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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枫愕然醒转，然而吸引他的，并不是明空的问题，而是那挂在俏脸上的两道泪痕，借着月光，犹如两道清亮的小溪，不知为什么，张枫竟觉得那淡淡的光芒是那么的刺眼。“是师父。”他答道，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得有些沙哑。
明空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张枫知道这个答案本来就是顺理成章的。“在明空十四岁那一年，娘不知如何使得工部尚书、利州都督武士彟认明空为女，而那时正值宫中选秀，明空就来到了宫中，并且很快就被封为才人，伺候陛下的起居。明空不知娘为什么把人家送到宫里，娘也只是告诉明空要好好伺候陛下，尽可能获得他的欢心。”
张枫咽了口唾沫，他比较关心的反倒是明空和李世民之间的关系。还好明空接下来的话令他松了口气。
“陛下似乎从来不曾对明空的身子感兴趣。他对明空就好像对自己的儿女般，偶尔和明空讨论诗词歌赋。明空现在还记得当初他第一次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候那种得意，使得明空忍不住跟他争辩起来，那时真有一种幸福的感觉。”顿了一下，“有的时候，明空在他眼中会发现一丝寂寥，明空知道，明空也许在某些方面像他心中的一个影子，但那个人是谁，明空问过娘，娘却只是一声长叹，就再不说话。不过却能从娘的表情中看出这一切，也与‘那个人’有关。”
张枫心中一叹，婠婠秀外慧中，徐子陵和师妃暄的情意她又岂能不知？人都说修炼天魔大法要做到断情决义，婠婠非但没有做到，反而在其中越陷越深，可她偏偏达到了第十八层的境界，是否也是老天对她情场失意的补偿呢？
“可是自从两年前，陛下远征高丽回来后，却突然对明空态度大变，虽然身体情况大不如前，却坚持不要明空服侍。明空在他的眼中看到的不只是戒备，竟然还有厌恶和……恐惧。公子却又知道为何？”
徐子陵当日从皇宫回来后就把李世民的说话都告诉众人，连顾陵雪的事也没有一点点隐藏。张枫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回答明空的话。
见到张枫的样子，明空的心一痛，“公子不愿说，明空也不怪你，毕竟慈航静斋这么多年来领袖群伦，她的传人自然不是我们这些魔门妖女可比的。”
原来明空已经知道了，张枫泛起一种被人看透的无奈。转移话题道，“小姐似乎无意谈论太子之事。”
眼波流转，明空眨眨眼睛，促狭道，“原来公子真正留意的是这些事情！”
张枫大感尴尬，幸好脸皮功夫也不是一朝一夕练出来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唉！”
没想到张枫竟然突然蹦出这句感慨，明空默念两遍，眼前一亮，“这首词出自何处？”
老脸微红，幸好月光下并不明显，张枫挠了挠头，嘿然道，“并非出自何处，乃是小弟有感而发。”他总不能告诉明空，这时几百年后一个名叫元好问的诗人所作吧。
“但观公子刚才沉吟，似乎未尽其意，应当还有下文。不知明空有没有这个福气？”这些情爱之类的词句，最是能引起明空这种“才女”的兴趣。
看着明空闪闪发光的明眸，张枫觉得自己真的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当下淡淡吟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景，只影为谁去。”这首词是《神雕侠侣》里李莫愁的最爱，张枫当初首次拜读《神雕》的时候，对这首词也是大感兴趣。不过一番查阅下来，结果令他跌破了眼镜——这首词是元人元好问的得意之作，其历史时期可是要比《神雕》还要晚……此刻回想起来，张枫的神态也是怪怪的。
明空却没有在意他的异常。她的全部心神都已经融在这首词里，好半晌才叹道，“假棹歌而别去，迷荒烟以多舛。托殉情之孤雁，抒生死之离愁。这时怎样的一种思绪啊！听其意境，明空肯定还有下文！”
张枫差点抱头惨叫，他甚至都无法完全明白刚才明空几句话的意思。偏偏他又感到自己无法拒绝明空的要求，发出近似于呻吟的声音道，“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又是一阵沉默，明空默念几遍，这后半阙却有些写实，是以在意境上难比前半阙。不过明空的反应大出张枫意料，她忽然撅嘴道，“你是否在骗人家？快点从实招来！”
张枫愕然。
明空道，“这首词意境凄婉悲昂令人扼腕叹息，你这家伙哪里能感受到这种悲壮！除非，除非你告诉人家雁丘是什么地方！”
原来明空是对词中的雁丘感兴趣，张枫心下了然，但雁丘这个地方是因元好问的这首词而得名，张枫哪里给她找这么个地方去，骑虎难下，只好胡编道，“当年小弟道逢捕雁者，捕得二雁，一死一脱网。脱网之雁悲鸣不去，竟投地而死，当下买得二雁，葬之汾水之上，垒石为识。号曰雁丘，并做雁邱辞以志。小弟似乎没有必要欺骗小姐吧！”他说的话有八成是真的，如果自己改称元好问，就完全是事实了。
见张枫死活不肯承认，何况说到底二人并无深交，明空也摸不清张枫到底有多少斤两。斜睨张枫，她轻咬下唇道，“要人家信你也容易，你就再吟一首词给人家听听吧！”
“再来一首！”张枫失声惊呼，原来明空刚才说自己骗她什么的全是假的。
明空拍手娇笑道，“哈，你答应了！开始吧，人家洗耳恭听呢！”
张枫哭笑不得，自己竟然被明空玩弄于股掌之间，不过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小弟再吟一首亦无不可，不过可是有条件的。”同时色眯眯的眼光在明空身上不住游移。
见张枫眼中露出危险的光芒，明空犹豫了一下，“什么奖励？”
伸出一根手指轻摇一下，“小弟的奖励就是小姐的一个吻。并不过分吧！”
明空俏脸突然变得通红，即便月光下并不明显，但也美的惊心动魄，令张枫的心不争气的猛跳数下，最后好像下定了决心一样，明空竟然伸出玉指，亲昵地点了点张枫的额头，“那就要看你的词是否能打动人家的心了。小坏蛋！”
那种娇媚的神态差点没让张枫一头栽下桥去。张枫想了想他所记不多的几首古诗，最后他选定了李白的千古绝唱——《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这首诗很符合此刻的意境。张枫此刻也管不了什么是否剽窃“前人”的大作了。历史既然已经因自己而改，以后有没有李白都成问题，就算有李白，多一首诗少一首诗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明空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吟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日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明空动容。明显比张枫高了不止一筹的文学修养，使得她对这首诗的意境有着比张枫更深的体会。这首诗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诗”，它是李白情感巨澜撞击后留下的心迹。如不然，何以有“弃我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这样不可遏制的情感爆发？这重叠复沓的语言，急促顿挫的节奏，回环和谐的韵律，皆诗人心中化出，它强烈地抒发了诗人郁结于心的对政治和人生的忧虑。诗人自比南朝谢眺，“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日月。”驰骋想象，大发豪兴，倾诉平生之志。然而幻像破灭，跌落于现实，仍是烦忧乱心，故尔“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百结难解，愤激不平，唯叹“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了。
飘身来到张枫身前，在他右颊留下淡淡的一吻，明空飘然而去。风中传来她的声音，“枫郎的诗，明空获益良多，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唉！人家终于解脱哩！告诉人家这首诗的名字好吗？”
“就叫‘雪夜月空明’吧！”张枫顺口道。感受着那一吻的余香，张枫终于叹了口气，转身向雷府掠去。
卷四 几时把心痴 第二章 百兵之王
雷府中，寇仲刚刚调理好侯文易的伤势，徐子陵、侯希白等人则在听着寇天朗四人汇报无漏一战的全过程。张枫这么快就回来，所有人都是一愣。
侯希白神色突然一变，随即出现在张枫身边。鼻子不停地抽动着，好像在张枫身上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
张枫一愣，随即明白自己哪里出了问题——明空虽然只涂了淡淡地一层胭脂，但侯希白在风月场中浪迹多年，再薄一百倍的唇印在他的眼前也是无所遁形。。
果然，侯希白呷了呷嘴，“枫儿，天朗他们说你刚刚去见一个朋友，好像很是香艳咧！”
听得他如此说，所有人都注意到张枫脸上淡淡的唇印。寇天朗和跋野刚等人偷偷地向张枫竖起了拇指，雷九天更通过唇语向张枫表达了他的敬仰之情。令张枫哭笑不得。
最后，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徐子陵的身上。无论怎么说，他是张枫的岳父，妃儿的父亲。纵是三妻四妾在这个年代并不少见，张枫还是应该给他一个起码的交代。
不过他们只能失望了——徐子陵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好像张枫和他毫不相干似的。
张枫心中也是湍湍。他是八十年代生人，自打娘胎里就接触到计划生育这项基本国策，一夫一妻制在他心中占有相当的地位。来到这个时代后，也不是未曾幻想过娇妻美妾相伴，享尽人间艳福。但得到妃儿之后，这些念头便已成昨日春梦。自家知自家事，张枫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项少龙那样的万人迷。
但经过今夜的邂逅，他也不得不承认，明空带给他的震撼，绝对不在妃儿之下。虽然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警告他已经有了妃儿，而且他自己也一直提醒自己明空是李治的禁脔。但同时另一个声音却一直在鼓励他努力去争取，尤其刚才见到明空的时候，内心中的那份蠢蠢欲动，更是无比的真实。若非如此，以张枫一直以来的性格，让他给女孩子朗诵诗歌？估计能憋出两句“啊，大海，你全是水！”之类的打油诗都已经不错了。
徐子陵终于开口，不过所说与众人所想却是大相径庭。“枫儿，你刚才见到的是明空？”
对于徐子陵猜得准确，张枫并不觉得奇怪。点点头道，“是的。”
叹了口气，徐子陵不再说话。而寇仲等人多少也猜到了他的心思——婠婠和徐子陵之间的爱恨情仇，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可惜二人的理想实在是南辕北辙，始终无法在一起。
对婠婠，到底是恨多爱少？还是正好相反？徐子陵自己也说不清楚。张枫和明空，如果真的能够解开上一代这段孽缘，倒是一种造化了。一时间，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寇天朗等人虽然不知道老一辈之间的恩恩怨怨，但见到向来都是嘻嘻哈哈的雷九指此刻也是一脸凝重，他们也知趣地不再开口了。
张枫躺在床上，虽然几乎两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但他此刻还是没有一丝睡意。对张枫和明空之间的感情，徐子陵等人选择沉默，但沉默并不等于默认。或许，唯一令他们比较放心的，就是这段感情没有选择寇天朗等人，而是选择了比较成熟的张枫。最后情归何处，也只能交给张枫自己去把握了。
翻了个身，张枫突然发现自己此刻是那么地思念妃儿。他恨不得背生双翼，立刻飞到伊人身边，把她搂在怀中肆意爱怜。可是李世民好巧不巧正在这个时候挂了，一个月内长安城内恐怕都有进无出，而雷府等几处更是受到严重监视的地方。这是张枫第一次体会到身为“古人”，皇命加身时的那种无奈。
熟悉的脚步声打断了张枫的思念，“是师父吗？进来吧！”
徐子陵推门而入，见张枫坐在床上，显然还没睡过，眼中闪过一丝担心。“有心事吗？”
读懂了徐子陵的担心，张枫心中一阵感动，轻轻点了点头。
负手傲立窗前，徐子陵淡淡道，“枫儿想必已知为师的来意了？”
张枫想了想，“明白了一半。知道师父的来意，却不知师父的看法。”
徐子陵淡淡道，“如果说我是站在身为一个父亲的立场，你会不会认为我很自私？”
摇了摇头，张枫道，“父女天性，人之常情。也许我们可以说那种作法是自私的，但那份爱却是最无私的。”
深吸了一口气，徐子陵忽然别转雄躯，“我真正想知道的是，如果我反对你和明空的感情，你会怎么办？”
张枫啼笑皆非，为什么徐子陵好像一点不怀疑自己的能力？他们当自己是情圣不成？“师父好像从来没有考虑明空的因素，她喜欢不喜欢我？你们认为我真的就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徐子陵失笑道，“你的想象力倒是很丰富，不过为师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你还是先回答那个问题吧。”
沉吟片刻，张枫道，“如果在昨天师父问我，徒儿很可能会按照师父说的去做。但刚才与明空相见之后，徒儿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既然真的爱上她了，就没有任何理由能改变我的想法。”
点了点头，徐子陵淡淡道，“果然与为师想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