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那些凌冽的箭化作了小刺,一下一下轻刺着掌心,没有遍布全身的痛楚,只有点点的揪心。
他们为什么会互相相信,为什么会互相依赖,为什么会互相关心,为什么?
他真的一点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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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六十二 。。。
盘牙鬼宫位于荒漠中的盘牙峡谷,顺着日落的方向而行,快马一天便可到达。
这片荒漠在几百年前相传是片绿洲,当时很是繁荣了一阵,峡谷两边怪石嶙峋,直耸入天,石壁之上还残留着不少荒弃残破的架梁、石屋,断壁残垣指引着他们一路向前,每一块砖石都似在向人诉说着这里曾经的辉煌。
入了峡谷没多久,众人弃马前行,白晨取出自那少女身上搜来的竹筒轻轻摇了摇,里面发出“噗噗”的声响。拔开塞子,自筒内飞出一只灰色的蛾子来,扑棱着翅膀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忽然向着一个方向冲了出去。
白晨道:“跟上去!”
一声令下,众人一道疾跑起来。
那灰蛾速度极快,好在这一众人的轻功都不差,一路紧紧追随。这峡谷原来并非笔直一条道,越往里走,便生出许多岔路来,有些极为窄小,要人侧着身子,踏足在石壁上才能勉强得过,有些虽宽,却并不平坦,路势高高低低,足下尖石入锥。
上官若愚在这些人中轻功最差,虽然南靖王爷的“落英拂柳步”在轻功之中亦属上乘,但一则她年少心性,当年练时只追求姿势优美好看,并不用心,二则在天下第一的玄楼轻功面前,自然显不出半点优势。
峡谷中尘土飞扬,那引路蛾又是灰色的,时间一久自然会眼花。她本就跟在队伍最后,前面飞起的烟尘入眼,只一瞬的擦拭,便和身前的白影落下了一丈之远。
灰蛾越飞越快,众人自是愈跑愈疾,峡谷的道路七转八弯,上官若愚与前六人的距离也是越拉越远。眼看他们在前方转了个弯,再追上去时,竟然又出现了四条岔路,而白晨他们竟不见了。
上官若愚大骇,想要纵声叫白晨,却怕这谷中道路曲折,他若回头来寻,多半便要迷路。因此才到口边的呼唤,被她硬生生吞了回去。
他们跟着引路蛾,应该不会有事,这样一想,她便安心了下来。身旁无人,她倒反而能摒除杂念,坐在地上静下心来,回想着自己一路入谷的路。师父说过,世间没有真正杂乱无序的道路,只要是路必然会遵循一定的规律,无论这规律是人设下的,还是上天设下的。
她记忆力极好,又是刚刚走过的,因此回忆起来几乎不费力气,执起一根木棍在沙地上演算,不多时便将走来的路线画出了个大概。望着那图,不禁微微冷笑了一下。
这峡谷曲折蜿蜒虽是天成,却经后人依伏羲八卦之术重新刻意开凿改道,因而才会显得如此复杂诡秘。
若说完全按前人方法,倒也不尽然,修建此地的人显然对奇门遁甲颇多研究,这番布置比之书中所述却又多了几道演算变化。
南靖王爷深谙此道,上官若愚自幼熏陶,加之聪明机灵,自也不会差,在沙地上反复演算了几遍,便胸有成竹,抛下木棍,向峡谷深处走去。
算出了此间规律,再走此道,便如建造者亲临一般,种种道路弯折变化都在心中,再不觉讳莫深奥,七转八弯地不久,便见地势越来越低。抬头望天,原本夹在两峰之间头顶一丈宽的天空,不知不觉间竟只有小指般宽。
走出石阵,眼前只余下了一条道,斜斜地通向地下,长长地路不知要去何处,路的尽头隐没在一片阴暗之中。
迷宫晦涩她不害怕,见到这通向地下的阴暗道路,却不由得心底生寒。这是北司五年留下的后遗症,虽然脑中清楚未必有什么可怕,但手脚却还是要忍不住微微发颤。
正自踌躇,忽见前方的黑暗间走来一个白影。上官若愚只瞧那影子走了两步,便已知道他是谁,心中顿时如大石落地,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泛出笑来。
白晨看上去走得悠闲,却来得极快,顷刻间便来到她身旁。见她脸色苍白,知道她在怕什么,抿起唇潦草地一笑。
北司五年的囚禁与他们二人始终是个心结,谁都不愿再次提起。
白晨轻轻牵起她的手,两人的手指都是一片冰凉,于是说道:“我听你的步子忽然消失了,便知道你丢了,待要回去找,却发现来时的路也分辨不清了。想着你应该会有法子,所以便在这里等着。”顿了顿,又说道,“其实前路诡异,你不跟来也许更好。”
上官若愚笑道:“你知我性子,走都走到这里了,心里的馋虫都被勾出来了,哪里还肯回去?何况你还在里头。”
白晨的目光中流转出温暖的神色,拉了她往前走去,口中说道:“也好。我在你身旁,总要护你周全的,比丢你一个人在外头疯野的好。”
两人执手并肩前行,那道路越走越暗,直至头顶那一线的光亮都消失了,两旁的石壁上停着巴掌大的甲虫,发出幽绿的光芒。
这显然要比当年的北司还要阴森,上官若愚却半点也不害怕。她牵着白晨的手,便觉得自己仿佛罩着金钟罩般安全。
道路尽头是一个洞穴,白冼他们正在洞口等着二人。见上官若愚来到,陈珀明显得松了口气,道:“大少爷说你自己能找来,我原先还不信,这下就好了。”
其他人虽不说,但眼角都或多或少的蓄着欣喜,唯有白冼始终清冷如玉,无悲无喜。不知不觉中这一行人竟已对她有了依赖,只觉得遇到难题时,听她的便行了。
上官若愚抬头四顾,见此地甚是诡异,不仅石壁上那会发光的绿虫自己从未见过,便是这洞中透出的丝丝冷风也让人不寒而栗。
不禁笑了笑,手肘一杵白晨,揶揄道:“同样是地府,人家的手笔比你大多了。”
白晨竟不回嘴,面上交杂着一丝复杂,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却是柔声问她:“你怕不怕?”
她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在被他用力的攒在掌心,就这样,他还是察觉到了她极其轻微的战栗,不由得心头一暖。纵使两人之间发生多少误会、争吵或埋怨,彼此心中最关心的始终是对方。
自北司出来后,上官若愚直到此刻,方始觉得两人心中的隔阂不再,竟似要比五年之前更加依赖亲密。难道真如师父说得,非要等尝到过“失去”的滋味,才会懂得珍惜。
不由得心下庆幸,还好她不是真的“失去”,还好不像师父当年,不再有回头“珍惜”的机会。
当下仰起头来对着白晨甜甜一笑,答道:“有你在,我又有可怕什么?”
白晨未必知道她心境的变化,却甚是喜欢她那一笑中的信赖,嘴角一扬,道:“进去后,你只管随性闹去便是。出了事,我自能护你周全。”这话中不见什么满满的狂傲自信,他说来的语调便如“吃饭、睡觉”一般寻常。
已有许多年不曾听他让自己“随性去闹”了,记得他们刚下昆仑山,初涉江湖的时候,白晨说得极多的便是这句。
当他们一无所有,唯有彼此的时候,白晨对她是放任之至的,但当一方城规模渐大,闲云山庄羽翼渐丰门客云罗的时候,他便开始对她处处钳制。初时,她不过以为他是怕自己功高盖主,将来会抢了他的一方城。现在她才懂得,他舍不得的不是一方城,而是怕她会被那些门客抢走罢了。
他们二人心意互通,目光温暖缠绵,陈珀和韩舫两个男子倒还好,纤儿与阿璇却是女子,不由得心波荡漾,甚觉怪异。
一行七人继续向洞中前行,越走便越是阴寒,脚下逐渐开始湿滑,周围的石壁中隐隐透出水声。
上官若愚道:“再下去,怕是有地下溪流,水中不知有没有手脚,大伙儿多多留意脚下,湿了鞋子不妨事,可莫要湿了脚。”
一路上,年纪最小的陈珀脚步总有些拖沓,悄悄拉了上官若愚问:“你刚才一个人去了哪里?”
上官答道:“一晃神便和你们走散了。”
陈珀又问:“那……外头的路这么怪,你怎么找来的?”
“外面的路看似古怪,实则暗含奇门遁甲之术,说穿了,也就不稀奇了。”
陈珀垂下头,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原来是奇门遁甲……”
上官若愚见他的唇色有些泛青,知道他害怕了,便道:“你见过鬼么?”
陈珀急忙摇头。
上官若愚道:“我也不曾见过,我们这便去开开眼界如何?”
陈珀骇道:“这里头……真有鬼吗?”
上官若愚道:“我瞧多半是耸人听闻。”继而又问,“你家少主武功如何?”
说起这个,陈珀立即现出自豪的表情来。
上官若愚笑道:“着啊,那还怕个什么?就算是恶鬼,也抵不住这两人一人一掌。”说着,指了指白晨和白冼。
陈珀一听,果然脸色大缓。
说话间,只听水流之声突然大作,再向前不过数步,便见前路隐没在一条黑色的地下河流之中。那河水湍急,刺骨冰冷,不知漫漫地流向何方。
众人无法再前进,一时都有些无措。
上官若愚对着远方叫了一声“喂”,声音在洞穴中撞击回荡,远远的传了出去。
回音消逝的瞬间,只见漆黑的远方亮起了一盏灯,那不过是小小的一点,如萤火虫黯淡的光芒。
陈珀骇得一颤,在这洞穴之中,持续的黑暗没什么,反倒是忽然亮起的光芒更让人害怕。
上官若愚经北司五年,黑暗中视物如若白昼,朝着那灯光目不转睛地望了一阵,忽然说道:“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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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六十三 。。。
那光点越来越近,不久便能听到竹篙撑水的声音,灯影晃动中,一叶青绿色的扁舟自黑河中缓缓飘来,船头挂着一盏白瓷琉璃灯,手工精巧,非官窑难以制造。那撑船的竹篙近看才发觉,竟是碧玉所制,那玉通透澄澈,虽非整玉雕凿,但也是成色极好。
这地下鬼宫虽造的阴森可怖,但所用的东西却无一不是宫廷顶级的。更验证了上官若愚的猜测,这盘牙鬼宫隶属朝廷。但从这番布置看来,每一件事物都用的官窑制品,比之寻常官府还要精细考究,只怕位阶还不一般。
上官若愚不由的想起谢书庭所在的东极宫,也是朝廷隶属,却不知与盘牙鬼宫有何关系。想到他埋下炸药才生出现下这番事来,也不知他如今生死如何,不由得心下惴惴。
正自恍神,船却已靠岸。众人定睛望去,却见撑船执桨的是个女子,身材瘦弱,握棍的手骨头上只薄薄地披了层皮,犹如骷髅一般。一头白发垂地,遮住眉眼,看不清年纪。身上穿着一件鲜红布衣,罩在她瘦骨嶙峋的身子上,甚是宽大。
她低低地垂着头,说道:“主人恭请贵客。”那声音低若蚊虫,夹杂在潺潺的水流声中,若非众人内功深厚,几乎就听不出来。
白晨携手上官若愚率先上船,尔后是白冼。待第四个纤儿举足欲上的时候,撑船的女子竹篙一点,竟已准备开船了。
纤儿急忙收脚说道:“还有四人呢!”
女子道:“船小水急,坐不下了。”
纤儿道:“我们身轻如燕,吃不了分量。”
女子却只是摇头,说道:“还有船来接贵客。”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将船撑离岸边。
阿璇冷笑一声,说道:“理她什么?跳上去!”
上官若愚急忙阻止:“我们如今在他人地盘,前途未知,又是在水上行舟,不要莽撞。”见岸上四人面面相觑,又道,“安心等着便是,若有船来便上,若没有,便在此地接应我们。”
说话间,女子竹篙用力一撑,船身霎时便加速驶入了黑暗之中。
岸上四人面色凝重,却也没有办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小船驰远。白晨白冼却是同样的不以为然之色,一个悠闲的背着双手举目而望,一个静静坐下望着湖面发呆。
上官若愚的却一双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船女,过了一会儿,说道:“姐姐为何用头发遮着脸,这样还如何看清前路?”
船女幽幽说道:“贵客不必担心,盲女自懂事以来便在此地船渡往来,不会走错的。”
上官心下一震,道:“原来姐姐眼睛看不见,是妹妹失言了,当真抱歉……敢问姐姐,如今要带我们去何处?”
船女答道:“主人有请。”
上官问道:“却不知你家主人如何称呼?”
“主人便是鬼君。”
“难道他姓‘鬼’名‘君’?”
船女摇头:“鬼君就是鬼君。”
小舟行出不多时,回头依然一片漆黑。头顶忽然噗噗作响,洞顶竟有莹莹血红的光点,一张一合。忽感额头一凉,似是有东西滴落下来。上官若愚伸手一抹,竟闻到淡淡的血腥气息。
船女忽然长啸一声,只见头顶的黑暗顿时骚动起来。纷繁的鲜红光点呼啸而下,洞中顿时便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味。
上官若愚眼明,叫道:“吸血蝙蝠。”
振翅之声此起彼伏,脸颊旁刮过潮湿的腥风,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上官若愚只觉得耳朵一紧,却是白晨伸手将她的两耳捂住,随后猛地纵声长啸。
他内功深湛,一时间四下里鸣响不绝,便似长风动地,云气聚合。满头的蝙蝠未及飞到船边,便顿时双翅战栗,扑通之声不绝,一只只都昏死过去,落入水中。
再看那船女,白发垂面,看不出表情,握篙的十指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