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此时使劲地掐着她的人中,怕谭雅心里松了气,就故意厉声道:“这是什么时候,你不想着给你娘娘报仇,怎么还如此没用!”
谭雅被刘氏掐得清醒了些,缓一缓,也不敢哭出声,就用力地咬住衣服袖子,掐自己的大腿,然后朝刘氏使劲点点头,眼泪噼里啪啦地止都止不住。
刘氏面露惨然,拉起谭雅站直,然后慢慢松开手,看谭雅站得稳了,才开口道:“小芽儿,你可得好好地,要不你娘娘死都不瞑目。”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谭雅,接着道:“我见她时,她硬撑着一口气,只叫我带你走,去京城找你阿爹。”
刘氏见谭雅虽然哭的不行,但总算已经能撑住了,就拿刀子将谭雅的头发割散,又用灰土撒了她一身,打量一下,嗯,像个半大的乞丐小子了。
藏好碎银子,两人先走山路,又走水路,装作从远处逃难来的母子俩,没敢进镇子住客栈,一路风餐露宿地到了河曲府。
阮小七自从被谭玉逼得离开了车行,被阮员外求让再帮忙带带人,只是偶尔才去趟车行看看。如今他也无甚正经营生,除了赌场就是水寨的跑。
虽然明面上和唐大虎、周老三断了交情,暗地里还是往来的。
周老三就拿自身比喻,劝阮小七道:“三弟啊,你可别像哥哥一样,一到了用银子的时候分毫也拿不出。
你看我这家里外头的女娘多,表面瞧着威风,其实每到年根我这也为难。银子稍微给的少点,给的慢点,大的小的都要摔盆子砸碗的。这要是哥哥有银子,哪会受这种窝囊气。
所以,哥哥劝你还是攒些银子吧。别把老本都砸到赌场里。就是大哥偏你,又能偏多少?也不是劝你从此戒了,只是少去些为好。”
这周老三家里的事阮小七也清楚,他那点银钱,家里的娘子、外头的姘头,到了年跟前,都要找他要。
其实周老三的娘子唐氏怎么可能没有银子,那是唐大虎的亲妹子啊,嫁妆就够养活十几户人家了。可惜,她讲话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既然嫁给了你,你就得养我。让我花用自己嫁妆,你还是不是男人?”
是男人的周老三刚被自己娘子榨干了银子,跑到了外室那里想寻求安慰吧,结果外室娇滴滴地偎在怀里道:“奴家这些日子,看上了一个镯子,想了好久,哎。可真是好看呢。。。郎君,你没看见,我的手腕子一戴上啊,真的,特别好看。。。你要是喜欢,我戴给你看好不好?”
周老三在外室这里安慰没寻到,债务倒是寻到了一大笔。就这么两边都刮,把周老三苦的,便他不是捕头,贼都不惦记他。
这唐大虎也劝道:“三弟,你这嗜赌的毛病可得改一改了,如今又没了进项,以后还打算娶个官家小娘子。就算真是撞了大运,被你娶到家里了,你穷得只剩了屋顶子,这娘子到家也得跑了。”
阮小七大手一挥,牛哄哄地道:“她敢!打断她的腿,我认着伺候她一辈子了。”
话虽这么说,阮小七也知道两个哥哥是真心实意为自己打算,但是自己心里头的想法还不敢跟他们和盘托出,毕竟要是事发,可是抄家灭门的大事。但是渐渐的,也真就少去赌场了。
那日做成了这笔大买卖,吴魁几个没有即刻立地分赃,而是先把东西都藏到了山里头,派人守着,打算过个一两年,风声过去了,兄弟几个再去分赃享用。
河曲府离京城路程远,太子被废、国丈入狱的消息半个月后才传过来,吴魁几个人大呼幸运,这回就真没事了。
阮小七还像以往一样在到处忙乎,考虑做点儿什么。现在不想在做那些个下九流的事体,来钱慢而且还不体面。
正在阮小七日夜想干一番大事业的时候,吴魁给他传了信,元洲谭家被血洗一空。
阮小七以为谭雅早随谭玉去京城了,还在心里直呼运气好。结果五月初五从车行一出来,下面闹闹吵吵的,有人要雇车去京城。
阮小七虽然与车行脱了关系,但是帮人帮到底,再说他也想得个忠义的好名声,就说帮着阮员外暗地里把下任当家的撑起来再走。
阮员外虽然也急于与阮小七的关系摘干净,苦于实在谭郎中这事情来的突然,总不能车行就不开张了吧。所以只托阮小七时不时地来掌掌车行。
也是缘分,阮小七如今既离了车行,也就不是每天都来。这车行天天有这些个的事,再说他哪里管得来这样的小事,偏这天他闲得无聊,就要去看看热闹。
结果,发现雇车的是一个婆子带着个半大儿子,说是家里遭了难,要到京城投奔亲戚。两个人破衣娄嗖的,只有五两银子,说是可以帮忙做饭干活。
底下人就嗤笑,说当我们阮家车行缺下人么,没银子还想搭车?阮小七就在那里站着看热闹,结果一眼看到了刘氏。他心中一动,仔细打量刘氏身边那个小子。
然后他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将谭雅头发往耳后拉去,将她的耳朵露出来,阮小七抿住嘴唇,眼睛一眯,看到了谭雅耳边的红痣。这颗红痣在他印象中实在是太深刻了,阮小七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刘氏看阮小七表情不对,赶紧就说不搭车了,拉着谭雅就要走,被阮小七一把抓住。刘氏虽有功夫,但和阮小七实在比不了。
阮小七也不管刘氏,只抓住谭雅,几步进了车行,上了二楼小间。刘氏紧跟着上来。阮小七道:“你们消停呆着,小心消息走漏。”
刘氏一听这话,不敢再较劲,只守着谭雅不动。
阮小七又下楼跟大家说这个是以前救过自己的婆子,如今正好要报恩。大家也没理会,纷纷向他赔罪。
阮小七摆摆手又上了楼来,让人守住了门,阮小七问谭雅:“你不是随谭侍郎回京城了吗?怎么这副样子来到河曲府?”
谭雅抬头看了他半天,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见过这个人。
倒是刘氏这下子认出了阮小七,是他,那个登徒子!好在刘氏也晓事,如果这人对谭雅有恶意,也不会这么避开人带着她们俩上来了。
话说阮小七坏了谭雅的名声这件事情,谭玉兄弟只在谭家娘娘那里说了一下。谭家娘娘考虑一下,认为还得告诉刘氏才妥当。刘氏整日陪伴谭雅,一旦有个事情心里也能早作打算。
只是刘氏虽然既知道在河曲府地面传的沸沸扬扬对谭雅一见钟情的人是阮小七,也在河曲府见过阮小七,但实在是没把这两人联系在一起。
刘氏施礼问道:“敢问郎君尊姓大名?”
阮小七才想起来人家根本不认识自己,只因为他常常梦中与谭雅相见,倒是感觉是熟人一般。马上正襟施礼:“在下阮小七,如今帮着看一下河曲府地面的车行。”
刘氏一听这名姓,再联想到以前见过的阮小七登徒子的表现,顿时“啊”的一声,怒道:“就是你这小贼败坏我家大娘子的名声。”
阮小七连忙作揖请罪,语气诚恳地道:“实不相瞒,却是因为在下。只是败坏你家大娘子的名声实在非我所愿。”
谭雅也终于开了口:“哦?那阁下的意思是别人所为了?”
阮小七终于又听到这般悦耳的声音,又开始脑袋发晕了,半天只盯着谭雅看,也不开口。
这些日子来,谭雅悲痛过后就是大恨,只想着为娘娘报仇,为二叔二婶报仇,为堂弟堂妹报仇。
如今阮小七这番作态,实在正是撞到枪口,谭雅的怒气就一起向他发了出来。
谭雅本来打算大骂一场,便是打斗一番也好。结果没想到像是拳头打进了棉花里,阮小七只知道盯着自己看,像是没听到般,谭雅倒是不知该怎么好了。
☆、第30章
阮小七这么直瞪瞪地看着自己,谭雅终归是小娘子,便是再大方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恨恨地转过头。
刘氏见到阮小七这样子,心下着实气恼,有些后悔到这里租车来了。当时只想着离了元洲远些,这里人口多,繁华地段,隐藏也容易,还是应该再仔细些才好。
刘氏想到那些不知来历的贼人,现在真还不好得罪了阮小七,只能侧过身子遮住谭雅,接过话问:“不知阮员外所欲为何?”
阮小七听到刘氏说话才回过神来,看到刘氏戒备的表情,心知不妥,马上恭敬地拱拱手,回道:“不敢不敢,某只是帮人罢了。婶子叫我一声小七便是。如今你们要去京城,我正好能助一臂之力,算我将功补过如何。”
阮小七见谭雅转过头不再看自己,也不再开口说话,心里有些可惜。
刘氏看看谭雅,再看看阮小七。心里细细考量,一面是杀人不眨眼的贼人,一面是见到大娘子就不动眼珠子的阮小七。想到阮小七也来过元洲老宅,知道谭玉的身份,再看出阮小七眼里的关切,心道原来还真是对我们大娘子一见钟情了。这就好办,刘氏心里下了决定,现在名声的问题早已经无关紧要,如今不怕别的,就怕他是贼人那伙的。
刘氏如今担心的正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进京回谭府,再将这消息禀告谭玉。既然阮小七能出力,她们两个女娘暂且也没有别的好法子,自己这点拳脚,要带着谭雅安全到京城实非易事,只能先求助于他了。
三个人在车行的二楼隔间里,谭雅只是躲在刘氏身后,低着头不吭声,阮小七和刘氏两人低声讨论以后的出路。
阮小七就是伸长了脖子也看不清楚谭雅的脸了,只能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一本正经地同刘氏好好说话。
阮小七想想,犹豫地开口道:“婶子,我已知晓谭家一夜灭门之事,但这个事情,官府没有动静。
呃,那事情的当晚,谭府的宅子就着了火,至于死了的人,也分不清了,你们谭家族里头好像到现在还帮着瞒下来了。若非我一直派人盯着。。。”
阮小七又往刘氏身后的谭雅那里看了一眼,眯了眯眼,想了一下才接着说:“若非有人通报,这么大的事情,一点儿消息都没有透出去。不是江湖人所为,像是朝廷的,怕是,嗯,与谭侍郎有关。”
刘氏心道,看来阮小七倒的确关注谭府,只是听意思,这人不但知道谭玉去京城的事情,连谭玉升为吏部侍郎的事情都知道。怕是也有些手段,嗯,那么他帮着去京城还真是有谱。
刘氏的心才稍微放下了一些,叹口气道:“我也知晓这事情非同一般,只是总要早些见到大娘子的阿爹才好。”
阮小七一边点头说谨慎些总是好的,一边不住地往刘氏身后打量谭雅。
要不是先看到刘氏再去找谭雅耳边的红痣,阮小七是说什么也认不出现在的谭雅,真就是一副从远方逃难过来的穷人小子的模样。
如今的谭雅满身尘土,一身小厮的衣服破破烂烂,头发多天没洗,结成绺散乱地披在身后,将脸都遮起来了。加上脸也脏的黑一道白一道的,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面目。
再来刘氏又说的一口乡下土话,任谁也想不到那灰头土脸、一身破烂的乞丐小子竟是朝廷三品大员家的小娘子。
度过了最初的惊讶,阮小七又恢复了正常,不错眼地盯着谭雅看。可惜任他怎么看,谭雅这回就像没看到一样,面无表情。
阮小七不由地有些暗暗心疼,这半年来,谭雅先是遇阿翁亡故,接着元洲老宅又被满门血洗,从小把自己养大的娘娘也没了。便是个男子,恐也受不住这般经历。
阮小七想的没错。这一路逃难过来,十多天的日子里,谭雅靠那点怒气撑着自己,一直咬牙坚持,不想给刘氏添麻烦,只为早早去京城好让阿爹给娘娘他们报仇雪恨。
刘氏叫她吃就吃,叫她喝就喝,但是叫她睡却她怎么也睡不着了。谭雅怕刘氏为自己担心,只闭上眼睛躺着不动。
刘氏乃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自然能听出谭雅是在装睡。但她也没办法,这事不是能劝得出来的,只能让谭雅自己想明白,挺过来。
就是刘氏自己,经历了这么多,也是一闭眼,眼前就晃动着谭家那副凄惨血腥的一幕。
刘氏讲给谭雅的,都是改了词的,不过是哄她有力气撑着罢了。刘氏去的时候,谭家娘娘早断了气,哪里还能嘱咐刘氏。
那些去谭家的贼人,功夫高强,手法老练,并不是为财而去。
那日刘氏从水塘里钻出来,小心翼翼地从小路走,后来贴着墙角,从一处常常带着谭雅玩耍的矮墙慢慢爬上了房顶。
刘氏伏在房顶上看了好久,发现这些人根本什么都不问,见人就杀,更像是泄恨。
看他们走远了,刘氏还没动,依旧伏在房梁上。
果真,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回来杀个回马枪,将所有尸体查看一遍,还用刀子戳戳,看确实都死得透了,才真正走了。
刘氏还是不敢动,等到天都要黑了,才又小心翼翼地从房顶上下来,贴着墙边,只敢走背人的小路,一步步挨到了谭家娘娘那屋。
她看到谭家娘娘的时候,娘娘的身子都硬了。身首异处,身上还被捅了好几刀。在屋里陪着娘娘说话的王氏也一样。满屋子都是血,连墙壁上都溅满了血。
刘氏还不肯信,又开始一个一个房间地小心查看,看有没有人能够和谭雅一般躲避过去。
可惜这天因为谭家娘娘好转,一大家子人都在家里,便是平时要去学堂的谭二郎也在书房看书。
谭家二哥上次没有跟着谭玉回京,说好了等谭雅一起,两个人一块作伴走的。谭二郎在家,就要教导二哥功课的,这时候父子俩人都在书房,谭家二哥如今却是再也没机会去京城了。
刘氏打开书房门,看到谭二郎早已面目全非,想是为了护住二哥与贼人相斗,他一个秀才,哪里扛得住那一般狠人,结果父子两个被砍得七零八落。
刘氏忍住眼泪,想了一想,又往谭雅的屋子里去。二娘子在谭雅的屋子里歇午觉,谭雅睡不着出去钓鱼,喜鹊陪着二娘子在屋里。
刘氏轻轻推开了门,喜鹊倒在了门口的地上,可能是听到了响声起来要看何事,结果被人一刀抹了脖子,身上还被捅了几刀。
刘氏再将床幔打开,只见二娘子脑袋露在被子外头,眼睛大大地睁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