子安慰了我的孤独;当我除了马尾没有长鞭的时候,你们成了长鞭护卫了我的安宁,是你们在我最困难时最先追随了我,我无以为报,就请你们二人做亲军之首吧。希望你们不要辜负我对你们的信任。”
由于深知在这种显然不会太牢固的联盟中站稳脚跟决非易事,成吉思汗从一开始便对那些与他实力相当的部落首领采取了不动声色的笼络和限制手段。这也是他比其他部落首领高明之处,即不是仅靠草原自然法和朴素的忠诚观念来维系一个联盟,而是建立了不容违背的法律秩序,将各部用铁的手腕统归麾下。适我者生,逆我者亡。除此,别无选择。
当然,成吉思汗并没有忘记将他被推举为汗的消息报告给他的义父——克烈王汗。应该说,王汗在黑林得知这一消息时心里还是十分满意和高兴的,他非常爽快地对蒙古部的两名使者表示,蒙古部不该长期群龙无首,铁木真人品出众,才略过人,正是最合适的大汗人选。
王汗的态度对巩固成吉思汗的地位无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比较棘手的是札木合,成吉思汗并不指望他的汗位能够得到安答的认可,但作为与安答主动和解的第一步,他又不能不将他称汗的消息据实以告。
札木合在他阔大的营帐冷漠地接待了两位蒙古使者。
得知铁木真已被推举为蒙古新汗的消息,札木合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他自然不会为他的安答感到高兴,然而,他的一腔怨怒和嫉恨一时又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借口。
是的,如果可能,他只需要一个借口。
时光如白驹过隙。1192年,成吉思汗开始踏上了战争的不归路。
这一年,蒙古历史上著名的“十三翼”大战拉开了序幕(因对敌双方各自集结了13个部落的兵力而得名。大战在有着相同族缘的两大蒙古阵营间展开,是一场硬碰硬的大厮杀)。札答阑联盟与蒙古联盟终至兵戎相见,表面上看似乎缘起于纠察尔的被杀,其实真正的原因是纠察尔的被杀恰好给了札木合出兵的借口。
纠察尔的营地与蒙古属部之一的赤那思部相邻。赤那思部昔日曾归附于札木合,后又追随了铁木真。其首领捏鲁台精心饲养了几十匹百里挑一的骏马,准备献给成吉思汗。纠察尔一直觊觎着这些好马,一日趁赤那思人疏于防备,亲自带人行抢。负责看管马匹的士兵一边追赶,一边射箭,其中一箭恰好射入纠察尔的咽喉。纠察尔还没来得及吭一声便翻身落马。他的手下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丢弃了抢来的马匹,将纠察尔抱在马上,直奔黑林主营向札木合报信。
札木合在大帐见到弟弟的尸体,悲愤交集,指天发誓要为弟弟报仇。随后,他调集3万大军,杀气腾腾,直扑蒙古主营而来。
成吉思汗处变不惊,他沉着地命令各部做好迎战准备,同时派博尔术、朝伦率亲军千人护送老营百姓及辎重财产先行退守不儿罕山,并封住所有入山隘口。之后,他亲率大军在斡难河畔迎住了汹汹而至的札木合。
札木合指挥的3万军队中,拥有全草原最精锐的两支部队,即主尔台的兀鲁兀惕部和惠勒答尔的忙兀惕部。这两部人马皆筛选自幼娴熟弓马者,每逢转战,阵法森严,从容不迫,即令成吉思汗的亲军也只能与其战个平手。况且,成吉思汗素爱主尔台和惠勒答尔的忠实品性以及杰出才干,从未放弃将二人收归己用的决心。为避免两败俱伤,他从大战伊始就作了保存实力、暂避其锋的打算。
他要等待时机。
蒙古部的伤亡不断增加,成吉思汗手持镔铁枪冲杀于敌阵,仍在苦苦坚持。他必须给博尔术、朝伦足够的时间。蓦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即甩掉了身边的敌人,向那个身影冲去。
木华黎!
分营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的好兄弟,竟会相逢在拼杀酷烈的战场。
他的胸中燃起一团无名的怒火。这或许就是他个性中最大的特点抑或是弱点:他可以谅解敌人的残酷,却不能容忍朋友的背叛。
当发现对手换上了成吉思汗时,木华黎手中的金星剑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成吉思汗枪已刺出,见木华黎毫无闪避招架之意,匆忙中强行卸力变招,不料枪尖还是斜着划过了木华黎的肩头。“你!”成吉思汗也不知心里是痛是怒,握枪的手沁出了一层汗水,“你为什么不自卫?不抵挡?”
木华黎将身不由己却无可辩白的痛苦强压心底,唯有洞悉一切的目光轻轻落在成吉思汗的脸上,那目光仿佛在说:您没有伤到我,不用担心。
成吉思汗一怔。片刻,愤怒化作了隐忧,乘二马错镫之际,成吉思汗沉沉地说道:“但愿我没有看错你!但愿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对敌!”
估摸时机成熟,成吉思汗向离他不远的合撒尔做了个手势。合撒尔了然于胸,立刻指挥“怯薛军”集中向札答阑一部发起猛攻,札军猝不及防,首尾不能相顾,潮水般向后退去。成吉思汗要的就是这个。他不等敌人重新组织反扑,迅速向哲列捏峡谷退去。成吉思汗的亲军协同作战的能力是很强的,即使在混战中也能很快领会指挥者的意图,这点其他各部均望尘莫及。因此成吉思汗命合撒尔、速不台、忽必来率“怯薛军”断后,待人马全部撤入峡谷后凭险封山。
反应过来的札木合率领大军追至峡谷,几次督促攻山,终因伤亡太大退了出来。眼见攻山无望,札木合派人向山中喊话,声称只要成吉思汗肯交出杀害纠察尔的凶手,他愿与安答重修旧好。成吉思汗给他的回答却是:“草原盗贼,人人皆可得而杀之。纠察尔之死,纯属咎由自取。”札木合无奈,3天后下令撤出不儿罕山。
这一仗,以札木合的大获全胜告终。
然而,札木合真的是最后的胜利者吗?
班师途中,札木合将全部怨恨都发泄到了那些昔日曾经追随过他,此次不幸做了俘虏的赤那思族人身上,他一定要让他们知道背叛他札木合的下场。他命人支起70口大锅,烧满70锅开水,准备将赤那思战俘统统煮死。
木华黎开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及至明白札木合要采取如此愚蠢的报复行为,再也顾不得素日与札木合的不睦,竭力加以劝阻。札木合却充耳不闻,只冷冷地质问:“你与铁木真交战,为何束手等死?莫非事到如今你还想保住铁木真的这些属民?你别忘了,就是他们射死了纠察尔,我一定要为纠察尔报仇!至于你的账等我回营后再一笔笔与你清算。”
木华黎绝望地沉默了。札木合不再理他,席地而坐,一边啜饮着美酒,一边欣赏着战俘被扔到锅里时痛苦挣扎的样子。
当时的惨状连动手去扔俘虏的士兵都恐惧地闭上了眼睛。札木合却无动于衷,似乎那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才更助他的酒兴。木华黎明白,札木合彻底完了!与此同时,他内心所残存的最后一点对札答阑——不是对札木合,而是对他父亲追随宝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