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喀尔喀与厄鲁特的地图。全京师只有两幅,另一幅在宫里。”
桑玛点头:他的理想就是从军事上出头。可是,真的有可能康熙皇帝因为他文武双全而传位给他吗?
她偏过头,盯着他的侧脸。可能吗?
“你看什么?”被双若有所思的明亮大眼盯着,虽然没有男女之间的意味,可也古怪得很。
“皇子要是被派上战场,要是挨了一刀、中了一箭的,属下的将领士兵们会不会倒霉?”
“……会。”胤祯沉吟了会,终于承认。不是倒霉,而是会死一堆人。
“那,如果厄鲁特与西藏有战事,那么你会赋予什么职衔?综括粮饷军需,催促各地、各部不得有所拖延?”
“……应该是吧!”
“十四贝子,战场真的不好看。光是各式各样的死尸就会让一般的人受不了。”
“死尸还会各式各样?”新鲜哪!
“对,我见过各式各样,有完完整整却没了脑袋的,有四分五裂分不清哪里是头哪里是手的,有刚死不久还温热的,还有一半是腐肉一半是白骨、爬满了蚂蚁和虫子的。有时根本是满地发黑的血迹和肉沫的……”
想吐!胤祯脸都发绿,“你能不能少说几句,我刚吃饱了饭。”
“我是说,十四贝子您,重要的不是挥刀上阵,而是替皇上分忧、为大清的社稷效力。”
这话讲得有些过了。也许很透彻,也许是废话。不过却是桑玛的真心话。她总不见得说:又轮不到你上战场,瞎折腾个什么劲!
“……桑玛。”
“在!”
“你说话可真不讨人喜欢。”
“桑玛说的是实话。”
“……是!所以我才会听你拨我冷水!”胤祯收起地图,一甩辫子,“走!骑马练箭去!”
既然无法发作,那么他需要在别的地方打击、打击这女人的气焰!哼!
十几名高低不一的侍卫前头,是三匹深色快马。
桑玛有段日子没有练枪了,但这一点不影响她的准头和速度。
十四贝子胤祯放弃了与她比火枪,而是在边骑边射箭上面超过她她又不喜欢弓箭,他爱超就超吧,反正两人都不大可能有机会用弓箭杀人。
而十六阿哥胤禄则是细细问明白她自己配制的火药比例和膛线的手工做法(虽然极其困难),然后选了数把洋人进的火铳一个个地试验射程和准确度;而另一边,胤祯跟桑玛已经在比马上挥刀了!
快马飞驰、出鞘、伏身,压刀、横斩
木头假人立时分为两爿。
胤禄淡淡盯着那两个动作越来越快的影子,看来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剽悍!
“怎么不比了?”
“饿了。皇帝不差饿兵,饭菜上来!”桑玛很干脆地耍赖。运动、运动就行了,干吗这么卖力!
“哼!体力不支了?”胤祯一边在嘴巴上寒碜着,一边还是赶回程、让侍卫们生火温水、上菜冷菜。
十六阿哥是嘴上不说、手上会做,而十四贝子则是口是心非、言行不一。桑玛其实挺喜欢跟他们相处的,只要把握准了他们的心思,即使没大没小地闹腾也没事,而且还更受“宠”,嘿嘿,她可不是白白出力气的!
“你最近怎么跟十四阿哥走那么近?四阿哥不会说吗?”
胤禄找个借口把桑玛叫去自己的新府。自从有一回亲眼看见她跟四阿哥雍亲王之间的眼神互动,他就将她归入圆明园的那一拨。
“连你不得不跟来,我能跑得了吗?他派人上我的铺子堵人,这要查到我平时在干什么,还不出事?!”
“你平时都干吗了?”不是做生意骗钱吗?
“别问,十六阿哥,您别淌这趟混水。这里的人,手都不干净,桑玛不想您的手也弄脏了。”她及时收住差点要持起他的手的动作。好险哪!几乎英名不保!
胤禄倒没注意到她的复杂心思和表情,只沉吟:“桑玛,你一向对我实话实说。”
“是。”
十六阿哥府内、书房后的小院子里有处小小的土丘,丘上有个精巧的小亭子,而四周种着低矮的灌木和花草。两人在上面说话,绝对安全无虞这也是桑玛坚持弄的。
“那,你说,我该站在四阿哥那一边,还是八阿哥那一边?”
“谁都别站。只要好好做事,谨慎做人,保全自己。您不仅仅是一个人,还有亲额娘和亲兄弟,将来还有妻子儿女们。”
“可是……”
“反正您是无望的,那就干脆做个皇上所期望的皇十六子罢!”
“谁也不结交。”
“对!客客气气、有礼有节,对谁都像春风拂面这一点八贝勒做得最彻底,彻底到招皇上恨。”
“……明白你的意思了。”
“您若有自己的想法,也尽管去做好了。但决不能掺入太子党,也不能保举任何人当太子就是,不然就是阿哥朋党。”
“……对。”
十六岁的胤禄其实不是没想过坐在那个宝石大位上的感觉,可是他早早地就认清:他年纪太小、母族出身又低,能保家人平安已是万幸。
“皇阿玛总不至于对亲生儿子们下手吧!”他玩笑道。
“那是自然,最多监禁至死而已。”桑玛也轻描淡写。
两人安静了一阵,随后一同笑了出来。
笑得勉强。
…
'1' 火耗:雍正二年,各省文职养廉二百八十余万两那么实际的火耗应该不止这个数;人头税:康熙五十年,全国在册人丁2462万余名,额征丁银335万余两。那么实际摊到每一〃丁〃,这两项负担平均大概是0。25到0。5两之间。可见负担绝对不轻。
'2' 方舟、方苞兄弟确有其人。但方亦珊纯属杜撰。
'3' 世界最早的国家地图《皇舆全览图》在康熙五十六年才绘完。这里不想杜撰。
17 可繁可会(1)
四娘本来不大来找她说铺子以外的事情,但这回一脸担忧地匆匆跑来庄子,显然是大事。
“怎么了?四娘。”
“是……是十三阿哥。”
“哦,前段日子他不是咳嗽吗?连皇上巡河堤都没去。现在怎么样?”
“还在咳嗽,可前段日子膝盖上起了包,本来不在意的,可今天早上他嫌那肿包难看、让人用针弄破……结果……一直在流脓水!”
“一直在流?!”难道是感染?
“是!他中午开始发烧,还不让人请大夫!还说……死了去见敏妃娘娘最好,省得皇上看了心烦。”
连皇父之类的词都不用了?可见是真的怨。真是父子连心哪,听说康熙帝住的畅春园里也是整天提心吊胆的防着老皇上找茬。
“你现在回十三阿哥府,不,等等,带上银子和票子!”
随手抓了一把塞进四娘手中,大约有好几百两。“就当是给你的嫁妆。别回来了,明白吗?”
“不用回来?你是说……”
“别再回来,别再回我这里!也不许到其他任何一名皇子、特别是八贝勒府上!”桑玛硬声道。
四娘张大了嘴,不敢置信:“你是说?”
“时局动荡。十三阿哥虽然给贬黜,但远远离开了这一堆是非,是最安全的。”
“可是”
“别说话!说不定我就死了,也许失踪了,但我不能连累了没有打算要送命的人。”
四娘瞠大眼。
“好,如果你不觉得十三阿哥不够英俊”
“当然不是!只是……”
“我想也是。不然你怎么早上还在阿哥府里。”
“这是因为”
四娘涨红了脸,急着想解释,却被桑玛捂住嘴,“好好,你的出身不可能当个福晋什么的,若你觉得受了气,就卷了银子首饰跑路,我会帮忙。好了,我要出门了。其中的性命轻重你应该知道,都二十几的人了,又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孩子……走吧!不要回头!”
“要到哪里去?”
“圆明园。”
京里的局势诡异而紧张。不过很显然的是,皇子们都不再与一身腥的太子站在一起。但太子依然是太子,即使他所倚重的步军统领与兵部尚书、以及一干满汉旗重臣,都被皇帝无情地处置了。
拥戴太子者会被皇帝父亲处死,反对太子者会被将来的皇帝儿子处死……左右都是死,不少人去求助神佛……和人间的……佛。
佛吗?
真是紧张又兴奋啊!可眼前十三阿哥的事情是头等重要。如果她记得没错,可能是肺病引发的什么感染,而她曾见过有人得了肺病,后来背上脓肿、全身瘫痪……十三阿哥应该不是个残废呀!'1'
他不在。她就等。
过了不久,一名腔调古怪的人过来。“龙佳氏·桑玛?”
不认识。“正是。请问您是?”
那家伙鼻子翘到头顶上。“甭多问,跟我去见主子。”
“请问是哪一位‘主子’?”她手放在腰间的弯刀柄上。
“哟!怎这个样子!叫你去你就去!”
桑玛踏上一步,打量着他软趴趴的身材,开始考虑是否不用拔出弯刀就可以把他撂倒。“请原谅外头很混乱,而桑玛又不知哪里多了个仇家,请您说清楚,这圆明园里除了亲王爷,还有哪位主子要召见我?”
“哼!福晋身子不豫,当然也不会纡尊降贵地来见你。是李主子叫你去呢!”
“请问李主子的主位封号?”
“你!”
“好好好!算我孤陋寡闻,那就请您带路吧!我一直在外,是从来不入内院的。”她想起来了,这人应该是个太监,那么应该是他的姨太太要见她……一个姨太太也摆怎么大的架子,可见这万恶的封建社会是如何黑暗了!她自从第二次到大清朝之后,头一回产生对这制度的厌恶来。怪不得四娘不愿意……
“嘿嘿,那以后你就不能随便到外头来了。”
那太监笑得真够恶心的,让人很想把他摁在地上揍一顿。
圆明园颇大,但占地并不十分广大、景点也少见,并非如后世说的,是个美仑美涣的皇家园林。此时他不过是个亲王,哪来的财力和地位修建举世闻名的园子啊!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她仍然用着怀表、以分钟来计时,以免堕入慢吞吞的坏习惯穿过一道窄门,就到了所谓的后院。
后院有多大她并不了解,因为有转弯有林木,一眼看不到底,可以住不少人口。
被带到一处房子前,其实这样一个“主子”的住处不过是一个门、一进屋,屋前有稀落几株桃树、树下有石桌椅,倒也有一点生活的味道。
屋门口像模像样地站着个丫鬟,穿着打扮长相还不错,真意味难测地看着她。
不过她是不会在意那小姑娘的眼光的,而且对方大概在怀疑:这女人到底几岁?哈哈!这可是她最得意的地方哪!
“请你帮我拿着刀。”她解下弯刀交给那丫鬟。
那丫鬟像是手里多了条蛇,吓得脸色都变了。
“虽然我在宫里当侍卫时可以佩刀,但现在已经不是了,何况没有得到亲王的许可带刀出入后院,因此请你拿好,等我出来时再交还给我。”
不理会对方的怔愕,桑玛大步踏入。
“你是爷新宠上的那个龙佳·桑玛?”
坐在正中的大概是“李主子”,长相不赖不过不如她;旁边的那两个可更不得了,挺着大肚子呢!但她们显然对她的男子式的“请安”礼颇为惊讶。
说没有不舒服是假的。如果她不是“已婚”的身份,她是打死也不肯跟某人有任何公事以外的关系的两厢不吃亏,是不是?!
“奴才本来是十六阿哥的侍卫,现在在王爷新获赐的庄园上办差事。”
“办什么差事哪!”随口问问而已。
“若是多了嘴,王爷会处死奴才的。”
虽然听到几声抽气声,她也无动于衷,更没有直腰抬头。接近的人知道,如果她一直以某种低姿态长时间“回话”,那么这个话大多不是问的人想听的……
“这要是我要问个究竟呢?”
“请李主子让所有并非‘主子’的人等退出二十步以外。当然,若有人偷听……奴才可以代劳。”
“……代劳什么?”
“处死。奴才的刀在门外的侍女处存着,可奴才自信可以徒手解决。”只是不怎么好看罢了,远不如小说里的江湖大侠一挥手就是几条人命那样“潇洒”。
“你”李“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忍耐道:“你若进了门,得改改这脾气。”
桑玛怔愕抬头:“进门?”
“难道你不要个名分?!钱妹妹跟耿妹妹都有了身子,王爷身边少人伺候。你是镶黄旗的出身,纳了你进门也不算出格。所以,今天叫你来,是让你与各位姐妹们见见,今后学着点。”
“启禀李‘主子’,奴才不才,精于火枪,骑射与刀法过得去,也是个上过战场、杀过敌人的战士,也从未奢想过名分之类。过去如此、将来也如此。而奴才这回违礼晋见王爷,是因为十三阿哥病势沉重却又不愿就医,而奴才生恐十三阿哥今后将不良于行而特地前来报信。若是李主子认为可以向王爷转禀十三阿哥之病况,奴才愿意向您细细禀报。”
“这……这事体太大,你,还是等王爷回来,向他直接禀明了为好。”
“是!”
“那你退下吧!”
“是!”
桑玛硬邦邦地行礼,转身大步走去。
门旁卷放帘子的丫鬟傻愣愣地看着她走到面前、伸出手……徒手就能杀人……
“我的刀?”
刀?天啊!她要杀了自己吗?小丫鬟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被吓了一跳的是桑玛。“她怎么昏了?快,快找大夫啊!!”
将后院弄成一团乱后,桑玛一听说雍亲王回府,就立刻冲了去。
“王爷,十三阿哥病重!”
没有四娘坐镇的铺子果然生意不行。当然她本来就没指望店面上有什么好收成,只是新提拔的人实在不得力而已。
回去庄上的裁缝坊,正赶上几名绣工的领头者在发飙。
“可儿娘?发什么脾气啊!”
“啊,是龙佳姑娘!您不知道,可儿这小子书不好好念、整天跟着画师学画。我正骂他呢!”
可儿是她儿子,今年十一岁的半大小子。
“哦我说可儿,你画的那是什么?鸡不鸡鸭不鸭的?”她指着小家伙被母亲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