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姑娘,明光殿许美人请您过去一见。”一个小宫女追上她们。
许知萱?初初微微讶异,和李医娘互看一眼。
来到明光殿,宫娥们将初初引至会客的一处小亭。
许知萱候在那里,见她来了,站起身道,“冒昧地邀你来相见,请坐。”
二人一同坐到亭阑处铺好的玉色团锦垫上。
许美人穿一身杏黄色短襦,胭脂纯色长裙,臂挽轻纱,显得朴素而不失少女的活力,初初则是梨花白小立领窄长裙,草绿色的披帛亦挽成流苏绕在手上。两个都只当十五六岁韶龄,却皆有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静质气,只不过一个静美如玉,另一个则是静中带有瑰霞般的流光,宜动亦静,宜嗔宜喜。
“听说盛姑娘棋下的不错,我们两人下一盘棋吧。”许知萱一壁说,一壁命宫人们将棋枰摆上。
半晌,初初道,“美人棋艺高湛,初初自愧弗如。”
许知萱道,“盛姑娘师承太后殿下,是知萱多承让了。”
初初看向她,“不知美人今日相唤,有何事指教?”
许美人道,“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听闻你即将出嫁,这一幅棋子是我素日里常用的,若盛姑娘不嫌弃,便予你做添妆之礼。”
初初心中有些讶异,不过还是坐直身子,“美人所赐,初初这里谢过。”
是夜,皇帝驾临明光殿,见换了一副新棋,问到此事。
许美人跪下道,“臣妾与盛姑娘也曾以姐妹相称,况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皇帝沉默半晌,方道,“你道是个念旧情的。”许美人自服侍他安歇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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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定在九月十一日。
虽然最终认下了婚事,钟老夫人却咽不下这口气,她一生骄傲好强,沈家不比淮西王贺家、褫国公周家、吴国公任家,虽然都是开国功臣,贺、周、任这些都是前齐的世家贵族,沈薄却原本是太宗的侍卫,庄稼汉泥腿子出身,因此他们比任何人都更忠心、更勇敢、更努力,头顶上这一顶伯爵的爵位,是两口子一刀一枪结结实实地干出来的。
丈夫去世的早,两个儿子是钟氏的骄傲,不仅自幼教导他们要忠君爱国、力争上游,更发誓要给他们各寻一门好亲事。大儿子沈恭很平顺,先袭了爵,又凭着其稳重精细将将三十岁就担任了神机营的监军,夫人张氏是前齐遗老张耀山之女,其子张先山现任弘文馆编修,一家子清贵。二儿子沈骥——咳,咳,一想到这里,钟老夫人不禁想起自己的侄女儿青璃,眼神黯了下来。
可是即便牺牲了青璃,没想到最终却娶进了这么样的一个人来,钟氏又恨又悔,在榻上翻来覆去根本睡不安宁。
在榻下三云上躺着的金戈警醒了,听到老夫人问,“什么时辰了?”
金戈掌灯看一眼漏刻,“老夫人,寅时二刻了(快凌晨四点)。”新夫人今日就要进门,老夫人不愿意过问此事,将事情全部甩给大夫人张氏,现下,定是她心情最不好的时候吧。
果然,纱帐里钟氏已坐起身,“把帐子挂上,窗户打开,气闷的很。”
金戈掌上灯,揭开帐子,劝她,“老夫人,再睡一会吧。”
“我哪里睡得着!”
银钩在外面听见声响,进来同金戈一道将钟氏扶起,到妆台前坐下。
梳妆时却有一枚玉簪掉到地上,碎成两截。
“怎么回事?”天暗,铜镜里钟氏没有看清。
金戈忙示意银钩将玉簪收到帕子里,钟氏却喝道,“拿过来,鬼鬼祟祟的什么?”
银钩只得将帕子地上,跪倒身,“奴婢愚笨。”
“晦气,晦气!”钟氏厌恶地看了一眼,吩咐丫鬟拿下去,心里不胜烦闷,这门婚事,当真是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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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真的被钟老夫人言中,沈骥半夜即起热,到清晨不仅没退,反而更有汹汹之意,沈恭听说赶来时,只见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整个人烧的有些晕沉。
“二少爷这一向心思郁结,又经了鞭打淋雨,正发出来了。”大夫道。
沈恭浓眉紧锁,打发他下去开方煎药,回来看弟弟,“怎么样,不若改期?”
“那怎么行?”沈骥坐起身,暴雨中屹立挺直的身子这时候不禁晕眩地晃了晃,“让郎中开一方猛药,先把白天压下去。”
沈恭不赞同地看着他,“值得吗?”他摇摇头,五天前,十一名勋贵子弟已开拔远赴云南,为了成婚,本是个中最优秀的沈骥错过了,以前安排的左前锋游击将军无法再担任,只好重新改过,改任边校尉将军,前者是杀敌立功的好机会,后者却只能打扫打扫战场了。况且沈恭觉得,大理小国,很有可能毕其功于一役,等沈骥赶过去,说不定仗都打完了,而皇宫禁卫军统领的职务,等回来更是再想都别想了——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容许他还在眼皮子底下晃吧?皇帝是大度,但他毕竟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沈骥站起身,披上外衫,猜到兄长心里头所想,“哥哥,男儿建功立业,并不在一时。”停一停又道,“这件事情全在我,你们莫要怪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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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初初身着青色深衣(注1),深绿色长袖大衫上面印着一团一团青碧色的硕大团花,大红色金凤绣金短襦以玉青色革带系在腰间,袖口和身前大带均是织金大红凤尾纹样,大衫前襟坠以金银琉璃花钗,高高盘起的发髻上,凤冠亦是珠翠缭绕,玉动珠摇,眉间一点大红花钿。她容光本就盛丽,在这样庄重绚烂的装扮之下,更衬的她肤如雪光,眼波若醉,端是艳丽华贵得让人不能直视。
被礼官引导着,初初将手交到沈骥宽大的手掌中,那上面的热度让她抬起头。
饶是已见惯了她的相貌,沈骥仍然被那绝世的容光震撼了。
初初亦定定相望——这就是她的丈夫、她的男人。黄昏的余晖在他英武的脸和头上所戴的璞头冠帽上镶上一层淡金色的金边,因为逆着光,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手上突然的一个紧握,初初第一次为自己的美丽感到高兴,轻轻唤道,“夫君。”
沈骥握紧她的手,两个人一同向门内走去。
弘德帝站在承天门的城楼上,向着皇宫西南的方向,暮色渐渐四合,皇帝庄重的身影逐渐和他身后的城楼、屋脊上的鸱吻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出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注:花钗青质连裳,青衣革带韈履,本文尚唐,唐代女子婚服青质连裳,即青色的深衣,饰以以金银琉璃等钗饰,大胆的色配冲撞,也造就了红男绿女的成语。
妖女战将婆,下一章见了。
第31章 亮剑(新)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沈骥牵着初初的手,两个人一道迈入正堂。
荣威堂整饬一新,梁上悬挂着金鱼、鸳鸯、彩鹤灯笼,金橙色的灯光落在二人身上;衬着两个人身上的吉服;一个英武挺拔,一个端庄美艳不可方物;端是一对璧人。
行礼时初初抬起头;只见正前方交椅上端坐着一位老妇人,身穿绛红色团花大袖衫;深紫色长裙,头戴抹额,满头银发梳的整整齐齐;她整个人十分工整严肃,连鬓边的红花似乎都棱角分明,其面容威严有余,柔和不足,一双严厉的眼睛正也看着自己。
钟老夫人只因沈骥的那句话——“皇帝赐婚,没有哪里不光荣,若是您执意将它弄的不好看……”应当说,沈骥是说到点子上了,坐在这里,不为了别的,只为了沈家的体面。
皇帝派大监石宝顺参加今天的婚礼,算是顶给面了,但一想到初初曾经的身份——钟老夫人板着脸,勉强与石宝顺和几个主要的宾客应酬一番,直到礼官唱到吉时,她端坐好,看见儿子与初初携手走进来。
初初抬起头的那一刻,钟老夫人正也看着她。看到她的那张脸,老夫人自以为有几分了然。钟太君是见过世面的,不仅本朝的太后太妃们,太宗失意于先太后谢衡,寻的那些个美人,还有前朝废帝留下的妃嫔,加之一路行军打仗,各处搜刮俘虏美人互相赠送或是进献,形形j□j,什么样的没有见过——眼前的这个女子,钟氏这一世见过多少人,看人都看到骨子里,暗道,得亏她年纪尚小,若是再过十年……
老夫人苛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里面毫不掩饰的批判和不赞同——盛初初垂下眼,低头继续行礼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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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在沈骥原居的院落布置而成,大夫人张氏将家具换成一水的紫檀,那时候的房屋阔达,分隔不明显,主卧与外厅之间只有一道网眼垂花屏纱对门,此刻换上了红色绣金凤朝阳和喜字样双层纱,紫檀木海棠花围萱草浮云纹浮雕无柱八步床上亦挂着红绡帐,垂着花青色莲花样幡帘,铺着百子嬉春花被,一架四叠百花连幅屏风斜对着喜床,将卧室分为内外两间。
婚礼邀请的宾客不多,初初将除下礼服、换上短襦长裙没多久,沈骥便回来了。初初见他面色潮红步伐不稳,问,“将军是不是饮了酒?”一面唤丫鬟来与他更衣。
初初孑然从宫里出来,除了太后的一些赏赐,没有其他嫁妆和陪嫁的家人,因此这新房里的下人都是沈府旧人。
上前扶住他的手,初初才觉到他的体温烫的惊人,再一摸他的额头,惊呼道,“将军!”沈骥一个趔趄,初初忙撑住他,沈骥的声音喑哑,“不碍事,我歇一下就好。”
虽这样说,初初见他模样却大不对,与丫鬟两人跌跌撞撞将他扶进屏风,坐到床上,那沈骥已是满头大汗,仰倒在床上人事不知。
“将军,将军!”初初忙趴到他耳边。
“夫人,先将二爷的礼服除下吧,奴婢去唤大夫。”那丫鬟道。
初初听她说的井井有条,便多看她一眼,只见一个穿白绫衣裙红绫背心的丫头,十六七岁年纪,生的是白白净净,眉眼利落,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道,“奴婢叫做绿箭。”
初初点点头,两人一齐合力将沈骥的礼服除下,靴子脱掉,初初抖开一床薄薄的喜被,覆盖在他的身上。那沈骥的身体壮硕结实,又昏迷不醒,比平素还重上一倍,初初停了一停,对绿箭道,“你去请大爷和大夫人,烦他们去请大夫,天晚了,别惊动了老夫人。”
绿箭垂下眼,“是。”
初初又吩咐道,“让她们打一盆凉水来,还有棉巾。”
绿箭自下去不提。
一忽儿凉水送来了,初初让丫鬟们皆下去,自己与沈骥擦拭。这会儿沈骥的脸色比方才更红,口眼干燥,汗却如浆,一看就是发起了高热。初初擦到他左颊上的疤痕,晋王的鞭子里掺了金丝,这疤——怕是落不掉了,细细得将它擦过,见他连内袍也都汗湿透,小手在那里停了一停,还是替他解开前襟,拿棉巾过水与他细细擦拭。
他背后也都是汗,但沈骥身体壮硕,初初一个人翻不动他,只得拿一块棉巾垫到他颈后,让他稍微舒畅一些,这时候手上粗糙裂开的触感,初初使劲将他身子微微抬起,只见那颈后一道长长的鞭痕,直伸到背后下方,伤口犹自翻开,显是新近才有的,她心中一动,再往下一摸,麻麻磕磕的竟全是这样,没有一块完整皮肤。初初坐在那里呆了一呆,再看向他发热中潮红的脸,拿棉巾子在他左颊的鞭痕上再擦了擦。
外面传来声响,初初忙整理好仪容,走出去,发现不仅张夫人,沈恭也来了。
“二郎怎么样?”沈恭先冲她问道,眉头深深皱着。
张夫人道,“老爷,让大夫先看看吧,弟妹哪里说的清楚。”
沈恭便让大夫进去,自己跟上前去。
初初到张氏身边,福了一福,“有劳您了。这么晚了还打扰哥哥嫂嫂,真是对不住。”
张氏略欠身回礼,“一家人,不要这么客气。”
两个人进入卧室,大抵是沈骥的情况不很严重,沈恭平静了许多,向初初看过来,她已除下礼服,换上豆青色短襦,大红长裙,卸下繁重的妆容,仍美的若流霞灿雪一般。他还记得那时候她蜷在监牢里,拿银簪抵着自己的喉咙,“我娘她们都死了,不是让我活下来去做官妓的!”由于自己的一时不察,导致她一家三十几名女眷尽皆于抄家当日横尸,当时又怎么会想到三四年后她竟会成为自己弟弟的妻子。哎,都是命吧!沈恭总有一种自己做的错事,让沈骥替自己偿还的感觉,这么一想,对弟弟的愧疚之心更重。
大夫开完了药,细细吩咐煎药的方法,这里的下人都是沈府原有的,没有人会不尽心,他又说看护,“这一夜最好不要离人。”
初初道,“这里交给我吧。”说罢坐到床前,为沈骥掖好被角。
沈恭不再说什么,先走出去,张夫人到外面嘱咐完毕下人,又折返回来,对初初道,“明日辰时(早上七点),弟妹不要忘了去给母亲敬茶。”初初站起身,“谢阿嫂提醒。”
张夫人点点头,命丫鬟将垂花门的红纱放下,轻轻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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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沈骥还没有醒来,初初一夜几乎无寐,不过见他热度退却许多,呼吸也悠长不少,便稍放下心。
绿箭和另一个唤作红槊的侍女进来为她洗面装扮,大红色海棠花宽袖大衫,青色曳地长裙,戴上金钗步摇,点上大红花钿,沈骥昏睡不能陪伴,初初独自跪倒在荣威堂的大厅中央,向老夫人钟氏行礼。
钟太君问,“二郎呢?”
“回老夫人话,”不用初初回答,她身边的一个侍女轻声道,“二爷昨夜发热,还没有起身。”
钟太君便重重得哼了一声。
上面再一直没有说话,初初一直跪到腿脚发麻,一个侍女才端来一杯茶,她勉强站起身,接过茶盅,走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请用茶。”
另一个侍女将茶接过,钟太君示意她将茶盅放到案上,“迎你进门并不意味着就承认你已是我沈家的媳妇,”老夫人低沉中略带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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