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还有没有可能再回那里看上一眼?那里的湖水是否已经彻底干了呢?”
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或多或少珍藏着对往事的回忆,怀旧之心人人皆有。成吉思汗忘不了所有那些帮助过他,尤其是在他处境艰危时向他伸出援助之手的人们。阿三第一次见到他时对此便深有感触。在外人的心目中,蒙古民族或许愚昧、无知、野蛮,然而正是在那些所谓愚昧、无知、野蛮的心灵里,深藏着许多可贵的真诚、淳厚、善良……蒙古民族恩怨分明,无疑是世界上最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民族了。阿三从商多年,看够了尔虞我诈,看够了名利角逐,而来自蒙古高原的这种粗犷、豪放的民风,却让他备感清新,备感亲切。
阿三献上礼物,成吉思汗含笑收下了。
“大汗,还有一个我来蒙古途中结识的朋友托我给您带来一份厚礼。”
成吉思汗有点意外:“是吗?是谁?”
“他叫瑞奇峰。”
“瑞奇峰啊……他是朕的老相识了。”
阿三将瑞奇峰的礼物一一送呈成吉思汗,最后,又捧出那只小巧的红木匣,郑重地交给成吉思汗:“这件礼物是瑞夫人托我带给大汗的,应该是一件更贵重的礼物。”
成吉思汗接过小匣认真地端详了片刻:“瑞夫人?这会是什么呢?”他似问阿三,又似问自己。
“大汗,”侍立一旁的图华欲阻拦成吉思汗,“还是让臣打开它吧。”
成吉思汗摆摆手:“不用,我自己来。”说着轻轻转动旋钮,只半圈,木匣的盖便打开了。
匣中的红绸被一层层掀开,成吉思汗的脸上急剧地变幻出几种表情:不解、猜测、疑讶,最后则是完完全全的领悟和兴奋。
阿三也看清了匣中之物:一只旧损的铁鸣镝。
从成吉思汗不同寻常的反应中,阿三意识到了这只铁鸣镝在他心目中所具有的价值。
“阿三,你能不能给朕形容一下,瑞夫人究竟是个怎样的……”成吉思汗突然顿住。大概由于心情激动,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字眼了。
阿三明白他的意思。他略一思索,诚实地答道:“对于瑞夫人,我恐怕只能说,凡是见过她的人,必定终生忘不了初见她的刹那——无论这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成吉思汗不再追问。他发现在匣底还垫着一条白色的、系着蝴蝶结的丝绢。他伸手轻轻一拉,蝴蝶结打开了。立刻,他陷入了一种无以明状的心绪中。
阿三悄悄退出了金顶大帐。
成吉思汗缓步踱到帐壁前,取下一只绣花的箭袋。箭袋里装有为数不多的几件纪念物,其中便有他童年与札木合结义时互赠的铁鸣镝。他从箭袋里倒出鸣镝,将两只鸣镝一并握在掌心:札木合安答,鸣镝已成双,你可以放心了。不知为什么,自从你回到豁尔豁纳黑川后我常常会想起你。在我的生命中,你一直扮演着两种角色——将战火一次次引向我的是你,成全我实现夙愿的也是你。你亦敌亦友,由友而敌,由敌而友。时至今日,祺儿终于理解了纠缠于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我们百年后相见也可了无遗憾了。
阿三在蒙古汗营逗留了十余天,见多识广如今成了他聊以自慰的长处,否则,他就很难应付成吉思汗那永无止境的好奇心了。成吉思汗问得最多的还是关于花剌子模,阿三就出生在那里。他对那个穆斯林国家深感兴趣,他告诉阿三,蒙古与花剌子模毗邻,将来完全可以建立贸易关系,互通有无。至于信仰的不同,应该不会成为两国相交的障碍,凡是在他统治的领土,任何宗教信仰都将受到尊重和保护。
阿三唯独对伊斯兰教讲述甚少。他想的是,倘若花剌子模有一天真的同蒙古签订了通商条约,他一定会请几位深谙本教教义、准确掌握教义精髓的同胞给成吉思汗做一番详尽介绍。
愉快的时光一晃而过。阿三与朋友有约,向成吉思汗辞行。成吉思汗笑挽他的双手:“阿三,你是朕的客人,想必知道蒙古人是好客的。难道朕会让你这样走吗?朕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你跟朕同去看看如何?”
阿三不便拒绝。看过礼物后他却沉默了,成吉思汗以不止十倍的回赠作为报答,反令他深感不安。
成吉思汗亲切地注视着阿三:“莫非朕忘记了什么不能令你满意?你不妨直说,朕会设法备齐的。”
阿三急忙摇头表示不是。
成吉思汗爽朗地笑了:“你是朕的朋友,与朕不必虚套。”
阿三抬头望着成吉思汗:“大汗,不知为什么这份厚礼让我觉得您以后不想再见我了。”
成吉思汗不觉一惊。
“在我的家乡有一种习俗,两个朋友,其中一个送给了另一个一份礼物,另一个倘若回礼,就只能回以价值等同或略低一些的礼物,如果回以价值高出许多的礼物,那就意味着他们的友谊就此终结了。”
“竟有这种习俗,朕怎从未听说过!”
阿三深情地微笑了:“大汗,恕阿三不能受此厚礼!阿三能接受的,只有您的心意。”
“既如此……好吧,朕不勉强你。”
行前,成吉思汗请阿三转告瑞奇峰夫妇:他将随时准备欢迎他们回来。他告诉阿三,瑞夫人其实就是他的安答札木合的女儿,札木合临终前将女儿托付给他,可惜由于种种原因他一直未能尽到照料之责。如今她有了一个美满的归宿,他从心里为她高兴,也希望她能回来看看。
阿三频频点头。他与成吉思汗相约,最多不过一年,他们还会聚首。
第十一章 陈兵居庸关1
现在,有关金国各个隘口、地形、城防以及将帅个性、品德、才能以及军队组成、宫廷内幕等各个方面的情报,通过成吉思汗派往金国的密探都源源不断地送回蒙古的大本营。
工匠们辛勤地劳作。一批批新式、实用的武器被制作出来,等待不久发挥威力。
出征的日子往往意味着生离死别。永无征伐、宁静安谧的生活在每个草原人的心目中都是一种奢求。母亲们虔诚地为儿子祈祷,妻子们忧伤地为丈夫准备行装,草原陷入了浸满泪水的忙碌中。
成吉思汗来到不儿罕山,祈求无所不能的战神保佑他旗开得胜。三日后他下山点将,新的征程开始了。
蒙古对金大举用兵,引起了允济皇帝的极度恐慌,原先因“擅传边事”而获罪的哈朱买被放了出来,派往蒙古议和。成吉思汗的答复很明确:“昔日,先主俺巴该大汗曾遭金帝虐杀。这且不论,金自立国起,即对蒙古实行所谓的‘灭丁’政策,每隔三年向蒙古用兵一次,大肆杀戮凌虐我蒙古人,甚至连三岁的孩童也不放过。这个仇恨,朕不会忘,每一个蒙古人都不会忘。朕为复血海深仇而来,决不会半途而废。告诉允济,以战对战,不要再抱任何幻想。朕不灭金,誓不罢休!”
哈朱买见成吉思汗态度坚决,毫无商量余地,只好回中都向允济皇帝复命。
骁勇善战的蒙古铁骑在他们钢铁般的统帅率领下继续前进。
蒙古此次攻金,采取了兵分三路、分进合击的战术。中军由成吉思汗亲自率领,左路军由神箭合撒尔率领,右路军则由三位皇子术赤、察合台、窝阔台共同率领。此外,成吉思汗又派木华黎、哲别做先锋,先行袭破乌沙堡。兵不在多而在精,成吉思汗深谙其中奥妙。他的军队是号令如一,能够以一当十的铁军。
木华黎、哲别率先越过金界壕,来到乌沙堡前。允济皇帝派出朝中名将胡沙虎率领10万人马驻扎乌沙堡,摆出了同蒙军决一死战的架势。
敌众我寡,这是木华黎面临的最实际的问题。一比十,木华黎率领的先头部队人数只有乌沙堡守军人数的十分之一。
胡沙虎也了解自己的优势所在。他坚信凭借经过重新修固后的乌沙堡,一定可以将蒙古军队挡于堡外。
当天,蒙军在离乌沙堡20里外下营。元帅大帐灯火通明,木华黎与哲别反复研究着攻取乌沙堡的方案。入夜,一个身影闪入帅帐。来人从怀中取出一张绘制详细的乌沙堡地形图。木华黎展开一看,只见图上位于乌沙堡西北角的乌月营被红笔重重地画了个圈。
胡沙虎还在堡中严阵以待,却不料哲别已乘夜色掩护,率领一支精骑绕道而行,走马奔袭位于乌沙堡西北的乌月营。乌月营是金军粮秣囤积之地,木华黎料定一旦乌月营失守,乌沙堡守军势必军心大乱。
胡沙虎见蒙军在阵前安营,以为蒙军长途跋涉,不堪劳累,今夜定当无事,便索性放心地在帅府与美人喝酒调笑。酒过三巡,忽闻乌月营起火,他急忙推开酒席美人,披挂整齐来到府外。此时,只见西北方向火光冲天,胡沙虎叫苦不迭,情知已增援不及。
几乎同时,蒙军在木华黎的指挥下,向乌沙堡发起了进攻。木华黎一马当先,接近乌沙堡时,他举弓搭箭。霎时,万箭齐发,金兵纷纷栽落堡下。
胡沙虎催马来到城门,守城金兵正潮水般向后溃退。胡沙虎试图稳住军心,然而,兵败如山倒,只顾逃命的金兵根本不听他的指挥。胡沙虎又怒又悔。他没想到蒙军会放着乌沙堡不打,先攻乌月营。他尤其想不通蒙军何以对乌沙堡的地形以及兵力部署如此熟悉?数月心血转眼化作尘烟,那些设计精良的暗器装置居然连小试神威的机会都没能得到。
蒙军强行袭破乌沙堡后,胡沙虎还待领兵反扑,无奈蒙军势如破竹,金兵救援之军力不能敌,一触即溃,最后,胡沙虎只好带着残兵败将逃之夭夭。木华黎也不派人追赶,鸣金收兵,等待着与成吉思汗会合,以便兵进野狐岭。
野狐岭素有隔天之说,险峰林立,易守难攻。攻下野狐岭,也即敲开了通向金国的大门。金、蒙双方,对野狐岭一战都极为重视。允济皇帝命御守使术虎高琪率40万大军进驻野狐岭。这40万大军可说已倾尽金国百万之师之精锐,可见允济皇帝为保住这个险关要隘下了多大的赌注。
半个月后,蒙军徐徐开到野狐岭岭北驻扎,准备强攻。
术虎高琪依仗着兵力雄厚和地势险要,踌躇满志。大权独揽的胡沙虎不是败了吗?关键时刻,才能显出谁才是大金的栋梁。术虎高琪独坐行帐,认真思索着明日对蒙一战。他觉得,既然他在兵力上占绝对优势,不妨采取以攻为守的战法,改变一下乌沙堡金军被动挨打的局面。
他通知各军做好准备。众将刚刚衔命离去,士兵来报:石抹明安求见。
术虎高琪微微皱起眉头。石抹明安?他来做什么?嫌他碍事派他去押送粮草,这么快就押送回来了吗?
术虎高琪挥挥手:“传。”
石抹明安无疑是高琪手下最优秀的将领,英勇善战,足智多谋,深受全军将士拥戴。碍于此,术虎高琪对他无可奈何,唯忌惮之心与日俱增。
石抹明安径入帐内:“元帅,末将缴令。”
“如何回来得这么快?粮草押送回来了?”
“是。末将知大战在即,星夜兼程赶了回来。”
术虎高琪转转眼珠:“既如此,你一路辛苦,下去休息吧。”
“末将不觉辛苦。末将听闻元帅下令各军明日出岭与蒙军决一死战?”
“敌寡我众,有何不可?”
“望元帅三思。蒙军自袭破乌沙堡后,一路势如破竹,气势正盛。我军人数虽众,然久不经仗,畏敌如虎,倘若贸然强攻,一旦首战失利,只怕会一败涂地。依末将之见,不如按兵不动,俟蒙军强攻,再凭地势之险,以逸待劳,将其击退。这样,我军士气必借此恢复。对我军而言,最缺少的无非是决胜的勇气,只要能摒弃惧敌之心,野狐岭将成为真正的天险……”
明安话未说完,术虎高琪已面露不悦:“蒙军远道而来,立足未稳,我军皆为精锐,主动出击,正可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我就不信,凭我40万大军,淹也能淹死他们,岂有不胜之理?”
“元帅有所不知,蒙军将士自幼娴熟弓马,长于原野作战。主动出击,恐我军难以穿过他们的箭墙。”
“说来说去,其实都只是你畏敌如虎……好吧,你且留下守关,你的军队交由本帅亲自指挥。本帅倒要让你看看我如何将成吉思汗赶回那个鸟蛋不生的地方。”
明安不再言语。术虎高琪要夺他的兵权由来已久。无奈将帅有别,为大金社稷着想,他也只好忍气吞声,听任摆布了。
高琪不容明安争辩,摆摆手:“本帅心意已决,你下去吧。”
明安转身走出行帐。
术虎高琪出了一口胸中闷气,多少感觉舒畅了一些,但转眼间他又想起什么……不行!不妥!万一明安对他怀恨在心,暗中断了他的退路,他岂不要腹背受敌?怎么办?与其如此,莫如……成全他“以身殉国”罢了。“速去请监军大人,就说本帅找他来有要事相商。”他吩咐帐外听用的士兵。
石抹明安回到自己的营帐,心绪异常烦乱。
大敌当前,他却失去了兵权。术虎高琪妒贤嫉能,他们将帅间的积怨由来已久,他只是没想到术虎高琪会选择这样的时机采用这样的方式向他下手。可叹他弃文就武,非但不能博个封妻荫子,到头来反为奸佞所害,才不得施,志不得展,怎不令他心灰意冷?思前想后,倒不如解甲归田,返回沧州老家,至少图个安闲自在。
童华上前奉茶。他是明安的书童,明安从军后,他一直跟在明安身边。“将军,您连日鞍马劳顿,喝口热茶早些歇了吧。”
明安勉强笑笑,接过碗:“你怎还没睡?”
“我在等将军。您去见元帅,结果如何?”
明安的心事重被勾起。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将他与术虎高琪之间发生的不快简要地向童华讲述了一遍。
童华大惊失色:“他真的对您下手了?这可怎么办?将军,您得提防着点儿啊。”
“这种事,从来都是防不胜防啊。”石抹明安苦笑。
正当主仆二人猜测术虎高琪会不会就此罢休时,士兵奉命来传明安。
明安心中已有准备:“童华,如我遭遇不测,你从速返回沧州,禀明瑞师叔,请他代为照料老夫人、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