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去外面的人堆儿里凑红火吗?朕担心有被踩死的危险。”拓拔焘拢了拢碎发,将紧闭的窗推开一条缝。北风送来沸腾的喧闹声,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红火不过人看人,不为凑热闹还出宫来干什么?去嘛,好不好?你答应过陪我闲逛。”佳人微簇蛾眉,一半是诱惑一半是恐吓。
犹豫片刻,“好吧,只一个时辰。”虽然暗地里有侍卫跟踪护卫,但恐人多眼杂,防不胜防。
如丝的媚眼瞬间亮了起来,稀里哗啦趴向榻边,迷迷糊糊地磨叨着,“拜托,我的鞋呢?佛狸,你见着我的鞋了吗?”
拓拔焘满眼宠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呵呵,朕真庆幸自己不是个放牧的穷汉,要是娶了你这样的婆姨,这日恐怕不好过喽。”说着话,将火盆边烤得暖烘烘的靴递了过去。
落羽接过靴,心里一片暖意,由衷地赞叹道:“啊,看不出来,有些人脱了龙袍还蛮体贴的!你要不是皇上该有多好?我赔上万贯家财也要嫁给你。”
“好啊,下下辈吧——你有万贯家财,朕做个出身市井的混小,到时候,你可别嫌朕穷困寒酸,粗俗不堪。”
起身提上靴,诧异地注视对方半晌,双臂攀上他的脖:“上天让你的愿望达成了——天底下最没教养的黑帮份。毗沙门转世怎么会穷酸?说起粗俗……那真是不一般。”
“后来呢,你嫁给他了吗?”想起她梦总念着的那个名字,貌似“饺”?
“没有。很遗憾,我被迫成了他的情妇。”轻轻靠在他宽阔的肩头,心里满是缠绵的依恋,“那时候我快恨死他了,我以为他杀了我父亲,后来才知道,是错怪他了。”泪水当即红了眼眶,脑海回放着席乔政离去时的模样,眼眶微红,微弱地抽噎道:“对不起,George,真的,对不起……”
食指温柔挑起女人的碎发,“如果那个不是朕,你无须与朕道歉。如果那个确是朕,又何须与朕道歉?朕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温和一笑,“走吧,先去用些早点。”
客栈里郎情妾意,安乐店外一片哗然。大年初一,天忽然闭门谢客“跟太上老君下棋去了”,前来庆新参拜的王王孙,皇亲国戚都三五成群地堆在了大门外。
奉命护法的寇谦之手把拂尘,一脸淡定,朝御阶下的众人解释道,“天除夕之夜重返天庭述职乃是国之祥瑞,诸位不必担惊挂虑,请回吧。”心里暗自嘀咕:这皇帝老是越来越离谱了。多半是私下里携宠出宫,还冠冕堂皇的把‘老君’扯上,罪过啊!
“少废话,我父皇是病了吗?你这臭道士少在这里装神弄鬼,速速闪到一边,放我等进去!”秦王拓拔翰扬声大嚷,微胖的身怒横横地冲出了人群。
燕王拓拔谭一语未发,一把拉住兄弟的臂膀,淡淡一个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楚王拓拔健迎上前来,浅施一礼,“敢问天师,父皇闭关之前可曾留下什么旨意?”
“圣旨在此,如万岁亲临!”廊上突然冒出来的贾周手持黄卷,一副傲视群雄的跋扈姿态,“任何人不得搅扰万岁清修,违令抗旨者罪同欺君,格杀勿论!”
率亲军把守殿门的宗爱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万岁临行前居然把圣旨给了贾周?不是好兆头!这小狗崽已然成了万岁爷的近身心腹,随时可能取代他。往后可得小心了,他要是再敢违逆万岁的心意,那小就要踩在他脑袋上了……
萧墙外一声唱念,“太到!”拓拔晃一袭朱红的挺拔身影夹在护卫的队伍映入众人眼帘,跟在身后的小男孩疾步冲出人群,指着颐指气使地小宦官大声斥责到,“狗奴才,休得无礼!胆敢对着我等王室宗亲大呼小叫,当心我禀告皇爷爷要了你的狗命!”
宗爱远远看见世嫡皇孙拓拔浚,一脸谄媚地迎到阶下恭敬叩拜,仿佛跟定了主,“奴才叩见太殿下,太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奴才叩见世嫡皇孙!万岁闭关,小奴也是今儿一大早才知道。贾周这狗崽在万岁近前当差时间不长,不知天高地厚,仗着万岁的圣旨轻慢了诸位皇王孙,小奴代替他给诸位陪个不是……”
魏宫旧制,子贵母死 第239章 布衣天子红颜知己
雁落羽身着一袭男装跟着“师傅”在客栈大堂落了座。吃饭的客人并不多,等着看热闹的人群倒把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的。
炉上的水烧开了,顺着铜壶壁刷刷地溢了出来,店小二提起壶压灭了火,笑嘻嘻地朝“师徒二人”走了过来,“早啊,二位客官想用点什么?”
拓拔焘转头看向垫着脚尖往门外张望的“小徒弟”,沉声抱怨道,“坐下,先吃饭!”
“是,师傅!”拱手作揖,乖乖坐了下来。四下打量着隔壁几桌散客,神神秘秘地询问道,“您老人家认得旁边那桌的人吗?看着仿佛有些眼熟。”
“知道还问,朕——真烦死人了!”瞥了眼暗护驾的御前侍卫,转头望向店小二,“有什么好吃的,报上来?”
“小店特色,羊肉烧卖,髓油炸糕。”
“吃什么?”望着魂游太虚的小女人,指尖轻轻敲了敲桌。
雁落羽长久陷在回忆里,瞬间回了神,脱口而出,“芝麻烧饼。”顿觉失语,抿着小嘴一副尴尬的神情,“不好意思,我信佛,只吃素。”纯属无稽之谈,无非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小二连连摆手,差一点就上前捂住她的嘴,“嘘——客官千万别嚷。我们掌柜的老早也信佛,如今跟着当今皇上改修道了。”
落羽瞥了眼连连点头的拓拔焘,轻蔑地揶揄道,“你们老板没得到块御赐的金匾吗?”
“什么金匾?”小二哥疑惑不解。
“当朝皇上的嘉奖啊。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忠君楷模’!”
“哎,当今万岁哪里会知道这些。再说,改了信仰的也不只他一个,如今这大街上除了个别的店铺里还供着几尊胡神,大多数都供奉着太平真君。”
“倒也没错,毗沙门财神转世,一定能保佑做生意的人发大财。”满心不服,朝一脸得意的“拓拔师傅”撇了撇嘴。
布衣天一脸坏笑,假惺惺地询问道,“听,什么声音,这客栈的大堂里貌似有耗在叫?”
小二哥信以为真,焦虑地朝四下张望,“耗,在哪儿呢?小的怎么一点都没听到?”
拓拔焘望着女人娇嗔嘟起的樱唇,扑哧笑出了声,“耗——大概已经跑了,这会儿正躲在地洞里赌气撅嘴呢。”
“喂!你也太会挖苦人了。伤自尊,再也不理你了。”小女人砰的一声将手里的空茶杯放在了桌上。
帝下颌微扬,眯着淡静的双眸朝小二吩咐道:“烦劳小二哥下去备饭,那只耗就暂且交给我吧。”
落羽眉心一紧,觉得又可笑又可气。媚眼流盼,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哪有你这样的师傅?为老不尊,还当着众人的面调侃人家。”
“哪有你这样的徒弟?师傅随口调侃一句都容不得。若是打你两板岂不是要反天了?”
小二捧着刚出炉的芝麻烧饼,一边吆喝一边冲到了桌旁,“芝麻火烧,二位慢用。”
大手接过香喷喷的烧饼推到“徒儿”面前,“你的衣食住行都是太平真君给的,念什么佛,吃什么素?”
“太平真君即是毗沙门天王,念佛和修道有什么区别呢?”
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欣然感慨道,“若世人都如你这般想,这天下也就太平了……不是诸神有分歧,乃是人心有分歧。”
“这个我理解,许多事你也是情非得已。曾经听过一个故事:国王梦里收到一个先知的预言,河水被投了毒,三天后全国的人都将变成疯。不久,预言终于应验了,国内的人都喝了有毒的水变成了疯,唯独国王一人清醒。后来,真的疯们都说国王疯了,要推翻他的统治,国王想来想去毅然喝下了有毒的河水,终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举世皆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和而不流’说起来容易,却真真是极难做到的事。身边围着一群疯,皆饮了欲望的毒水,倾我毕生之心力来对付疯,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变得更疯。遗憾的是,午夜梦回常常会醒,觉得孤单,觉得痛。”
不忍看他忧伤的眸,像隔着千叠远山、万重烟水,掌心覆上温暖的大手与他十指交握,“佛狸,还有我陪着你……”
“呵,苍凉半世,幸而有你。”
魏宫旧制,子贵母死 第240章 断袖师徒像底藏刀
眼看着一对儿“大男人”十指交握,店小二震惊到下巴脱臼。
雁落羽的思绪深陷于帝王眼的迷离烟雨,终于被摔得粉碎的茶壶惊醒。迅速抽回玉手,尴尬地岔开话题,“师傅啊,那个,那个,那个——看热闹的路人越来越多了,咱们不如把这些干粮打包带走,早些赶路吧。”
拓拔焘匆匆扫过店小二见了鬼似的眼神,窘迫得前言不搭后语,“好,好啊,趁此时天气不热,早点上路吧。”
“喂,现在是十冬腊月吔!”暗暗使了个眼色,嘴里小声埋怨道,“什么季节了还怕热?还没吃就撑糊涂了?”
帝一时失语,恨不能给自己两嘴巴,长嘘一声回应道:“还不是因为你,害的人一宿没睡好,为师这脑袋貌似不大清醒。”熬了整晚,身上的弦儿一直紧绷着。直到黎明前顺利出了宫门,这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拜托!你又在胡说些什么?什么跟什么,容易引起别人误会……”旁人已经把他们俩当作“玻璃”了,他还在说“因为她”什么的。越抹越黑,真把人给气死了!
崩溃了——
拓拔焘迅速意识到自己接二连三地说错话。无奈之下,郑重地对着店小二解释道,“小二哥莫见怪,绝非你想像那样。我是他师傅,这娃儿从小就跟着我学徒,把我当他亲爹一样。”意识里不由捶胸顿足,在脑袋上用力拍了几巴掌:为什么要解释呢?对方爱怎么想关他鸟事?这下倒好,隔壁几桌的客人都竖起了耳朵。
店小二赶忙陪着笑脸,世故地打着圆场,“二位客官多心了,小的看得出来,两位这年岁明摆着,不是师徒就是父。”
他看上去真有那么老吗?帝王微敛浓眉,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上微微泛青的胡茬。心不悦,吆喝着身边的“徒儿”,“带上干粮即刻上路,顺便到人堆里凑凑热闹。”
“是,师傅。”小女人风卷残云似地包起桌上的烧饼装进肩头的褡裢,忍不住脸上得意洋洋的坏笑:店小二一不小心拍到了驴蹄,皇帝老最忌讳的就是他们两人的年龄,忽然间长了辈分,心里怕是接受不了了。
拓拔焘拉着张驴脸大大咧咧地挤出了客栈大门,落羽跟在高大的身影之下亦轻轻松松地挤进了人群。锣鼓声越来越响,远远看见花车上交脚端坐的佛像。
“佛狸,那车上供养是哪尊胡神?”紧紧牵着暖烘烘的大手,生怕被热烈围观的人群挤散了。
“弥勒佛。”不冷不热的回答。弥勒下生——转轮王出世。世人心目的弥勒佛会是谁呢?当然不是他,他弃佛修道改了祖宗的信仰,且长久以来压抑敌视沙门——
是晃儿,佛徒心目的的转轮圣王非袒护沙门的太拓拔晃莫属。
女人明朗的欢呼声打断了沉思,“佛狸,你看,那边有人在摇绣球耍狮!”
低头覆在她耳边,“你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吗,干嘛那么大惊小怪的?宫里舞狮的伶人演得比这不知精彩多少倍。”
“我又没看过,也从没见你看过。再说,就算演出来感觉也不一样。宫里的狮是你私人的玩偶,这里的狮是弥勒佛的行坛护法。”
“哪有你说的那么神圣?多半是为了广造声势,招揽信众。前些时日,因为晃儿三番五次说情,朕——咳,为师的终于还是答应释放了那个昙耀和尚。”
“昙耀和尚?没听你说过这个人,干什么的?”
“乃是一游方僧人。当初在武周川水岸拾到你丢掉的衣物。从那以后就一直关在牢里候审,太若是不提,朕几乎把他给忘了。前几日出狱后,朕心血来潮会了他一面,对方说他云游四海,观京西武周塞之地理水,背靠武周山,面临武周川,乃祥瑞福地。因而建议朕依山凿石开窟五所,个凿一尊佛像,保我大魏帝业永昌。”
“开凿佛窟么?不知道会不会显灵。不过没关系,猜你也不会答应。”那家伙认定要把“抑佛扬道”之路走到黑。凿建石窟非同小可,那代表着他可能一百八十度地转变了政治立场。
“转轮圣王就留给我儿晃儿去做吧,我在胡人眼里早已打上了夜叉明王的烙印。汉人也不怎么欢迎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太平真君,唯独在你面前还能找回一点自信。”
锣鼓声震耳欲聋,四只金毛铜脑壳的大狮翻着跟头从眼前略过,行像的花车转眼之间来到了面前,佛幔下寒光乍现,明晃晃的刀锋嚓啦啦弹出佛像四角的基座惊起人声一片……
魏宫旧制,子贵母死 第241章 天意民愿替死羔羊
钢刀出鞘,一脸慈悲的护法僧人瞬间变得无比狰狞,虔诚跪地的信众们大惊失色,叫嚷着四散逃逸。
十指交握的“师徒”二人被混乱失控的人群轻易冲散,四名僧人蜂拥而至,顺利锁定了目标——雁落羽。
“佛狸!”小女人自知无路可退,目光略过几名咄咄逼人的凶神,望着拥挤踩踏的人群放声大喊。
“妖孽,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寒光划过长空,手起刀落……
小女人猛一闭眼,准备好即刻就去会阎王。千钧一发之时,只听嚓啦一声裂响,利刃砍断了一名无辜信众的侧颈,猩红的鲜血溅她一身。惊愕地站在原地呆呆地注视着“元凶”拓拔焘森冷的夜叉脸——
为了救她,他将挡在两人之间无辜路人推向了刀刃……
天哪,这就所谓的爱情吧,专注所恋,无视其他生命的存在。感动有余,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几名侍卫刷刷刷地现了身,将相对而立二人与混乱的人群隔开。耳边沸腾的人声渐变为如雷的闷响,犹如站在世界以外的某个地方。
“落羽,你没事吧?”大手覆上瘦削的肩头,望着失色的花容,满眼疼惜。
机械地摇了摇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倒在地上痛苦抽搐的年轻男。
拓拔焘寻着女人的目光,心里多少带着些歉意,“朕会厚葬他,抚恤他家里的妻儿老小。”
大受刺激,扬起尖尖的下巴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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