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差强人意的结局;亦出乎武则天的意料:位不过三品;她要的;从来都是……
可事到如今;又能何解?
换上心爱的石榴裙,坐在四辕马车上,听着车轱辘在官道上平稳地转动;武则天默默地想道:惟有且行且筹谋了。
站在太极宫外,犹记得多年前;她亦是满怀期望、踌躇满志欲博一番天地;却不想随侍天子十二年;却只是区区五品才人;湮灭在太极宫中,未能给自己带来荣耀显赫。
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输。
见她立在宫门前出神,身前指引的宫女忍不住轻声提醒道:“武美人,还请这般来,莫叫皇后娘娘久等了。”
收回视线,武则天温声笑道:“劳烦姐姐带路了。”
那宫女连称不敢。
新人入宫,觐见皇后是常理,也是祖例。若是平时,或许并非多显眼,可今日,进的是武美人,尚未入宫便已震动外朝内宫的武氏,先皇的才人,莫说是妃嫔,便是那些个内侍宫女,也少有不好奇,不在意的。
而安仁殿里,自是一派喧闹不已。
看着殿下一应燕瘦环肥的莺莺燕燕,难得得齐整,讷敏心里暗自好笑,这是三堂会审,提防起狼来了的意思么。只是,这般阵势,莫说是吓退,便是在那武则天心上留些涟漪,都不够瞧呢。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儿,终于,听到宫人来报,道是武美人到了。
便是讷敏也略略动了□子,对于武则天,她亦是久仰大名,铿锵一见,如今能瞧见真人,亦有几分好奇的:“宣。”
宫人领命而去,悠悠地唱和开来,不多时,便瞧见一位体态修长、娥眉轻扫的女子将一地的光晖抛之于身后,步履轻盈而从容,待行至殿中,裣衽下拜道:“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福。”
目光在那嵌了和氏暖玉的小帽上略一顿,讷敏微微抬手,笑道:“不必多礼,坐罢。”
早有机伶的宫人搬了绣墩,度其位次,安置妥当,抬头一看,恰是徐婕妤之后。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古怪了起来,在徐婕妤与新晋的武美人之间流连,更有甚者,悄悄抬眸打量几眼正位上的讷敏。
那新得的皇子,究竟是如何一回事,虽不曾有人明言点破,可其间的弯弯道道,有心之人亦不在少数,只不过,帝后这般说,众人也只得这般信。眼下遇到了正主,又是这般微妙的位子,哪还不使劲儿地打量,只盼着能寻出些端倪来。可惜,视线往复间,却见三人皆是如常坐着,仿佛这一切,不过是轻风拂过杨柳,风过无痕罢了。
“武……姐姐亦算是新人,新人入宫,自是桩喜事。”讷敏并未出言打破这诡异的平静,任由视线交汇,片刻之后,只微微正了些身子,抬了下手,示意陆风仪将早已备下的礼物端上来,艳丽精巧的石榴花开珊瑚座屏,更是有心,“不过是本宫些许心意,还望姐姐日后,好生侍奉大家,早日,会大家添个一子半女的。”
武则天垂睑起身,谢礼道:“多谢皇后娘娘,妾明白,定会谨遵娘娘懿旨。”
“既已入宫,便是自家姐妹,哪用得着这般处处见礼,反而生分了不是?”讷敏眸色微微一闪,脸上仍含着温婉谦和的笑,“若叫大家知道了,还以为本宫多事,叫你委屈了。”
一旁的萧淑妃忽然掩面笑了起来,乌墨鬓间蝶恋花金钗垂着长长的琉璃苏子一晃一晃的,衬着那张妩媚多姿的脸越发明艳动人:“皇后待人最是宽和不过,怎会委屈了谁?武才人初来乍到不懂这个,以后时间长久了,自然会明白娘娘的苦心。”
众妃又是一怔,这萧淑妃是转了性子还是怎的,竟附和起皇后来了?
再看向武美人时,又添几分警醒。
“淑妃又记岔了,大家亲拟的封号,武姐姐又是这般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才人二字,往后,可不许再提了。”讷敏如何听不出她的讽刺,也乐得两人这般争锋,可听着萧淑妃越说越张扬,唯恐当真犯了忌讳,便轻描淡写地斥了一句,“如今武姐姐既已进了这宫门,便是你我的姐妹无疑了。”
“倒是我记错了,还道是以前呢。只可惜,这美人,已经是正四品了。”萧淑妃拿着绣花手绢儿捂着嘴咯咯地笑开了,那眉梢间的得意飞扬,明媚得刺目,“啧啧,这么快就四品了呢,往后的日子,却是少了许多滋味。”
如此明晃晃的讽刺,叫武则天袖底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却仍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叫皇后娘娘为妾费心了。”
“本宫也不过是动些嘴皮子,哪有什么费不费心的?只可惜,本宫也是个无用的,只怕是委屈你了。”讷敏笑着宽慰了两句,又对萧淑妃道,“你啊,也少说两句,今儿武姐姐头一天进宫,若是唐突了美人,可就成了你的不是了。”
“哎呀呀,真真是该打,要是热闹了武美人,往大家跟前一闹,我那承香殿,怕就再没人气儿了。”萧淑妃唇角一掀,虽说着懊恼的话儿,可脸上却不见半分焦急,仍是笑意盎然的,半侧着头,直剌剌地打量着武则天,竟有些说不出的轻蔑嘲弄。
讷敏笑着撇了眼萧淑妃,回头又对武则天道:“武姐姐不必理会她,淑妃这张巧嘴儿,可是出了名儿的,本宫是说不过的。” 说着,也不待她如何作答,便唤了陆风仪吩咐几句,又同众人笑道,“前儿得了些果子,叫人渍了几日,昨儿刚呈上来的,本宫觉得味儿不错,大家也都试试味儿,若是喜欢,回头本宫叫宫人们多置备些,这会儿天热了,吃点儿果子开开胃也是好的。”
“皇后娘娘的赏赐,自然是极好的。”
众人又是一愣,犹疑地看向刘氏,平日里极谨小慎微的,难得开口,却不想今儿也不一样了。被这么一打量,刘氏有些拘谨地挪了挪身子,微微垂着首,极忐忑不安的模样。
“你若欢喜,回头我差人送些往你宫中。”看来,关于李弘的安置,叫刘氏也不安了呢。讷敏心里忖思着,面上温和地笑着,替她解围道。
讷敏能想通透的,徐婕妤如何猜不到,亦温声道:“太子聪慧,前几日大家还夸了他呢,有这般好的长兄照拂着,也是小皇子们的福气呢。”
“李忠,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本宫亦时常听大家夸赞他敏而好学,谦而不骄。”讷敏亦笑着开口续道,“陆风仪,将那套四君子文房取来。你也不必推诿,都是本宫的孩子,本宫也是盼着他们好的。”
刘氏连忙告谢,起身欲见礼,想起先前讷敏的话语,又觉不妥,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行事才好,瞧见她这般,讷敏心里暗暗摇头,这般风仪,也难怪不讨李治的欢喜了,这些年,更不曾听闻什么母以子贵,委实有些忒小家子气了:“往日得暇,让太子也与几位兄弟多亲近些,本宫只盼着今后,他们兄弟齐心,便是我大唐的福气了。”
说着,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掠过:“若是诸位姐妹亦是齐心,本宫更是再高兴不过了。”
众人连敛容应是。
武则天微垂着头,一脸恭谨柔顺的模样,可眼底的精光隐隐里,满是说不出的野望。
待众人散去,讷敏亦有些倦意,指了跟前的女官陪武则天前去安置,便摆手让人退下了。见她露出几分疲态,陆风仪悄步上前,替她揉着眉心:“娘娘也该仔细着自个儿身子才是。”这些天,看她忙这忙那的,把一应的内务都安排妥当了,却独独忘了自己那份。
讷敏半阖着眸,懒懒地应了一声:“往后,该热闹了。”如今武氏也已进了宫,怕是清闲的日子,越发远离了自己。
而那一厢,武则天亦上了软撵,一路欣赏着内苑里怒放的名贵花卉,到了一座秀美的小院前。
虽然李治立下位分不过三品的誓言,可一应的陈设置办,讷敏却仍大度得很,并未苛责那些个枝末繁节,更安排了瑰丽精致的彩丝院,彩丝院并无主位,武则天一进去,虽无主位名分,却有主位之实,莫说是李治,便是武则天心里,亦有些满意的。
“媚娘住得可还习惯?若短了什么,同朕说,或是跟皇后说也是无碍的。”武则天刚安置下来,李治后脚就跟到了,环顾了一圈,心下对讷敏更添几分满意。
“皇后娘娘替妾想得这般周全,妾欢喜还来不及,哪还会不习惯?”武则天面染桃花羞色,依偎进李治的怀里,手指轻轻在他胸前打着圈儿,“能相伴九郎身边,是妾这辈子最大的福分了,妾感恩尚来不及,只是,因着妾,带累了九郎。”
“是朕委屈了你才是。”
“有九郎这份情意,妾又怎会委屈?”
至于旁的,来日方长。
今日安仁殿一会,武则天心底亦有几分警醒,萧淑妃并不是全然无脑无甚城府的,而王皇后,更不是想象中那般无害温软的,再加上一个全然陌生的徐婕妤,这后宫的水,也不浅呢。
☆、第59章 满月之宴
武氏一入宫;李治便频频往彩丝院;纵未留宿;亦会小坐片刻;一时间,彩丝院之风光,盖过了昔日的承香殿。
萧淑妃本非隐忍之人,被人生生地自个儿碗里分了宠;怎能咽得下这口气?每日偶遇;总少不得冷言冷语奚落一番;而武则天的气度,便是讷敏也不得不感慨良多;日日含笑沉默以对;竟从未有半分恼色,却也不落丝毫口舌于旁人。眼看愈演愈烈,讷敏虽有劝解,可她那跋扈骄横的性子,哪听得进劝?
“皇后娘娘的好意,妾心领了。只不过,妾可做不来娘娘这般大度。”萧淑妃一如既往的华丽夺目,眉梢间的轻蔑更不屑掩饰,嗤笑道,“鸠占鹊巢,难道还是鹊儿的错了?”
“你……唉,本宫自知说不过你,只是,前朝要事已叫大家操心不已,后宫些许事儿,若能不惊动的,还是莫叫大家烦心为好。”此前,虽与萧淑妃有隙,可讷敏心里,对她明烈如火的性子还是有几分欣赏的,更何况,有萧淑妃在前头争锋,也能叫她省心许多。
当看到李治面有郁色地进来,讷敏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一声,萧淑妃,怕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了。
“再过几日,便是五皇子的满月礼,妾琢磨着,也是难得的喜事,不若置办回家宴,也好叫大伙儿聚一聚,一道松散着乐一回,大家以为如何?”
“便依梓潼之言。”李治略一沉吟,便爽快地点头应允了,看她坐在桌旁,唇畔含笑,悠远而宁静,极静美柔和的模样,心中一动,道,“许久不曾听梓潼唤朕一声九郎了。”多年前,年少夫妻亦有举案齐眉时,那时,他私底下唤她三娘,她便会柔柔地一笑,唤他九郎。可不知不觉地,渐行渐远,便成了梓潼与大家,最无错亦无过的称呼了。
“妾如今,怎好再这般?若叫外人听去了,岂不失了规矩?”讷敏微怔了片刻,蓦地抬眸,眼底又惊又喜又带着几分惘然不信,只一眼,又低低地垂下,轻声道,“妾自知无盐,亦无甚大慧,只盼着能守住咱们的家,不叫您因妾之故而伤神费心,旁的,便不敢再奢求了。”
她亦非昔日那自怨自艾的王皇后,还有心思去争什么帝宠。眼下的她,所求的,不过是稳居后位,图一世容华安宁。那些情意绵绵的称呼也好,回忆也罢,与她,不过是过眼浮云,无甚可在意的。
若李治有意,便随他演一场旧情融融的戏码,亦是无妨。
李治微微有些动容:“在三娘心里,这里便是你的家么?”
“妾也是读着《女诫》长大的,说句逾矩的,妾虽为皇后,可妾心里,更是将大家视为夫君,夫君在哪里,那里便是妾的家。”讷敏抿唇笑了笑,柔和的弧度,比夏夜里的清风更叫人舒畅悦然,“阿娘每每进宫,亦叮嘱妾当需谨守妇德,以夫家为重。”
“有魏国夫人这般通情理的岳母,亦是朕之幸。”李治往前探了些身,执意牵起她搁在裙裾上的手,握在掌心里摩挲着,眉间的融融温情,比春风更熏人,“娶妻娶贤,能娶梓潼为妻,更是朕的大幸。”
“大家这般说,倒叫妾羞愧极了。”讷敏眸色微微闪烁了下,轻轻地叹息着,“只是,妾之娘家,却无甚得用的,只会死守着祖荫过日子,不知变通,更不思革新,也不能替大家分忧。”
“梓潼此话何解?”
“妾哪懂什么大道理,只盼着他们能争气点,不给大家添乱。”讷敏脸上的笑略有些拘谨,抿了抿唇,又续道,“妾虽出身太原王氏,却也看得出,家族人丁繁盛,亦有其流弊,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分而化之,或许也能太平些。”
分而化之?
李治猛地一震,忍不住细细地又端详了半日,却见她仍是坦然平和的模样,仿佛不过是无心之中一句随口道来的闲话一般,可此间蕴含的深意,他又怎会不知?如此春雨润物般无息的关怀,叫他心里更是感动不已:“梓潼之心,朕定会珍而重之,绝不相负。”
此刻的讷敏,不过是略略心安几分,如今这局势,她的后位,当是稳当的。殊不知,这一回安仁夜话,竟影响了她的后半生。而她,亦只着眼于当下,开始筹备起李弘的满月宴。
当宫人前来通报,道是初三在凝云殿为五皇子举行满月宴。凝云殿毗邻凌烟阁,寓意极好,若还是她的皇儿,武则天自是十分高兴的,可如今,连皇家玉牒都改了,再无转圜余地,成了那徐婕妤一世的亲子,叫她如何笑得出来?可皇后亲自摆宴,便是李治也会到场,她若不好好的,岂不叫人轻看了取笑了?
细细地替自己描眉贴黄花,又换了合体合矩的衣衫裙裾,暗忖着时辰,往凝云殿而去。彩丝院在太极宫以西,而凝云殿则居东,一路行来,亦有些喘息。眼看殿宇近在咫尺,看天色尚早,武则天便在花间凉亭小憩了片刻。刚欲起身前行,却听身后一阵肆意的笑声:“这不正是武美人吗?怎不去沾沾小皇子的福分,躲到这里触景伤情来了?”
“妾见过萧淑妃。”武则天心下无奈,面上却仍是平静温顺的,裣衽施礼道。
萧淑妃袅袅娜娜地走到近前,也不叫起,绕着她好生打量了一番,啧啧叹道:“瞧这样儿,比花儿还娇,只可惜,大家今儿怕是会同皇后娘娘同往,瞧不见你这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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