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丸上的八个人
怎样才能查明出国的那伙俄国人的去向呢?四十年这一时间上的障碍把一切痕迹都消除净尽
了。自称为长各部太郎的日本人和七个俄国人,简直象是在历史的黑暗里旅行。
也许当时亚洲丸的船员知道他们的消息。我这样想着,便访问了帝国邮船公司后身的远东航线
公司人事课。但是远东航线公司把帝国邮船时代的所有文件资料都销毁了。找不到资料,人事课长江
森英世就把一位名叫椎名丰治的人介绍给我了。
椎名丰治现在已经退休,他是前远东航线公司的宣传课长,一九七五年编纂了远东航线公司史。
在编纂过程中,他从帝国邮船时代的公司职员和船员等人那里获得了许多资料和证言。
我拜访椎名丰治时,他又告诉了我原亚洲丸大副富樫祐三的姓名和性址。富樫老人现住在东京
都北区区立养老院。
'二十三'富樫祐三(当时是亚洲丸的大副,三月十四日谈话)
“嗯,我确实在亚洲丸上干过。一九三六年,亚洲丸下水时,我就作为
大副在船上工作。亚洲丸当时是一艘日本跑欧洲航线的最高级的客货轮,是
三菱长崎造船厂为对抗德国船而建造的,排水量为一万七千吨,时速为二十
一节,一等客舱装有冷暖气设备。大东亚战争开始后,被改造成航空母舰,
后来在菲律宾海域沉没了。
继亚洲丸之后,三井客船公司又让阿根廷丸就航了,这是用于西行绕地
球一周航线的船只。此外,日本邮船公司还建造了用于欧洲航线的新田丸,
但是在就航之前就爆发了太平洋战争,阿根廷丸和新田丸也都被改造成航空
母舰,后来也都沉没了。
我在亚洲丸被海军征用之前,一直在这艘船上担任大副,以后担任战时
标准船的船长。所谓战时标准船,就是按战争期间规定的统一规格建造的货
轮,没有特点,在这种船上工作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亚洲丸从门司港开往大连,再经香港、新加坡、科伦坡、亚历山大港,
到意大利的那不勒斯港,整个航程共需四十五天。
你说的俄国人的事,我还记得很清楚。总之,因为他们是一伙怪客。在
到达意大利的那不勒斯之前,他们一步也不离开客舱,饭要送到客舱吃。反
正就是一步也不出船舱。
你去过那不勒斯吗?如果没有去过,请你去看一看。正如意大利谚语所
说的:“看了那不勒斯,死了也甘心”。那不勒斯是一座雄伟的港口。我到
过许多港口,但没有一个港口象那不勒斯这样漂亮。我下船已有三十年了,
现在还常梦见在大海里航行,在港口上停泊呢。那不勒斯港常在我梦境中出
现。那不勒斯的景致非常壮观,尤其是夜景,真令人感到身临仙境一般。在
月光下,躺在甲板的靠椅上向远处眺望,维苏威山的峰巅烟雾缭绕,沿山按
排列的房屋鳞次栉比,灯火辉煌。提起那不勒斯,话就没个完。先不说这个,
还是回到俄国人的事上来吧。那些家伙确实可疑,所以事隔四十年我还记得。
亚洲丸十二月一日从门司港启航,十二月二日夜驶进大连港,五日那天,
又驶出大连港。在大连除上旅客外,还装上了满洲的豆油运往欧洲。我从驾
驶台上看苦力把豆油运进船舱。不一会,看见陆军军官带领着部下走上舷梯。
那个军官很快来到驾驶室,问我:“船长在吗?”他身披斗篷,腰间系着皮
带,皮带上挂着一支手枪。他通了姓名,但是我不记得了,也不可能记得。
船长叫前田德三,是从美国船上的服务员逐渐锻炼成长起来的。我们称
他为“老头子”,五十多岁了,还是个光棍。我自己也终于没有娶到老婆,
现在托福在养老院受人照顾。。
船长说:“我是船长。”那个军官态度蛮横,心里好象窝着火似的。他
说:“我有事要和船长商量。”船长说:“那就请到我的房间来吧。”说着
就把他带到船长室去了。两人谈了约三十分钟才出来。把那个军官打发走了
以后,我问船长:“‘是什么事呀?”船长怒吼般他说道:“把船客名单拿
来!”
我急忙把船客名单拿去,迅速地一页一页地翻着一等舱船客的名单,用
手指指着问道,“是这个吗?”船长说:“你说什么?”“听说这些俄国人
是根据陆军的特别命令到那不勒斯去的。”
人数已记不清了,我想大约有十个或十五个俄国人。名字也没有记住。
啊,啊,还有一个日本人混在里面,这是肯定无疑的。在航行期间,我看见
了这个人,他肤色浅黑,身体瘦削,目光敏锐,沉默寡言。
船长告诉我:“这个日本人和他们是一起的。他如果要你办什么事,你
都给他照办。此外,他还说,俄国人要是打电报和外面联系,或者和船上哪
个人谈话,你如果看见了,就立刻告诉这个日本人。”
那个日本人的名字吗?哎哟,我记不得了。反正不是军人。象是个潦倒
的无赖。礼帽戴到眉毛下,身穿驼色厚外套,嘴里叼着埃及基里亚齐牌香烟,
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头上厚厚地擦上了廉价的发油,从身边走过时,散发
出一肚冲鼻子气味。
那些俄国人穿着新做的西装和大衣,给人一种不太自然的感觉,他们自
己也似乎觉得束手束脚的。你问我有没有照片上的这个人。。他叫什么名
字?叫留西柯夫吗?不记得了。
船长非常不高兴,因为他讨厌军人。就是我也讨厌啊。因为他们总是互
相指责对方抢夺了巴掌大的一小块土地,想点子算计对方,这就打起仗来了。
夜晚你走上甲板,看看大海和天空,水天相连,无边无际,你就为之倾倒。
虽然没有悲伤的事,但泪水却缀籁而下,你似乎觉得灵魂象似被洗测了一般,
使头脑变得有哲理。你懂吗?
就这样,亚洲丸运载着那些可疑的家伙启航,离开了大连,平安无事地
按照预定的时间到达了那不勒斯。在船航行过程中,那些俄国人一步也没有
走出一等客舱。
一起乘船的日本人,就是那个象是无赖的人,他好象是照料俄国人的。
有事时,总是由他来联系。一会儿来说,俄国人要香烟啦,一会儿又来说,
俄国人叫拿酒来,或者叫上饭啦,他就干这种事。他的后台是军队,所以,
尽管他很年轻,却摆着一副臭架子,相当跋扈。
那时因为欧洲局势紧张、恶化,所以日本人不太搭乘亚洲丸。在香港,
欧洲人蜂拥而上,把客舱住得满满的。这些人都是因日华事变而从中国撤出
来的人,所以都对日本抱有反感,我也被他们挖苦过。
在航行期间,那帮家伙还有什么事呢?对,船停泊在香港时,那个杀害
大杉的甘粕正彦上船拜访了那伙人。甘粕正彦是乘汽艇到亚洲丸上来的,在
甲板靠椅上和那个同行的日本人嘀咕了半天。我想,这不是曾在报上见到过
的那个人吗?老头子,即前田船长告诉我:“他就是杀害无政府主义者大杉
荣的甘粕正彦。”过了大约两小时,甘粕乘接送船客的汽艇回去了。他在临
回去的时候,郑重其事地对老头子说:“请多关照俄国人。”除此之外,没
有发生别的事。拍给他们的电报不送给他们,也没有人向什么地方拍电报。
没有看见他们和其他船客谈话。甚至连船长举办的晚餐会,他们也没露面。
幸亏亚洲丸装备了冷暖气设备,否则,在印度洋上会把他们烤焦的。
记得是一月十四日到达那不勒斯港的。进港不久,水上警察乘汽艇来进
行入境检查。那伙人站在一等舱船客最后面不显眼的地方。
入境检查一结束,他们就乘汽艇上岸了。我和船长站在舷梯口甲板上欢
送他们时,看见迎接的人已经来到码头。因为船和码头相距五百米,看不太
清楚,但当这伙人一上岸,我们就看见有人走过来和他们握手。他们在来迎
接的人陪同下,一个跟着一个走了,立刻消逝在一排排房屋的后面。”
留西柯夫如果出国了,他应当是领取了护照的,发护照的国家首先是日本,也可以认为是满洲
国。为此,我决定找当时在日本外务省和满洲国外交部'注1'的有关人员作些了解。
日本外务省尚健在的有关人员为数不少,但是他们难以确认日本外务省是否发给留西柯夫护照
了。
另一方面,寻找当时的满洲国外交部的有关人员不是轻而易举的。我的调查首先从查与“满铁”
有关的人组织起来的“满铁会”开始,请“满铁会”会员把他们所知道的一九三八年满洲国外交部的
有关人员的姓名告诉我。结果找到了十四个人的姓名。再把这十四个人的姓名和厚生省保管的《原旅
满归侨名单》进行核对,只有六个人的姓名连同住址一起查清了。其中育一人是同名同姓的另外一个
人,有三人已经故去,剩下的两人中有一人已于一九五七年从原住址搬走,下落不明。
雨谷弥三郎是六个人中的最后一名,是我第四个调查的对象。他向我提供了宝贵的证言,因此,
同时对外务省进行的调查可以停止了。
'二十四'雨谷弥三郎(当时在满洲国司法部供职,四月四日采访)
雨谷:如果是那件事的话,我记得。人们说,满洲的政治是罪恶的温床。
那件事仅是管中窥豹,略见一斑。我总觉得那是有些令人生畏的事件。
作者:请你详细说明一下。
雨谷:我当时是外交部副部长的秘书,不是直接的当事人,因此,我不
知道这是否真实。。
我想,事情大概发生在(日军)占领汉口,(日本)国内和满洲一片欢
腾之后不久,政务司秘书官上河内顺把几个俄国人要求签发护照的申请连同
照片和必要的文件拿到通商司护照科来了。
作者:必要的文件是什么东西?
雨谷:证明身份的文件和居民登记簿的副本。从文件看,这些俄国人是
居住在哈尔滨的毛皮商。但文件上写的是别名,其中有一页好象是关于那年
夏天逃亡来的留西柯夫。关于留西柯夫事件,因为在外交部发生了一件不愉
快的事,所以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
作者:什么不愉快的事?
雨谷:对于留西柯夫逃亡事件,外交部一直蒙在鼓里,过了半个月军方
才来通知。因此,当苏联驻哈尔滨总领事提出抗议时,外交部因为不了解陆
军的方针,甚至无法回答。为此,还导演了一场外交总长谢介石向关东军司
令部提抗议的闹剧。这样一来,护照科的人都在私下说,申请护照的人当中
有一个就是留西柯夫。另外还有一张照片是鲍里斯·别济曼斯基。别济曼斯
基是白俄,他以外交部官员的头衔在政务司处理对苏情报,就在留西柯夫等
申请护照的前夕辞职了。作者:此外还有哈尔滨的白俄政治团体的五个人吗?
雨谷:对。是俄国爱国主义者同盟的骨干。
作者:除别济曼斯基外,其他人都是用化名申请护照的吧?
雨谷:听说是的。并且,包括别济曼斯基在内,所有的人都持有旅居哈
尔滨商人的身份证明书和居民证副本。作者:留西柯夫的身份证明书写的是
留西柯夫吗?雨谷:好象是另外一个名字,是居住在哈尔滨的某某。作者:
留西柯夫改名后,是否国籍也改成满洲国?雨谷:就是说,当时在提交的文
件上填写的姓名、住址、职业都是胡诌的。在进行审查时,和居民登记簿的
原本一核对,才知道使用那种姓名的人都没有登记国籍。作者:那么说,居
民登记簿副本是伪造的了?雨谷:这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对的,在另一种意义
上说又不对。因为那是哈尔滨特别市政局发给的正式文件。护照科问哈尔滨
特别市政局,对方回答说,那是哈尔滨特务机关让发的。这样一来,护照科
对该不该发护照感到非常伤脑筋。有的人认为,既然哈尔滨特务机关参与了,
大概有缘故,就发给他们吧。也有人认为,这样一来,外交部就丧失了独自
的权威。两派意见完全对立。作者:你没向拿申请来的上河内顺问一问理由
呜?
雨谷:当然,护照科长际彪向上河内询问了情况。但是,听说上河内什
么也听不进去,只是一个劲地坚持要求发护照。际彪感到难办,就和他的上
司通商司长继先商量,继先又和谢介石总长商量了。总长亲自询问了哈尔滨
特务机关长加地少将,加地少将说,你去问宇多川达也。
作者:他当时是关东军司令部第二课负责谋略的吗?
雨谷:对。当时他负责对苏谋略,利用哈尔滨的白俄进行反共活动。我
和他建立私人关系,是在当了满洲国军的顾问以后。他寡言少语,但一旦开
口说话,就象钉子扎人一样尖刻。因此他常遭人误解或嫌恶。
作者: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雨谷:总长给军司令部的宇多川挂了个电话,据说宇多川告诉他,希望
遵照西野忠'注2'的指示办。接着就把西野叫来询问了情况。西野说,他们
是因陆军的特殊任务而出国的,希望发给护照。
作者:所谓特殊任务,指的是什么?西野说了吗?
雨谷:哎。。那可没问。
作者:和七个俄国人一起出国的,还有一个名叫长谷部太郎的日本人,
这点没有成为问题吗?
雨谷:不,我这可是第一次听说。
作者:是吗?这么说来,可以认为只有长谷部太郎拿的不是满洲国发给
的护照而是日本国政府发的护照罗。如果长谷部太郎的国籍是日本,发给他
护照的当然是日本外务省。雨谷:他究竟是什么人?
作者: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个人于第二年也就是一九三九年夏回到满洲,
不久就销声匿迹了。如果能掌握这个人的真面目,从而也就能弄清特殊任务
是什么。。
雨谷:要是西野忠的话,大概会知道,但他在战后撤回日本后死于交通
事故了。
作者:西野忠可能是受宇多川达也中校的委托,协助办理护照的。西野
是什么样的人?
雨谷:满洲国一成立,他就从(日本)外务省转到(满洲国)外交部,
岁数不大,但是能力相当强,受到松冈洋右的器重。正因为他年轻,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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