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妃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
陈煜心里失望,他听得御医之言就打算当着父王的面毁了那幅画。没想到甘妃激动中出手撕画,一点作用也无。还有别的办法吗?他心头掠过不弃的眼睛,下意识的否定了这个主意。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元宵节柳青芜的月下歌舞。他盯着七王爷平静的面容,心里涌起想冲上去对他大吼的冲动。难道,真的要活生生的薛菲出现,才能刺激到他吗?
耳边哭声不绝,陈煜目光一寒说道:“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打挠父王静养。”
他说得极慢,一字一句咬得极为清晰。眼神寒冰似的从她们脸上扫过,不怒自威。
众人呆呆的看着世子,突然反应过来。七王爷如果一直躺下去,王府的主人将会是眼前的世子。大家不由自主把目光投向了出身最为显赫进府最早的甘妃。
“父王虽不能动弹,也无法说话。但父王心里是明白的。我这个做儿子的今日就当父王的面给大家一个交待。膝下无出想出府的,我不拦。若留在王府,只要不犯王府规矩,长卿定护得大家一个周全。三位妹妹是皇上亲封的郡主,长卿照顾不周,三位母妃可以找皇上太后主持公道。在父王面前哭闹作样子大可不必了。甘母妃,府中内务向来由你打理。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吧。”
他不软不硬的说完这番话后拂袖而去。
留下满屋子女人面面相觑。
王府行(3)
有时三点两点雨,新春偷向柳枝归。
枯干的柳枝缀上点点嫩绿。一丁点的芽孢连绵起伏隐约如绿雾。属于春的颜色渐渐将冬日的颓废衰败之气拢在掌中,悄然捏得粉碎。
三月伊始,对皇帝陛下内库生意感兴趣的大商贾们早早进了望京城。
飞云堡明月山庄与江南朱家也不例外,带着账房先生随从仆役驻扎进了城中各自的府邸。
七王爷病倒,今年内库之事将由世子陈煜的消息早传扬开来。世子的喜好性情就成了望京城炙手可热的消息。连带着与世子交好的白渐飞和元崇也被扯上了酒桌。
“世子情性温和,做事循规蹈矩,最是知礼之人。”白渐飞谦和的笑容背后带着丝坏笑。他颇有兴趣的想知道,商贾们若看到陈煜发怒时会是个什么情形。
元崇憨憨的笑着,大大咧咧的编排陈煜:“世子么?小时候和他同窗时被师傅责罚最多的人就数他了。他这个人最讲究的就是吃,别的全不放心上。”末了他也挺得意,也很想知道陈煜和七王爷同样精明的一面露出来时,会是什么状况。
东宫太子处也有人递话出来:“七王世子性情孤僻,不善与人结交。”
三皇子则笑道:“世子根本就不是块经商的料!”
诸多传言变成写在纸条上的字最终汇合成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明月山庄望京别苑中,明月夫人柳明月端着雨过天晴茶碗,两根水葱般的手指挟着茶盖轻拂着茶沫,慵懒的望着院子里一株吐苞的迎春。
柳青芜啪的合上记满陈煜信息的小册子,樱红小嘴不屑的撇了撇:“乱七八糟胡说一通。无一是真。”
明月夫人浅浅啜了口茶微笑:“依青芜所见世子是什么样的人?”
“一头猪!”柳青芜绽开明媚的笑容补充道,“他是一头能吃老虎的猪!七王世子陈煜文武双全谁人不知?亲近他的人对他的看法都不相同,可见此人在不同的人面前会露出不同的一面。所以,这些情报也有用处,至少能说明一点:世子诚府太深。”
明月夫人嫣然一笑:“这回咱们只要他不偏向莫府就行了。咱们根本就不会和七王府作对,世子城府深否,精明否,都与咱们无关。”
柳青芜好奇的问道:“师傅,那出月下歌舞为何对七王爷刺激这么大?原计划只是让他看到之后对明月山庄心存疑虑,在内库招标之时不会一门心思偏向收养了他私生女儿的莫府。七王爷居然会因此中风瘫倒,太不可思议了!那个薛菲究竟有多美?我瞧过画像,美则美矣,也就是个美人。”
“水如月,女如雪。流云止,春花谢。一朝醉倒碧罗天。画像哪画得出她的风骨。”明月夫人轻声吟来,眼中泛起一丝悲哀。明媚春光中仍似有白雪穿风而过,如絮飘落,带起丝丝寒意。
王府行(4)
显然不想再提薛菲,语气一转说道:“莫府单传莫若菲一人,原想釜底抽薪让莫府绝了后,没想到他会逃过一劫。”
柳青芜目中隐现杀戮之意,秀眉微挑冷哼了声:“如果没有莲衣客插手,我在天门关一定能杀了莫若菲。”
“青芜你错了。杀人再简单不过,让人生不如死才叫快意。你杀莫若菲失手便罢了,为何要在南下坊主动招惹莲衣客?我不是告诉过你,现在不能动花不弃。为什么下令连她也杀?知道花不弃一死的后果?你以为七王爷不涉朝政不掌军权就好欺负?他好歹是皇上的亲兄弟太后的亲儿子!他若知道你下手害了花不弃,他会让明月山庄片瓦不留!”明月夫人声音一冷,目光如刀看向柳青芜。
柳青芜脸上写着不服气二字,却在明月夫人的目光中渐渐低下了头。脑中浮现出天门关一战中莲衣客轻挽长弓的嚣张模样。莲衣客,你坏我好事,你要保护的人我就偏偏要她的命!她在心里发着狠,咬紧了唇听明月夫人训斥。
“你是公开了身份的明月山庄大小姐,内库开标之即,你的一举一动都引人瞩目。再有莲衣客的踪迹,也给我忍住了!明月山庄现在要对付的是望京莫府,就算莲衣客与莫府有关系,在他没有对明月山庄出手之前,我们不能为自己多树一个强敌!”明月夫人说完轻叹了声,“青妍比你更能隐忍。她潜入莫府为婢这么长时间,难道就没有下手杀莫若菲的机会?她要先捏碎莫若菲的心!青芜,这次行动是对你和青妍的考验。将来谁有资格继承明月山庄就看你们的表现了。你和青妍被我一手养大,同为我徒儿我却偏爱你多一些。莫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是,师傅!”柳青芜脸阵红阵白,不甘心的回道。她低垂的双眸燃起嫉恨的火焰,想起妹妹那张和自己相同的脸来,恨得银牙暗咬。柳青妍,从小到大,武功你不如我,心狠手辣你不如我,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争明月山庄?
你真的以为可以俘虏莫若菲的心吗?小心挥出情剑的同时,砍伤的是你自己!
叫人生不如死?柳青芜不屑的想,以莫若菲的美貌,不知多少女人肯为他而死。他会为你伤心?
她心里根本不赞同明月夫人和妹妹的计划。在柳青芜眼中,夺了莫府的财富,让莫家人变得一无所有再杀了他们才是上策。
王府行(5)
黑雁走进了院子,见两人正在檐下说话,他恭声禀报道:“七王府世子陈煜来了。他求见夫人。”
明月夫人抿嘴一笑:“七王爷受了刺激瘫在床上,世子情急也在情理之中。青芜,恐怕你要去王府走一趟了。进了王府,你可要好好讨得世子的欢心!别忘记往后内库的掌事总管是世子了。黑雁,引世子小月湖竹台相见。”
想起要和陈煜过招,柳青芜目中涌出浓浓的兴趣,收敛了杀气,温柔应下。
跟在一名婢女身后,陈煜缓步走向别苑深处。
明月山庄别苑取名竹馆,依定河而建。一入府门,绕过正堂,竹林似绿浪翻腾,一眼望不到边。足下是清洁的白石小径,触目处翠竹幽幽。那万竿修竹滤过了天光,在地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林中偶尔几声鸟叫更添府中幽静。明明处于闹市,转眼之间烦恼尽去。
陈煜对向来不露真容的明月夫人起了好奇之心。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在十余年前经营诺大的山庄,又有这般巧思雅趣?
小径尽头是个小湖。别家府邸中的花园湖泊不同,竹馆小湖的水只得二三尺深,低头能看到成群游鱼与湖底的卵石。那丛丛绿竹零星种在湖中,竹枝低垂轻拂水面,尽带江南柔婉味道。
一道长长的竹桥浮在湖面上,通往远处。
遥遥望见水面上搭着一方质朴的竹台,现出一抹粉红衣裙。绿影红衫,醒目之极。人影藏在竹影之中,看不清面目,反勾起人浓烈的兴趣。
引他上了竹桥之后,婢女便不再前行,福身一礼折身离开。
陈煜轻踏上竹桥,桥身往水中略沉,轻轻摇晃起来。他晒然一笑,并不用轻功,在竹桥晃动间背负了双手悠然前行。
春风中,长衫微动,他似前去赴约的多情少年。
竹台之上,有女盈盈站立,无声等待一个美丽的约会。
只是竹枝间漏下的天光仿佛被染成了浅浅的绿色,不再明媚。
离竹台尚有三丈远时,陈煜终于看清了明月夫人的模样。
她穿着粉红色的大袖衫,梳着流云髻。腰如束素,流泄下月光一般闪亮的银缎曳地长裙。她的唇是柔软的,她的眉眼是温存的,她怯生生站在竹台之上,宛若一朵春风中颤抖怒放的桃花。看她面容似有三十来岁,眉目之间的娇羞神色又似只有二十出头。
她站在竹台之上相迎,看到他走近微微一笑。
陈煜浑身如坠温暖的春水之中,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心里暗叹,好一个柳明月!
王府行(6)
“妾身柳明月见过世子。”
明月夫人敛身一礼,还未屈膝手肘便被陈煜轻轻托起:“夫人不必多礼。传闻夫人见外人时从来面覆轻纱不轻易以真目示人,长卿能一睹夫人芳容荣幸之至。”
“世子何等身份,岂敢怠慢?请!”
两人眼神相触,彼此细细打量着对方。
从陈煜跳上竹桥开始,明月夫人就一直看着他。他负手悠闲踏过竹桥的从容。他自三丈开外无声无息跃上竹台托住了她的手肘的轻功。他嘴角那抹和熙笑容,眉宇间透出的雍容华贵都让她欣赏。世子竟是这样的人才!她唇边笑容更浓。
而陈煜此时却在叹息。眼前这个水做的佳人,应该在深闺等待相公怜爱的柔弱女子却偏有雷霆手段经商天才。能让明月山庄十来年工夫就能与三大世家同时瓜分内库生意,不容他轻视小觑。可是他心里更多的却是失望。明月夫人与薛菲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无论她如何假扮易容,薛菲那双眼睛是改变不了的。陈煜转念又想,若是薛菲就这样出现在眼前,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了。所以,他的笑容依然和熙如春风。
竹台之上置有矮几,锦垫与茶具。布置简单之极,偏偏叫人觉得很舒服。
明月夫人款款落座后,素手亲自沏得一杯茶:“世子请。”
碗是细瓷小碗,轻盈如雪,细腻如玉。一汪明黄茶汤浮于其中,香气隐隐。
陈煜轻啜一口,满口生香。他手里把玩着茶杯细看,不夸茶好夸起茶杯来:“柳絮飘飘天上雪,素月冉冉江心白。这是被皇上夸得的江心白瓷吧?明月山庄能独占贡瓷的生意实非浪得虚名。今年内库开标,有明月夫人亲自坐镇,贡瓷一项无人能与明月山庄相争了。”
“世子过誉了。生意上的事妾身已交由小女青芜打理。浮生如梦,妾身经营明月山庄十来年,也累了。只是喜欢望京这处竹馆,小住怡情。”
王府行(7)
陈煜笑道:“我已于元宵节拜访过大小姐。柳姑娘精明能干,夫人教得好女儿。”
明月夫人微笑道:“青芜已告诉过我了。元宵节她演的歌舞似惊吓到了七王爷。妾身正想登门告罪。”
“咚!”陈煜手里的茶杯重重的放下,他脸色一变,笑容瞬间消失。目光如刀盯住了明月夫人。
新竹暖阳柔风转眼之间变成阴沉冰寒。
明月夫人被吓了一跳,樱唇微张,脸上露出了惶恐之色。
陈煜缓缓说道:“长卿只是去拜访大小姐,可并没有说父王被她演的歌舞惊吓。柳姑娘从何得知我父王晕厥是因为她的月下歌舞?难不成这出歌舞是特意演给我父王看的?明月山庄是何居心?”
听他这么一说,明月夫人似松了口气,手轻轻抚着胸说道:“世子错怪明月山庄了。妾身有几个胆子敢去惹怒王爷?小女对世子突然造访感到吃惊,后听得坊间传闻这才知晓七王爷是看了她月下歌舞才晕厥。世子如若不信,何不去坊间查证?”
坊间流言是你们散播出来的,有什么好查的?就这么一喝你就吓倒了?明月山庄早垮了!陈煜心里冷笑,绷着脸道:“不管她是跳给谁看的唱给谁听的,我父王是被她的歌舞惊得晕厥。叫柳姑娘随我走一趟吧!她若找不到办法让我父王醒来,就不用回明月山庄了。”
明月夫人骤然色变,人匍匐跪下,眼里落下泪来:“世子开恩!青芜只是怜妾身思念亡夫排了这出歌舞,实不知会刺激到王爷。她年纪尚幼,妾身膝下仅有一女,望世子怜悯!”
膝下仅此一女?莫府中和柳青芜长相酷似,耳侧有同样胎记小痣的青儿你难道不认识?见明月夫人演戏演得投入,陈煜拂袖站起,居高临下望着明月夫人道:“车轿已在别苑外等侯。夫人还是盼着大小姐早日能再将我父王刺激醒转吧!宫里江心白瓷太多了,让皇上换些新鲜瓷具想必他也乐意。”
陈煜不软不硬的说完后大步踏上了浮桥。竹桥晃荡,溅起水花无数,惊得桥下安详潜游的鱼儿四散奔逃。
竹台之上明月夫人缓缓抬头,泪痕犹在,唇角已起了笑意。她注视着陈煜的背影喃喃说道:“就算让青芜进了王府你也想不出薛菲和我的关系。”
王府行(8)
陈煜去明月山庄别苑的时候,七王府侧妃甘氏的马车也到了莫府。
春阳温暖,不弃的咳嗽已经好了。只是人提不起精神,懒懒的躺在软榻上晒着太阳。半睁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看天上的云彩还是看偶尔飞过的鸟。
凌波馆里只留下了灵姑和忍冬,诺大的院子少了人声,只听到麻雀叽喳的声音。原以为人少了海伯来寻她机会更好。然而不弃却拿到了一张纸条。
一个杂役送食材前来,悄悄塞进她手里的纸条。上面写着:风动幽竹山窗下,阳春四月踏春归。
天气什么时候才会暖和?四月什么时候才会到来?不弃拥紧了毛毡。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