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听闻有些恍然,便对曲莲道,“我记起来了,上一次宴上,我确实跟宋夫人说起了这事。宋夫人便说上一年他们府上起了不少冰,说要给咱们送一些来。又说到时让她的长公子来给我请安。”想了想便又道,“如今我这般病着,倒也不好见他,索性再过几日便要去武夫子庙,到时再见也不迟。你且亲自去厅堂见见他,也待我向她母亲问好。”
曲莲心知这是宋夫人想让徐氏见见自己的长子,便应了是,自又出了内室。
一进厅堂,便瞧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背手立在厅中,正瞧着厅中挂着的一幅山水。
见一个年轻妇人走出内室,忙垂了头,只是不知曲莲是何人便只低着头,作了揖。那边罗管事便对他道,“这是我家大奶奶。”
宋晗听了便恍然,便抬了脸向曲莲笑了起来,口中还道,“原是裴家嫂子,前些日子我在校场得了裴大哥多番教导,心中十分敬服。今日正巧母亲让我来送冰,我便想着趁此机会给夫人和大奶奶请安。”
曲莲便道,“宋公子不必多礼,请坐吧。”一边说着,便打量了他一番。
只见他穿着件簇新的天青色宝相花妆花直裰,簪着根白玉的簪子。面相清俊,目光明亮,看着十分温和,又有些少年人特有的开朗。
倒是个十分出色的少年郎,曲莲心中这般想着。他妹妹宋晞与母亲宋夫人十分相似,面貌上便有些平常。他却长得不似母亲,瞧着十分英俊,想是随了父亲宋大人。又想着,若是与裴玉华站在一起,倒是一对少年璧人。
待丫鬟上了茶,曲莲便开口道,“今日却是不巧,我们夫人昨日便有些不舒坦,方才刚用了药,说是面上憔悴,便不见宋公子了。”
宋晗一听便有些焦急,忙问了徐氏的病症。曲莲便只道,“倒也没什么大碍,用了药倒是好些了。夫人还让我请宋公子回去后问候宋夫人。又说,索性再过几日便去武夫子庙祭拜,便到时再见公子吧。”
宋晗听了便起了身,虽口称不打扰了,曲莲却自他脸上看出些遗憾。心里却道,到底是少年人,心中有事便压不住露在了脸上。只是也不说什么,便着了罗管事送客,自个儿便回了宴息处向徐氏回禀。
只是没想着,那宋夫人第二日便领着女儿前来探望了徐氏。
又见徐氏身上仍有些恹恹的,且幼子裴邵靖也还没好利索,便索性将祭拜的日子延到了下月。
第064章 返回庐陵
自进了六月份,裴湛父子所率西路大军已渡过洈水,抵达怀安卫之外。
如今则正在城外扎营,以围拢之势等着怀安卫内的守军溃败。怀安卫内从城守至百姓已成惊弓之鸟般,便是营中兵勇大声吆喝一声,城门内便会一阵喧哗。
天气已渐渐热了起来,西路大军进展顺利,兵勇们倒也十分放松。今日又是不战之日,裴邵竑一早便出了营帐,在自己所率的先锋营中巡视。先锋营中正在换岗,值守一夜的兵勇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脸上倒没有多少疲累,反倒是在笑说着什么。
待看到他迎面走来,便纷纷给他行礼。
裴邵竑朝着他们点了点头,便走了过去。那几个兵勇便又凑在一起说起了话,一阵风来,那本就不小的声音便传到了耳朵里。
“……我出来前,我媳妇就快生了。现在恐怕都生了两个月了。”
“这次要又是个闺女,我看你还这么乐呵,哈哈。”
“啥!可别浑说!我去算了卦的,那道士说必定是个小子。我都三个丫头了,可不能再是丫头。”
那兵勇显是十分老实,伙伴的一句玩笑他便当了真,急的他磕磕巴巴的反驳。
裴邵竑不禁回头看了他一眼,看着他不过二十四五的模样,怎么就已经有四个子女了?!
清晨凉爽,不像晌午那般燥热,裴邵竑站在营中,索性便听着他们几个在那里笑闹。
便又听一人道,“管他丫头小子,你就知足吧。你瞧瞧咱们这先锋营里,有几个有儿女的,又有几个有媳妇的?”
另一个又道,“就是嘛,便是咱们少将军,不是也还没呢……”
“你胡说什么?!少将军也是你能编排的。小心他听见!”
话音在这句话后戛然而止,裴邵竑听了淡淡一笑,转了头不去瞧他们。便又听他们说起话来,这一次裴邵竑便有些听不下去了,竟都是些男女之间的隐晦事。见他们说起了这些,裴邵竑便大步的离了先锋营。
方走出先锋营,迎面便看到父亲裴湛身边的含光。含光见到他,便立时上来行了礼,又道,“世子爷,侯爷那边请您过去。”
裴邵竑面上一肃,便道,“我这就去。”
含光又道,“世子爷请先去大营,小的还要去请程将军。”
裴邵竑便点了头对他道,“你自去便是。”说罢,自己也朝着营外走去。
相比起两月之前,他的脸上多了几份肃重,眉宇间更是添了几分端凝。两月前,父亲在营帐中摈退了所有人跟他说起之事,让他深受震动。似乎,便是自小到大,都未有感受过那份震惊。
哪怕是曾在心中疑惑过阿瑄的身份,但他却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个曾在校场开解过自己的人,竟是被太宗皇帝废黜的先太子之幼子。而父亲裴湛,竟然在二十年前便已然是太子一党。先太子因翠宇台之变被太宗皇帝废黜,他与已经成年的两个儿子皆被处死,只有当时还未及冠的阿瑄幸免于难。阿瑄被送往太子妃母家以庶人之身被抚养,却被当时的许贵妃派人暗杀。幸而先太子暗卫所并未全遭覆灭,几个暗卫及时将阿瑄救出,安置于市井闹市之中。
阿瑄从未提及他的姓氏,便是因为他姓符,全名便是符瑄。
四年后,父亲裴湛将流落市井的阿瑄寻到,便藏在了家中的芳馨院里。而芳馨院则是之前父亲再养暗卫之所,所以自己从未能够真正的踏入那个神秘的院子。而所谓的虞氏姬妾,从始至终便都只是一个幌子。
他父子二人前往庐陵,看似是为庐陵王效命,却实际上在为先太子三殿下符瑄制造夺嫡之机。
这些日子以来,裴邵竑每每思及此事,心中便有些烦乱。他不是反对父亲为符瑄效命,只是这些年被埋在鼓里的滋味实是难受,他是嫡长子,便也这般不被父亲信任……
此时已至元帅营前,裴邵竑只甩了甩头,让自己不再多想。见两侧侍卫撩了帘子,便提步进了营帐。
此时帐内便只裴湛与一名面生的幕僚,两人正在商议着什么。见他进来,便都停了话。
裴邵竑先上前行礼,又受了那幕僚的礼,裴湛这才让他自一边坐下。
待裴邵竑撩了披风在下首坐下,裴湛才对那幕僚道,“你来说吧。”
那幕僚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留着长须,穿了件褐色的粗布直裰,带着纶巾,一幅士子打扮。见裴湛这般说道,便又拱手向裴邵竑行了一礼,方才开口道,“少将军,昨夜元帅接到了那庐陵王的密信,密信之中要您立时返回庐陵城。”
裴邵竑闻言面上一肃,便看向裴湛。这般不敬的称呼庐陵王符晖,恐怕这位幕僚也是阿瑄的谋士。
裴湛却对着那幕僚点了点头,那幕僚便自案上拿起一封已经开了火漆,上封着庐陵王印章的信件递给了裴邵竑。
裴邵竑接了那密信便立时将信笺抽了出来,细细的看着。待将信件看完后,更是蹙起了眉头。
那幕僚见此便道,“东路军在北直隶外被伏击,宋将军又受了重伤,偏生粮草在途中又被汉王截住,此时恐怕十分艰难。庐陵王一向多疑,这两路军都有随行的监军,东路军此时清醒他必也了然于胸,恐怕此时对宋将军也十分不满。可东路军此时确然十分紧迫,想必便是因此,才会急招少将军回庐陵。以学生之见,应是让少将军押运粮草至东路军。此时若能获庐陵王信任,东路军便也能为我们所用。”
裴邵竑思忖了片刻,便看向父亲。他有些复杂的目光让裴湛面色一凛。“父亲,可否告知儿子,那东路军被伏击,粮草又被截下,可是父亲派人所为?”
裴湛闻言,脸色便沉了下来,硬声道,“别说这件事不是本帅所为,便就是本帅所为又如何?若为父此时真能操纵这许多能人,又何须对那庐陵王低眉折腰?”那幕僚见裴湛动怒,便也劝着裴邵竑道,“学生知道少将军为人耿直,只是此事却非我们可控之内。如今形势依旧不明,少将军何须在意这些末节?可要思虑一下,若三殿下未能成事,多少人要因此而送命,而这些人又有多少是与您至亲之人!”
那幕僚一番话,让裴邵竑心中震荡。他自是知道如今裴府一门如履薄冰,半步都不能走错。否则,不管是如今哪位王爷继位,裴府面临的都将是灭门的惨祸。如此,他便只敛了神色,对裴湛道,“父亲可有什么嘱托?”
裴湛见长子能掂清轻重,便也缓了面色道,“如今宋将军虽兵败,但他也确然是庐陵王之臂膀。这也是个机会,若能将他劝服,成事的机会便更足了一些。你这次返回庐陵,便想法子去探探他家中的底细,若能以此为契机,寻到机会便试上一试。”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无论如何,万事皆要小心。你在北地虽也曾独自领兵,但却从未率领这般大军。遇到战事,多想想为父曾教给你的战法,不要莽撞,最要紧的便是记住了,不可轻敌!”
裴邵竑听着父亲最后几句的叮嘱,心中倒是暖上许多。
此时便起了身,对着裴湛躬身一礼,沉声道,“儿子必会小心谨慎,请父亲放心。”
裴湛这才点了头应道,“如此,你便领着五百精兵,今日亥时便出发吧。若是顺利,半月之内,便能抵达庐陵。”又道,“若有为难之事,便去寻三殿下,他自会给你安排。”
裴邵竑领了命,自先锋营中亲点了五百精兵,便在亥时趁着夜色,向着来时的方向一路疾驰而去。
便是在此同时,庐陵王府内,庐陵王正沉着脸面色听着门下谋臣的话。
“王爷!东路军比之西路军丝毫不逊,甚至兵力更足,却在北直隶那般一马平川之地被伏击,可见事有蹊跷。再者,监军刘大人也曾提及,当初扎营之时,熊将军也曾提起此处不甚安全,宋将军却全然不听执意扎营。便不是有意为之,却也是极大过失!如今粮草又被截断,必得再运粮草,这一回,必得慎之又慎。”
庐陵王一把抓起案上镇纸,猛地砸了过去。只听“吭呛”一声,那枚上好的水晶镇纸便已四分五裂。那谋臣见状,只低了头,不再言语。
庐陵王符晖便道,“依你之见,那裴邵竑可能信任?”
那谋臣便道,“那霸陵侯世子虽刚及冠,却随霸陵侯裴湛在北地征战多年。小人也曾听说他多次单独领兵与那北戎蛮子交战,不说逢战必胜,却也在北地十分有威势。如今能战之人皆已在前方,将裴邵竑召回,便是此时最好的法子了。”
庐陵王听他这般说道,禁不住紧紧的攥住了拢在袖下的拳头,直得半响才闷声点了头。
便是这是,书房外响起小厮的话,说是王妃有请。
庐陵王这才想起今日是长女符瑗的生辰,因今年冲了太岁,便只在府里开了一桌宴席,只自家人一起用膳而已。如今王妃来请,必是家人皆已到齐,便等他一人。这才遣了那谋臣,领着小厮向王妃所居正房行去。
第065章 王妃心思
庐陵王符晖到了王妃所在正房,便见厅堂中已然摆了宴,王妃白氏迎了出来向他行礼,后面则立着他的一儿一女。符晖伸手将妻子扶了起来,温声道,“你如今身子也重了,就不要做这些虚礼。”白氏听了,便温婉一笑道,“孩子们都在眼前,礼不可废。”
说完,便见此时已封了世子的长子符玙与长女符瑗前来请安。符晖便让二人都起了,自己先在上首坐了下来。
见妻儿落了座,符晖便随口问了几句长子的学问。见他答的倒是中规中矩,心中倒也还满意,却又见他颇有些呆钝的模样,便又有些不喜。相比起次子符瑱的聪敏灵慧,长子确然有些呆笨。
那边符瑗见父亲神色,便娇声道,“父王今日可要送我生辰之礼。”
符晖便又看向长女,只见她今日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妆花通袖小袄,梳着一对丫髻,十分玉雪可爱,心中倒是开朗了几分。便对女儿笑道,“父王自是记得,用了膳,便着人给你送来。”又道,“我听你母亲说,你已跟着祖母学琴,父王便为你寻了一把好琴。”
符瑗闻言,那双眸子便立时亮了起来,不管不顾的便下了椅子,跑到符晖身前,大声道,“多谢父王。”
王妃白氏见女儿竟下了椅子,便唬了脸道,“还不回去做好,哪里有郡主的样子。”
符瑗闻言,便撅了嘴,一声不吭的回了位子。偏符晖又笑道,“今日是瑗姐儿的生辰,不妨事,不妨事。”
一家四口,倒是和美的用了这一顿晚膳。
待到晚间,符玙与符瑗都被乳娘接走,白氏这才跟着符晖进了内室。
先着丫鬟服侍他梳洗,又亲手给他上了杯浓香的铁观音,这才在炕边坐了下来。
庐陵王符晖冷眼瞧着妻子的讨好服侍,待她在炕桌对面坐了下来,才问道,“你可是有事?”
这些日子,他夫妻二人正有些不睦,他倒也有些日子没来白氏这正房。便因前几日,穆念娇在他面前哭诉,说是自个儿的饮食出了龌龊。他心中一惊,便着人请了大夫前来查探,果然自一盘点心中查探出了些不干净的东西。他便又让那大夫给穆念娇把了脉,待得知穆念娇恐是近年无法有孕之后,心中便立时震怒了起来。
听着穆念娇在耳边哭哭啼啼,又含沙射影的句句皆指王妃白氏,他心中也不是没有怀疑。待到晚间,便到了正房,寻了白氏责问此事。白氏却一口否认,且因此事竟吵闹着要去寻死洗冤,在正房之中闹腾了一夜,大半夜的竟还惊动了太妃。心中一怒,他便甩手离了正房,自此已有大半月再未踏进她的屋子。
今日,说是长女的生辰。符晖也知道,这不过是白氏寻的由头,请他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