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击沉蒋军“东江”号巡逻舰,近百名国民党士兵葬身大海;
八月六日,激烈的海战又起。在福建南部诏安海湾,两艘国民党军舰运载一批特种部队准备登陆,遭到中国人民解放军猛烈反击。两舰名叫“漳州”号、“剑门”号,均沉没海底,死伤达数百人。尤其是“剑门”号,排水量为八百九十吨。这次两舰覆没,台湾为之震惊……就在两次海战之间,七月十四日,香港《快报》刊出独家新闻,使台湾一片哗然:“李宗仁将返大陆!”翌日,美联社自日内瓦发出电讯称:“香港报章推测中国前总统李宗仁可能前往北京,此间台湾官员对此表示怀疑。”就在“台湾官员对此表示怀疑”之际,七月十八日上午十一时,李宗仁和夫人郭德洁出现在上海虹桥机场,受到早已在那里等候的周恩来、陈毅、叶剑英的热烈欢迎。
七月二十日,当李宗仁夫妇飞往北京,周恩来提前二十分钟到达,又在北京机场迎接他们的到来。
七月二十六日,毛泽东在中南海宴请李宗仁夫妇,表示热忱的欢迎。
毛泽东一见李宗仁,出语惊人:“德邻先生,你这一次归国,是误上贼船了!”
李宗仁一听,一时不知如何答复。
毛泽东哈哈大笑:“蒋介石口口声声叫我为‘匪’,还把中国大陆称为‘匪区’。你今天到‘匪区’来见‘匪’,岂不是误上贼船!”听毛泽东这么一说,李宗仁也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李宗仁回归北京,其实是意料中的事。李宗仁与蒋介石的深刻矛盾,使他理所当然倒向北京。
早在一九五○年七月,李宗仁便向美国共和党领袖罗伯特·塔夫脱谈及国民党失败的原因时,尖锐地抨击了蒋介石:“就我所知,国民党所以失败,实由于蒋介石二十年的独裁专制,政治腐败,人心离散;军事上指挥错误,士无斗志。这些是主要因素。”
在一九五八年至一九六二年由李宗仁口授、唐德刚笔录的《李宗仁回忆录》中,他便这样论及毛泽东和蒋介石:中共席卷大陆以来,政权已渐稳定。唯中共急于工业化和实现共产社会理想,不无躁进之嫌。然中共十余年来百废俱兴,建设规模之大与成就之速,皆史无前例。国势日振,真可说举世侧目。我本人虽失败去国,而对北平诸领袖的日夜孜孜,终有今日,私心弥觉可喜。
至于台湾,十余年来,蒋小朝廷内的一切作风似仍沿袭大陆时代的恶习而无甚改进,且有甚于大陆时代。如此而犹欺人自欺,动辄以“反攻大陆”作宣传,岂不可笑。一种政治宣传,如果连自己都欺骗不了,又如何能欺骗世人呢!
李宗仁还回忆起他跟毛泽东最初的交往:
我和毛泽东第一次见面,是在国民党二中全会的会议席上。他那时任国民党中央党部所办的农民讲习所所长,并担任短时期的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代理部长。他身材高大,时常穿一件蓝布大褂。在会议席上,他虽发言不多,但每逢发言,总是斩钉截铁、有条不紊,给我印象很深,觉得这位共产党很不平凡。
一九六三年七月十四日,意大利米兰《欧洲周报》发表李宗仁对该报女记者奥古斯托·玛赛丽的谈话。他这么谈及蒋介石:
许多年来,蒋一直是中国元首,而现在他的举动好像他的经验还没有一个村长多,他不懂历史。每年一度他站在金门、马祖海边的悬崖上发表演说。他总是重复着同样一句话:“我们一定要回去。”很难说他本人是否了解这一事实,回大陆是不可能的。
李宗仁接着又谈到了他自己:
我像蒋介石和国民党一样,是一个失败者。唯一的区别是,我完全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作为个人来说,我自己无关紧要,我不能妨碍中国的前途和她的进步。我由于自己的失败而感到高兴,因为从我的错误中一个新中国正在诞生……什么时候我们曾经有过像我们今天有的这样一个强大的中国呢?
经过李宗仁的政治秘书程思远幕后穿梭,多次密访北京,由周恩来作了安排,这样一九六五年六月十三日,李宗仁以陪夫人前往瑞士治病的名义,飞往苏黎世小住。然后悄然前往巴基斯坦卡拉奇,由那里转往广州……
李宗仁的归来,在中国大陆刮起一阵“李宗仁旋风”。中共各方要人、国民党各地旧部,纷纷宴请李宗仁夫妇。内中最为有趣的是,末代皇帝溥仪握着他的手说:“欢迎你回到我们伟大祖国怀抱里来!”末代皇帝和末代总统的相见,一时传为佳话。
李宗仁于一九六九年一月一日,死于直肠癌,终年七十八岁。
第十二部分:未完的棋曹聚仁穿梭于北京─香港─台北
就在李宗仁归来的那些日子里,一位神秘的人物穿梭于“香港─北京─香港”、“香港─台北─香港”。此人在一九五八年“八二三”炮轰金门的紧张时刻,肩负台湾方面的使命出现于北京。毛泽东曾“冷他几天”。此人便是曹聚仁。
一九五九年十月一日,北京举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周年盛大庆典,他也应邀来到北京,下榻于北京崇文门的新侨饭店。国务院给他派了专车,供他使用。
一天清早,曹聚仁尚在睡梦中,忽闻敲门之声。一开门,门口竟站着十年未曾见面的结发之妻王春翠。曹聚仁来来去去于香港、北京之间,因负有特殊使命,很少有机会跟妻子王春翠相见。王春翠住在浙江兰溪县蒋畈村,交通甚为不便。这一回,曹聚仁从香港乘飞机到达广州,马上给王春翠汇去一笔钱,请她来北京相会。果真,妻子赶来了。
几天后,周恩来宴请曹聚仁,未见王春翠同来。一问,才知道王春翠从乡间来到大城市,生活不习惯,病了。言谈间,曹聚仁说起想把妻子送到南京,和年已九旬的老母住在一起,只是生怕无法报进南京户口。周恩来当即答应可以迁入。此后,王春翠果真迁往南京安居……这一回,在李宗仁归来前夕,曹聚仁匆匆赶往北京,为的是报告来自台北的重要信息。据他的台湾朋友告知,将接他去台北。周恩来向曹聚仁谈了中共关于和平解决台湾问题的有关意见。
在曹聚仁返回香港之后,李宗仁从海外回到北京。人们纷纷从李宗仁谈到蒋介石,猜测蒋介石会不会仿效李宗仁。
台湾果真来人接曹聚仁去台北。在蒋经国的陪同下,曹聚仁拜会了蒋介石。曹聚仁转达了周恩来的意见。经过密谈,初步谈成了一些意向。这些谈话,原属绝密之事。近来,有传闻道,双方初步达成以下六条。是否可靠,尚待若干年后由档案文件证实:
一、蒋介石偕同旧部回到大陆,可以定居在浙江省以外的任何一个省区,仍任国民党总裁。北京建议拨出江西庐山地区为蒋介石居住与办公的场所。
二、蒋经国任台湾省长。台湾除交出外交与军事外,北京只坚持农业方面必须耕者有其田,其他政务,完全由台湾省政府全权处理,以二十年为期;期满再行洽商。
三、台湾不得接受美国任何军事与经济援助;财政上有困难,由北京照美国支援数额照拨补助。
四、台湾海、空军并入北京控制。陆军缩编为四个师,其中一个师驻在厦门、金门地区,三个师驻在台湾。
五、厦门与金门合并为一个自由市。作为北京与台北间的缓冲与联络地区。该市市长由军师长兼任。此一师长由台北征求北京同意后任命,其资格应为陆军中将,政治上为北京所接受。
六、台湾现任文武百官官阶、待遇照旧不变。人民生活保证只可提高,不准降低。
曹聚仁从台湾返回香港,再度北上。他坐火车途经金华时,想念尚在兰溪的妻子王春翠,但因重任在身,无法去看望她。于是,他只得写诗一首,略表思念之情:
细雨霏微薄如纱,
横云绕处是金华。
山称南北弓牛背,
塔或有无问井蛙。
意涩怯题八咏壁,
舌干苦忆白莲花。
初平叱石浑何事,
归梦年年不到家。
国共密谈,由于中国大陆的“文革”临近而终止。
一九七二年七月二十三日,曹聚仁病逝于澳门镜湖医院。终年七十有二。他的夫人邓珂云及长女、次子在侧。
在他去世后,他的夫人邓珂云在曹聚仁的《我与我的世界》一书后记中,隐隐约约写及他为国共和谈奔走的业绩:“他终于能为祖国和平统一事业效力而感到自慰。他为此奔走呼号,竭尽全力,直至生命的最终。”后来,在一九九三年,他的同龄人夏衍在《随笔》杂志上发表《怀曹聚仁》一文,写出了曹聚仁一生的特点:“他不参加任何党派,但和左右两方面都保持着个人的友谊,都有朋友,虽然爱独来独往,但他基本上倾向于进步和革命。”也正因为他“独来独往”,又在海峡两岸领导层中保持“个人的友谊”,所以他成了穿梭于两岸的颇为恰当的牵线人。
第十二部分:未完的棋“文革”狂潮中的毛泽东与蒋介石
毛泽东曾说,他的一生只做过两件大事:一是打败了蒋介石;二是发动了“文化大革命”。
一九六六年,由毛泽东发动的“文革”狂潮,席卷中国大陆。
前文已经引述过,一九六六年七月八日,毛泽东在给江青的那封信中,谈到了蒋介石,讲述了蒋介石“滚到一群海岛上去”的历史过程。紧接着,毛泽东在信中断言:“中国如发生反共的右派政变,我断定他们也是不得安宁的,很可能是短命的……”这样,毛泽东把中共内部的右派,跟蒋介石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一九六八年四月十日《人民日报》、《解放军报》联合社论《芙蓉国里尽朝晖》,发表了毛泽东一段“最新指示”,则把“文革”视为国共两党斗争的继续:“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实质上是在社会主义条件下,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和一切剥削阶级的政治大革命,是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下的广大革命人民群众和国民党反动派长期斗争的继续,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阶级斗争的继续。”这么一来,也就把“走资派”视为国民党反动派在中共党内的代理人。这么一来,也就在全国开展“清理阶级队伍”运动,要把那些“国民党的残渣余孽”清理出去。这么一来,毛泽东也就把他平生所做的两件大事联系在一起,即“文革”是打败蒋介石的继续。在“文革”中,还经常引用毛泽东一九五五年六月十日在《〈关于胡风反革命集团的第三批材料〉按语》里的一段关于蒋介石的话:“在地球上全部剥削阶级彻底灭亡之后多少年内,很可能还会有蒋介石王朝的代表人物在各地活动着。这些人中的最死硬分子是永远不会承认他们的失败的。”这么一来,“文革”也就成了一场继续和国民党斗争的运动,成了一场继续和蒋介石斗争的运动。在“文革”岁月,蒋介石成了中国大陆最可憎的人物。一位当年的中学生,曾如此回忆他在“文革”中的奇特经历:他与蒋介石毫无瓜葛,只是姓蒋罢了。他刚出生时,很小,像只猫,父亲就给他起名“蒋如猫”。他年岁稍长,就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父亲按谐音把他的名字改为“蒋如毛”。不料,“蒋如毛”这名字,在“文革”中闯下大祸。红卫兵们把他拉上高台,叫他低头认罪。在批判了他的名字如何反动之后,斥责他道:“以后不许姓蒋,姓蒋的通通改成姓毛。”
那位“蒋如毛”只得从命,从此改名换姓,曰“毛向东”。打那以后,这位“毛向东”也就太平无事。
在批判“蒋如毛”之时,台下另一位中学生心惊肉跳。他叫“金大陆”,有人曾说他的名字取义于“进攻大陆”。后来,他母亲作了解释,他出生时正值一九四九年,他又姓金,取名“金大陆”,乃“金色大陆”之意。虽经母亲解释,红卫兵们仍十分怀疑。正因为这样,他生怕斗罢“蒋如毛”,会接下去斗他“金大陆”……这位“金大陆”后来在一九八八年八月二十五日上海《新民晚报》发表《寻找“蒋如毛”》一文,方使人们相信以上“文革”笑话,乃是完全真实的故事。从“蒋如毛”的故事中,可以看出,当年“文革”中激烈的反蒋情绪。自然,在那样的岁月,国共之间很难找到共同的语言。在海峡彼岸,“文革”的风潮,激起蒋介石反攻大陆的狂热之情。
中国大陆在“文革”中,出现大规模的武斗,出现全国性的混乱局面,铁路阻断,生产停滞。蒋介石陷于兴奋之中,认为这是他“卧薪尝胆”多年,终于到来的反攻大陆的最好时机。一九六六年三月,蒋介石第四次当选总统。他就大陆的“文革”对美国记者说,目前是给予毛泽东“致命打击的最好时机”。
蒋介石表示,“一日不收复大陆,一日誓不罢休”。
蒋介石主持召开了国民党九届三中全会。蒋介石在开幕词中号召“反攻复国”,在闭幕词中强调“当前反共形势,我操必胜”。这次全会针对大陆“文革”,制定了《大陆重建工作基本方针》。
美国国务卿杜勒斯曾说过一句广为流传的话:他把和平演变的希望,寄托在中国的第三代身上。
由于“文革”的到来,蒋介石确信,复辟的希望并不那么遥远。他断言,中国大陆正处于“全面混乱”、“全面暴动”、“全面动摇”、“全面崩溃”之中。这时,蒋介石挂在口头的一句话是:“挥师北伐,必成必胜。”台湾“驻美大使”周书楷这时宣称:“一九六七年很可能成为光复大陆的决定年!”虽说蒋介石为中国大陆的大动乱而兴奋不已,但是,随着毛泽东渐渐控制了局势,他的兴奋度也就随之降低,转为“静观其变”。那时,毛泽东对蒋介石的称谓为“蒋帮”;蒋介石对毛泽东的称谓为“毛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