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此番重回京城,自是要重与京城的世家们交好关系。京城这些世家,除了在关城之前出得京城的裴家,各家都或多或少有些遭殃。如今裴家正有着三个适龄的儿女,便是那两个庶出不需过多烦心,却还有着裴玉华这个亲生的。
在庐陵时,徐氏本觉得宋家还算能入了眼,如今阖府回了京城,心思便又活泛了起来。左右宋家未曾开口,如今也未有媒人上门,她自是装的糊涂。
徐氏嘱咐完,便让曲莲离了内室,自是去歇午晌。
曲莲出了内室,问了门口守着的小丫鬟,知道裴邵竑去了裴湛的书房,便自行回了嘉禾轩。
返回嘉禾轩后,曲莲便吩咐了染萃将罗管事叫了来。
不过一盏茶功夫,描彩便来报了。
曲莲便带着染萃去了花厅。
“大奶奶有何吩咐?”见曲莲出来,罗管事便恭敬道。
曲莲自八仙椅上坐下,自请了罗管事同坐,又问道,“往年二少爷是住在哪里?”
罗管事闻言便立时回道,“二少爷往年是与周姨娘同住在听涛院。”见曲莲微一蹙眉,便又补充道,“听涛院在府中西南角,便是在花亭的西边。”
裴府内有小湖,临水而建了避风的亭子,便是花亭。罗管事这般解释,曲莲便明白了这听涛院的位置。
她点了点头,又问道,“如今那院子可收拾了?”
罗管事闻言便有些为难道,“侯爷和世子爷返回京城之后,只收拾了紫竹堂与嘉禾轩。这几日又赶着收拾出了大小姐和钟姨娘的院子,因想着二少爷此时不在,便未打理听涛院。”
曲莲听了,思忖片刻便道,“你多领几个洒扫的丫头,再领着我院里的染萃和描彩,务必在守岁之后,将院子拾掇出来。后院厢房便不必管它,只将前院与堂屋内室收拾好,务必妥帖。”
见曲莲少有这般严肃,罗管事不敢大意,立时便应是,又问道,“可是二少爷今夜要回来?可要拨几个丫鬟过去?”
曲莲闻言便有些惊讶,“那院子里原本的丫鬟呢?说起来,不过是离开京城一年,那院子怎就荒废了?”
罗管事这才道,“大奶奶不知,那周姨娘平日里对待仆妇们有些苛刻。加之原本二少爷、二少爷他行动上也有些……”说到这里,罗管事擦了把汗,毕竟是府中的少爷,他也不好这般直说,便又道,“听涛院中的丫鬟们不多久便会换上一茬。咱们离开京城时,夫人也曾说了,若是愿意留在府中的,待返回京城时便各自提升一等。若不愿留下来,只要是能交了当初的赎银,便自领了卖身契出府。”
曲莲不意还有这件事,颇有些意外道,“那院子里竟一个人都没留下?”见罗管事点了点头,曲莲也只能摇了摇头道,“如今已是年关,此时买人也来不及了,便是买了人来没有教导也用不上。你看着这府中差事轻缓一点的二等丫鬟们,先拨几个解了这一时之急。左右二少爷也只在府中住个一二日,便又要去宫里当差。翻过年,立时便要寻了牙婆来挑几个得用的丫头。”
罗管事听了,心下稍安,立时便领命而去。
见罗管事离了花亭,曲莲却想起一人,便是原本在外厨房的蔡婆子。
蔡婆子曾经是东海侯府上管事妈妈,儿子也是大管事,原本因着儿子有了出息便出了府在庄子上荣养。后来东海侯犯了事,阖府被判了流放,儿子蔡英也丢了性命。为了两个孙子,她不得不来了裴府为奴。
嘉禾轩里却正是缺一个管事的妈妈,曲莲便想到了她。
思及此处,曲莲便着了香川去了外灶间,只是这次回来,也不知蔡婆子还在不在裴府。
只这人手一派出去,嘉禾轩正房中便只剩了她一人。左右环顾了下,方才觉得这屋子空荡了些。这才觉得,豪门大户中主妇院中十几二十的仆妇丫鬟,却也有些必要,又想着这嘉禾轩中原本还有几个丫鬟,便着了丹青去将那几人叫了进来。
不一会儿,丹青便领着四个低眉垂眼的丫鬟走了进来,曲莲瞧着,这四个丫鬟也就十六七岁,模样倒是周正,只是看起来性子都有些木讷。
曲莲粗略的问了问,心中便有些失望。
这四个都是嘉禾轩内三等的丫鬟,性子不甚机灵,便在府中四五年也只做到三等。曲莲问过了话,便让她们自去了,仍做原来的差事便可。
丹青见四人离去,这才行至曲莲身边,低声道,“大奶奶,奴婢无能,您所托之事还未有眉目。”
曲莲立在门口听她这般说起,心中只叹了口气,便道,“慢慢来吧,那么多年的事了,总得一点点的找出端倪。”见她低垂着头,便又问道,“那边可好?”
丹青闻言,便颔首道,“大奶奶放心,那边一切安好,莫大此人万可信任。”
曲莲听了,面上便露了丝笑意。
又过了一炷香时候,香川撩了帘子进来报说蔡婆子来了。
曲莲正坐在炕上,翻着府中仆妇丫鬟们的名册。听说蔡婆子来了,立时便让进来。
蔡婆子矮身便进了帘子,见着坐在炕上的曲莲,便要跪下。
曲莲忙自炕上起了身,行至她身旁,伸手将她搀扶起来,温声道,“蔡妈妈不必这般大礼,您是这样的岁数,又曾对我十分照顾,况我这次请您前来还是有求于您。”
蔡婆子起了身,瞧了眼此时站在身前嘴角噙着丝笑意的曲莲,心中颇是讶异。当年,她虽一见到曲莲,便觉得她跟那些丫鬟们十分不同,却也没想到她竟有这般气派一日。也未瞧见她披银带金,不过是穿着件寻常的杭州褙子,发髻之上也只簪着根白玉的杏花簪子,可是瞧着却与那些豪门深宅的贵妇人们没什么两样。
她压住心头的惊诧,只稳了声道,“大奶奶这般说,便是折煞老奴了。当日老奴也未作甚,不过凭心行事。大奶奶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
见她有些拘谨,曲莲只笑了笑,便道,“我知道蔡妈妈曾经也做过侯府中的管事妈妈,如今这嘉禾轩中却正缺一位管事妈妈。我便想到了蔡妈妈,您可愿意?”
蔡婆子听了,便是一愣,心头虽有些忐忑,却有些心动。如今她那儿媳越发的不中用了,两个孙儿如今开销也大了起来。大孙子今年也十五岁了,眼瞅着再过两年便要讨房媳妇,小孙子更是念着书呢,今年虽是只有十二,可塾中的先生信誓旦旦的说他今年便可试着下场。若是那童生不中也罢,若是中了,更要进县学念书,还要一大笔开销。
她自己眼看着岁数见长,在外灶间那种地方,还不知道能做上几年,如今若是能作了世子夫人房中的管事妈妈,差事轻省不少,月前也多了不少。攒个两年,好歹能先供上小孙子念书的束脩。
思及此处,她便也洒然一笑道,“大奶奶既看得起老奴,老奴自是应下了。只大奶奶如今身份不同往日,老奴便是来了嘉禾轩也是来当差,大奶奶若是念着当日那点子情分,便只管差事就是。”
见她这般爽利,曲莲心中自是十分高兴,应了她的话,这才着了丹青与她返回外院将物什收拾妥当。下晌时便搬进了嘉禾轩的后院,正与染萃的屋子紧挨着。
待丹青回来,便又让她去了外院,将陈松接了过来。
今日便是除夕,陈松虽跟着翟向学武,今日也应回来。只是这小子如今跟翟庭玉越发的亲近,两人虽隔了不少岁数,竟跟亲兄弟似的。
如今曲莲将他接了回来,他竟还有些不乐意,只说待晚上与护卫们放了烟火再回来。
忙活完这些事情,便到了酉时,染萃那边也返回了嘉禾轩回话,说是听涛院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丫鬟们也选了出来。今日二少爷回府,住一晚便也凑合。曲莲听了,只能颔首,只想着也只能这般,待来年再好好拾掇一番。
正想着,裴邵竑便撩了帘子走了进来,两人说了会儿话,时候便也不早了,两人便起了身,一同前往紫竹堂。
第093章 各人心思
时至黄昏,天气却又阴霾起来。
凛凛朔风卷着些细碎的雪粒开始簌簌的下了起来,裴邵竑自染萃那里接了伞,打着伞撑在了两人头顶。
虽然下起了雪,却不是很冷,曲莲走在他身侧,便说起了蔡婆子之事。
裴邵竑一手撑着伞一手背在身后,微微侧耳听着她慢慢说着,不时微微颔首,只是行至紫竹堂前小院子时,却停住了脚步。
曲莲正走着,不意他停住脚步,抬头望去,便瞧见裴劭翊正自院子西侧的角门低头走了进来。抬头望见兄嫂此时在前,倒也顿了顿。
一年未见,他身形拔长了许多,虽只有十六岁,脸上却完全脱了稚气。绣着濯浪纹的暗紫色窄袖穿在身上,衬得他肤色如雪,面莹如玉。
见兄嫂停在不远处,他自大步的走了过来,低头向二人行了礼。礼数周到,行止拘谨。
裴邵竑见庶弟这般,只沉声道,“不必多礼。”又问道,“可见到父亲了?”
“已在书房见过父亲。”裴劭翊便答道,自直了身子,一眼瞧去,已经与长兄一般高了。
裴邵竑将油纸伞递给了染萃,便与庶弟并肩在前面走着。
曲莲与染萃自是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之前在庐陵时,染萃只见过这位二少爷一回,如今时隔一年,再次见到便觉得眼前这位与那个无赖一般的二少爷简直判若两人。只她明白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只半跟在曲莲身后,打着伞,半句话也未吐露。
不过十来步,便到了紫竹堂正房。
门外早有丫鬟等着,见几人到了,便撩了帘子,更有人进屋通报,裴劭翊便等在门外,待兄嫂进了屋子,他才弯腰入内。
裴湛此时还未到,几人便入了宴息处向徐氏请安。
徐氏正与裴玉华在炕边坐着说话,原本见着长子方要开口说话,一错眼瞧见了跟在后面的裴劭翊,脸色便立时沉了下来。
裴玉华瞧着母亲面色不虞,好奇看去,却也一愣。回神后,忙起了身。
待裴邵竑与曲莲上前请安后,屋内便沉寂了下来。
便见裴劭翊几步上前,便在炕边跪了下来。只是,一向伶俐的小丫鬟们,却没有一人给他递个垫子。
“儿子给母亲请安,望母亲富泰安康。”裴劭翊的声音虽有些哑,听着却很是恭敬。
徐氏坐在炕上,瞧着此时跪在身前的裴劭翊,脸上神色有些变幻莫测。对于裴劭翊,她心中自是万分愤恨,尤其是丈夫竟然还为他这般铺路将他送至皇帝近身,这更让她心中十分膈应,想起来便如坐针毡。只是如今见他恭顺的跪在下方,倒也有些快意。周姨娘盛宠十数年,裴劭翊被她牢牢的留在身边,便是对嫡母请安,也不过几月才有那么一次,还是在十岁上才开始。
徐氏久久未有应声,裴劭翊便一直跪在那里,垂着首,便是跪着,脊背也未佝偻,反是十分挺直。
屋内一片静寂,所有人都垂了头,便是呼吸都轻缓了几分。
恰在此时,帘外传来了钟姨娘带着笑的声儿,“三少爷长的越发好了,今日穿着这红色的氅衣,瞧着比那观音坐下的童子更好看。”
这般话儿传来,想是裴邵靖与钟姨娘等人碰上了,不过在帘外说会话的功夫。
只这一句也惊醒了屋内众人,裴玉华按捺不住,便偷偷的瞥了徐氏一眼。裴邵竑则坐在椅上自顾的喝茶,曲莲站在他身后,低眉垂目纹丝不动。
徐氏这才应道,“起来吧。”
“谢母亲。”仿若并未受到嫡母刁难,裴劭翊闻声便应道,自站了起来,面上半点不显。
他刚站了起来,帘子便被挑了起来,裴邵靖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仆妇便走了进来。如今他也不住在母亲的碧纱橱中,在紫竹堂的厢房处住了下来。徐氏怕他受了委屈,给他拨了两个管事的妈妈并六个大丫鬟,再加一个乳娘和一些小丫鬟。裴邵靖身边伺候着的,有十数人不止。
裴邵靖进了屋子便直直的跑向徐氏那里,脆生生的请了安,便要朝着曲莲那边奔去。却又一眼瞧见了立在一侧的裴劭翊,便顿在了当场。他原本就极少见到这个哥哥,年岁又小,此时面上便有些茫然,显是早忘了家中还有一位兄长。
裴邵竑见状,便温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这屋里许多人,你可行了礼?”
裴邵靖听了面上便带了些委屈,磨磨蹭蹭的便上前来给长兄行了礼。他原本很喜欢这个大哥,只是从去年起,大哥每每见了他少有好脸,很是严厉,与父亲越发的像了,他便有些畏惧这个大哥。今日大哥言语虽是温和,面上却仍有些严肃,在行了礼后便赶忙扑到了曲莲身前,软了声喊道,“大嫂嫂。”
曲莲对他笑了笑,伸手将他有些褶皱的前襟抚了抚,见他仍偷眼瞧着此时立在一侧的裴劭翊,便温声道,“那是你二哥,快去行礼。”
听了曲莲的话,他自是想起了那人是谁,这才磨磨蹭蹭的朝着裴邵翊行了礼。裴湛此时却恰好挑了帘子走了进来,见此景象面上倒带了几分温和,对着裴邵靖也露了笑脸。
见裴湛进来,一屋子人自是都站了起来。
说了几句话,便出了内室去了厅堂。因是除夕,厅中早摆了晚膳,便不拘男女同一桌用了晚膳。
晚膳后便要守岁,裴湛坐在上首与裴邵竑、裴邵翊兄弟说话。徐氏则坐在宴息处的炕上抱着昏昏欲睡的裴邵靖。裴玉华与裴丽华姐妹则出了屋子,瞧着院中放着的烟花。
这一年的除夕,裴家过得倒也十分温馨。
厅中少了地龙,十分暖和,两位姨娘此时也抱了双生子坐在两侧的椅子上。李姨娘没有生养过,此时正在跟钟姨娘讨经验。
曲莲见了那孩子,心中想起在庐陵那些日子,对这孩子倒有些想念。便行至两人身旁,借着灯光瞧了瞧那孩子。
钟姨娘见曲莲这般,心中自是明白,便笑道,“大奶奶可空闲,且替我抱一下四少爷。我这膀子昨夜受了些凉,此时正酸的慌。这乳娘也不晓得跑到那里去了,一会子回来,我必好好罚她。”
曲莲见她这般说,心中自是明白,便领了她的好意,自她怀中将那孩子抱了过来。
屋里暖和,孩子便只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