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国荣乡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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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荣乡谣-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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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贵说二祥的牛卖亏了。二祥问他怎么晓得卖亏了。四贵说大吉和二叔公一起坑了他。 二祥问他怎么晓得他们一起坑了他。四贵说是他撞着的,昨晚他看见大吉跟二叔公在学校门 口说话,大吉塞给他三盒飞马牌香烟。二叔公还说,他晓得了。二祥又说,大吉送给二叔公 三盒烟,二叔公说晓得了,也不好就说他们一起坑他了。四贵说,是别人说的,他们说这牛 怎么也能卖八担稻,是明打明地坑你。

 二祥心里就有了气。四贵见二祥生了气,反倒有些后悔,要二祥千万不要说是他说的, 说完四贵拔腿就溜了。

 二祥立即要去找大吉,云梦拦住了。云梦说,自家兄弟,为了一两担稻吵吵闹闹不好听 ,让村里人笑话。二祥说,要不找,咱不是白白吃亏了吗?白让人占便宜二祥最难受。云梦 说 ,这亏不叫你吃,她一定让爹爹补。二祥说,你爹是你爹的,他跟大吉有啥关系,大吉占了 便宜,怎么好叫你爹来补呢?这样的账,二祥还是算得过来的。云梦说,咱现在也不缺这一 担两担稻,你要去一吵,吵得兄弟都没了情分,连二叔公脸上也不光彩。大哥家也是挺难的 ,他还不是看着咱们有我爹爹这个靠山才生出占便宜的念头,你硬是戳穿了,大家都没面 子了,算了,自己心里晓得就行了,亏也不是亏给别人,占也不是占的别人,都是你们汪家 的。二祥说,那我也得让他晓得,别老拿我当傻瓜欺负。云梦说,过些日子,我跟大嫂说。 二祥这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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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荣  
 

  大吉的那条水牛在树阴下喘着粗气,两只老母鸡也停止刨食,热得伸着脖子在牛肚子底 下喘息。

 那一年的黄梅,是个干热的黄梅。一个月黄梅下来,老天爷没下一滴雨。插完秧,天 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老丈人给二祥雇两个短工帮他做黄梅。有了家,云梦又怀上了孩子,二祥倒是没再游 手好闲,他跟着那两个短工一起车水、耙地、挑猪灰、出草塘,这些力气活,二祥一点都不 输他们,只是手脚笨一些,没人家麻利。二祥做粗活不比人差,差就差在手法活上,最要二 祥命的是插秧。插秧一躬下身子,他不光腰断了一般痛,左手还不会付秧,右手也不会捏秧 , 跟不会点钱的人数钞票一样,顾了右手捻,忘了左手舔,动作慢,还数不准。那两个短工插 两趟,他一趟还到不了头,插一会就撑着腰喔喔地叫痛,每天晚上还要云梦帮他捶。

 黄梅完了,插下的秧苗都活棵泛了青。二祥戴了一顶雨帽,绕着他的田,从东头转到西 头。二祥发觉了一个严重的问题。田里的秧大都泛青,可是隔那么几趟,就有一趟还是黄 黄的不泛绿。他记得,这些秧好像是他插的。二祥正纳闷,有一个人来到了他身边,把他吓 一大跳。

 二祥起先没看出是春林。他穿着一身黄军装,走路左脚有些拐。春林摘下帽子,叫了 二祥,二祥才认出他来。二祥问春林这一年多到哪儿去了。春林告诉他,他们一直配合大部 队 打仗,他还参加了解放上海的战斗。二祥问他的腿怎么瘸了。春林说,打上海负的伤,上级 让他回村里工作。二祥问春林啥叫工作,村里只有田种。春林说,工作就是做事情,以后村 里有许多事情要做,要成立村委会,还要成立农会,还要进行土地改革。都是新名词,二祥 听着很新鲜。春林问二祥在做啥,二祥说不晓得有的秧为啥不泛青。

 春林拔起一棵看了看,笑了,说,这秧准是你插的,你插成〃烟筒头〃了,秧的根 部断了,蜷曲在泥里,它怎么会泛绿呢。二祥再拔一棵,拿着自己插的秧看,真跟一根烟筒 头 差不多。二祥问春林怎么办。春林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拔掉重插。二祥说已经没有秧苗 了。春林说,赶紧去找找,有没有没翻的秧田,沟里河边有没有剩秧。

 二祥一直找到老丈人家才找到了想要的秧苗,二祥自己再不敢插了,请人帮他补了秧。

 天一热,夜里,村上的人都搬到场上睡。有的架竹床,有的架门板,有的睡躺椅。 二祥家有一张竹床,每天太阳落山,二祥就吊一桶井水先把场冲干净,再架上竹床,他和云 梦就围着竹床吃晚饭。吃完饭,把竹床抹干净,二祥就躺在竹床上数星星,到想睡了,就架 起蚊帐困觉。吃完晚饭,云梦总是陪着二祥先在竹床上乘凉。但云梦不在外面过夜。二祥要 求过她几次,她没同意。云梦不想在外面过夜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她怀着孩子,怕在外面过 夜遭凉,吹着邪气,这是她娘交待的。另一个是怕丢丑,二祥困觉有个毛病,他总爱拿毛乎 乎的腿架到她身上,压得她睡不着,为这她没少跟他斗嘴,再说晚上他要是想做那件事,周 围都是邻居,丢不丢人。所以,云梦任二祥怎么说,她就是不跟他在外面睡,二祥想要老婆 了,只好回屋里去流汗。

 那天,云梦在外面竹床上凉透了,要回屋困觉,二祥却拉住不让她走。云梦小着声跟他 烦。正好被经过的张兆帮听着。

 〃二祥,云梦又不让你架大腿啊?〃

 〃你还是看好你的酱油盘,小心别人去蘸了。〃

 〃嘿,这小子弄了老婆,脸皮也厚起来了。〃

 云梦给二祥掖好蚊帐,独自回屋里困觉。张兆帮看着云梦进屋,云梦怀孕后,身子比先 前更丰满,张兆帮看着云梦的背影,如同馋猫看着鲜鱼。

 二祥是被云梦的惊叫声弄醒的,二祥只穿个短裤跑进屋去,二祥点亮油灯,见云梦的圆 领小衫被撕开了线。二祥问她是怎么回事。云梦哭了。

 〃有人要强弄我。〃

 〃你让他弄了吗?〃

 〃没有。他摸了我。〃

 〃摸你上边了还是摸你下边了?〃

 〃摸上边了。〃

 〃没摸下边?〃

 〃下边也摸了。〃

 〃你就随他摸?〃

 〃我抓了他的脸。〃

 〃抓破了吗?〃

 〃抓着了,肯定有痕。〃

 〃不要说了,别人问,就说只看到了一个黑影,啥也没有做。〃

 天亮后,吃过早饭,二祥一家家串门。二祥头一个当心的是大吉的脸,家贼也不能不 防,大吉的脸好好的。然后二祥就挨家看,他见到了张兆庚,张兆庚的脸也是好好的。再看 到了许茂荣的脸,许茂荣的脸也是好好的。后来就看到了张兆帮的脸。进门,张兆帮躺在躺 椅上。二祥打过招呼,先看到张兆帮左边的半个脸,左边的半个脸是好好的。二祥想看张兆 帮右边那半个脸,张兆帮右边的脸靠着那边墙,看不到。张兆帮坐起来,也不转过脸来。二 祥就用心地想一个让他转过脸来的办法。张兆帮觉得二祥怪怪的可笑。二祥终于想到了一个 办法,他跟张兆帮说,你躺椅这边爬的是啥东西?张兆帮就转过身来看,二祥就看见了张兆 帮右边的脸,看见他右边脸的耳根底下,有两道被指甲抓挠的红痕。

 〃好啊,你让我看见了。〃二祥看到张兆帮脸上的抓痕,只顾高兴,一时忘掉了他找这 痕的目的。

 〃你看见啥了?〃

 〃我看见你脸上有云梦抓的痕。〃

 〃有云梦抓的痕又怎么啦?〃

 二祥竟让张兆帮问住了,二祥就问自己,他脸上有了云梦抓的痕又怎么啦?他是因为想 弄云梦,云梦才抓他的。

 〃你想占我们云梦的便宜。〃

 〃我想占云梦的便宜又怎么啦?〃张兆帮问得十分坦然。

 〃她是我的老婆,你想占她便宜就是欺负我。〃

 〃我欺负你又怎么啦,要不是我帮你,她早叫朱金虎弄得连底都没有了!〃

 〃你半夜三更去摸人家老婆是不对的。〃

 〃就算不对又怎么啦?〃

 〃你占了我的便宜。〃

 〃我是占了你的便宜,你又想怎么样呢?〃

 〃你得还我。〃

 〃还你,怎么还?〃

 〃你叫酱油盘也让我摸摸。〃

 〃我不反对,你有本事,你去摸啊,你爱怎么摸就怎么摸,只要她肯。〃

 二祥再没了话。

 二祥没回家,他想到了春林,他去找了春林。春林在家写字。春林见二祥来找他,停 了笔。二祥苦着脸,把张兆帮的事说给春林听。春林说,这些坏习气都是要改造的。二祥说 ,你能不能把他抓起来坐监狱?春林说,人民政府是要讲法的,这样的事还够不上。二祥说 ,那怎 么改造?春林说,一步一步来,第一步先要搞土地改革,我到区里开了会,过不了两月就要 开始。二祥问,土地怎么改革?春林说,党内的事,不好跟你说。二祥好奇地问,你已经是 共产党了?春林点点头,说,我现在是无产阶级了。二祥说,你家本来就没有地。春林说, 无产阶级可不是指没有地的农民,无产阶级是工人阶级,工人阶级就是领导阶级。二祥不 懂,你不是种田的嘛,怎么会变成工人了呢?春林说,我是共产党了,共产党是工人阶级的 党,是无产阶级的党,我不就成了无产阶级,成了工人阶级了吗?二祥让春林越说越糊涂。 春林觉得有些扫兴,他的先进的东西不能让别人明白而扫兴,于是他就只好向他稍稍说一点 明白的东西。春林问二祥,土地改革是做啥?二祥说,听说是要把富人家的地分给穷人。春 林说,不是这样简单,主要是要划分成分。二祥问啥叫成分。春林说,就是一个人的政治身 份。根据他的财产多少,根据他收入的方式,根据从事不从事劳动来划分出贫农、中农、富 农和地主。你记住,贫农是共产党依靠的对象,中农是团结的对象,富农和地主是专政的对 象。我只告诉你,你可千万不可告诉别人,连你老婆也不能告诉。二祥问啥叫专政。春林说 ,你不要问了,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

 二祥找春林,本想跟他讨个主意,怎么报复张兆帮,没想到主意没讨着,反弄了一脑子 的疑问,还不让他跟谁说,连云梦也不能说。二祥糊涂了,春林跟着共产党干了这两年,他 连他的话都听不懂了。听春林的话,这世界又要天翻地覆了,他不晓得这世界会怎么变,变 得对他好呢,还是变得对他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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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梦的肚子眼见一日比一日大。云梦的肚子大一日,云梦心里的害怕就加一分。云梦跟 二祥说,孩子在肚子里越长越大,我怎么能把他生出来,我肯定是要生死的了。二祥看着鼓 似的肚皮,也真害了怕,这么大个小孩子,是没法生出来,可孩子已经在肚里长这么大了, 也没办法把他拿出来。

 那一天天还没亮透,云梦突然杀猪似的叫喊了一声,说她的肚子痛了,说孩子在里面闹 天   
宫了。二祥吓得手脚直抖,一边哆嗦一边去叫三姆妈。三姆妈让二祥赶紧去高镇请产婆。 二祥领着产婆进门,云梦那老黄牛似的叫声已经搅乱了半个村。云梦满头是汗,痛得两只手 到处乱抓。二祥不能为云梦分担痛苦而痛苦,他让云梦抓他,打他,他说早知道你要受这种 痛,说啥也不弄你了。云梦真的抓住了二祥的胳膊,痛一阵就把二祥卡一阵,二祥则拉过 一块包袱布蒙住头,咬着牙,把身子交给云梦,任她卡,任她拧。不一会儿二祥的手臂和背 跟 紫茄子似的,有好几处都拧出了血。二祥咬着牙,不哼一声,谁叫自己惹的祸,谁叫自己造 的孽,拧死了也是活该的。云梦从清早一直哭喊到正中昼,终于把孩子喊了出来。二祥一看 两腿间翘着个小鸡巴,这时他才懂得了一点啥叫幸福,啥叫乐。大吉连生两个女儿,他爹爹 汪涵虚 一直没舒眉,没想到他头一个就生了个儿子,只可惜他爹爹已经不在了,他要在,不晓得要 喜成啥样,这是汪家的一条血脉哪!二祥的嘴再也合不拢了。这时云梦也不叫不哭了,看着 儿子不住地笑。

 云梦生下儿子,三姆妈和大吉也都非常高兴,毕竟是汪家的长孙,汪家有了后。高兴 之余,大吉不免有一些遗憾,一想到这,大吉就把这遗憾记到菊芬身上。大吉每意识一次, 总要拿那样一种眼光看菊芬一次,大吉每看菊芬一次,菊芬心理上就要承受一次致命的打击 。

 二祥喜得跑出大门,在场上吼了起来,我们云梦生儿子了!他对着村子喊,抬头朝着天 喊,他的眼睛被当头的日头照得眼花。云梦让他给儿子起名,他说正中昼落的地,就叫他正 中。他说,蒋介石叫中正,我儿子叫正中,与他的字一样,意思可不同,我的儿子才正中。 凑巧张兆庚老婆林春娣也同天生了个儿子,她是一清早生的,听二祥给儿子起名叫正中,他 们也给儿子起个小名叫清早。因为他儿子的大名,生第一个儿子就起好了,第一个儿子叫光 宗,第二个叫耀祖。

 土地改革没像春林说的那样过两月就开始,到真评成分,分田地那一日,云梦的正中都 六个月了,尽管春林正儿八经当上了村长,还兼着村农会主席 ,头上顶着两顶乌纱帽,可二祥还是觉得春林说话没准头,包括春林跟他说的他已经是工人 阶级,上面也没有让他进城去当工人。不过二祥还是跟春林好,明知春林说的话不怎么准 , 二祥还是听春林的话。春林叫他做啥,二祥就做啥,春林不让二祥跟云梦说的话,他绝对不 跟云梦说。春林跟二祥说,云梦家肯定要评为地主,她娘家的所有财产都要没收,春林不让 二祥把这话告诉云梦,二祥就真的没给云梦透一点风,以致抄她娘家时一点没能提前做手 脚 ,连汪涵虚托乔德元替二祥存的那些准备接济他的钱,也一起充了公。二祥到老丈人失去了 一切财产之后,才把这件事告诉云梦,说他早就晓得了,春林不让说。云梦一句话也没能 说出来。云梦不跟她爹爹说就好了,可她憋不住告诉了她爹爹。云梦爹爹听了不知怎么说二 祥好。到这时候,他都成地主了,他说不好,骂更不行,窝憋在心里,心口痛了好几个月。 二祥也后悔得了不得,他心痛的不是老丈人的钱财,也不是老丈人的心口痛,他心痛的是存 在老丈人那里的钱。

 二祥的后悔很快被土地改革给二祥带来的欢乐所替代。春林早一天就告诉了二祥,说幸 亏他爹提前卖掉了十亩田,让他分家的时候少分了田,要不二祥准跟大吉一样是中农,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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