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孙应心服口服地由衷称赞:“陛下真是英雄出少年!”
敏彦眯了眼,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事情。隔了一会儿,她才缓缓笑道:“孙大人过奖了。其实嘛,朕只是……想报个小仇而已。”
不足为惧
大兵压境,为的不是开战,而是讨回不明去向的祓王安妍公主。可漠南王认定安妍已是漠南的人,并为此指责敏彦的做法有些霸道。
敏彦自有她的说法。
“无论是漠南习俗,还是我朝习俗,男女双方未举行婚礼就不算是夫妻。虽说‘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但朕的皇妹没有与漠南王拜过堂,那她就还是朕的妹子。现在,漠南王陛下把朕的皇妹弄丢了,却又找不到人。明明是在贵国领土上失踪的,为什么偏偏就是给不出一个让朕满意的回答呢?”
这话听起来好像挺合理,不过漠南交不出人也是实情,两方就这么僵持着,谁都不肯先低头,更别提施行什么和谈条件了。
“所以朕早说那只是废纸一张罢了。”敏彦笑着对温颜如此说道。
宫里鲜少有人清楚敏彦从中做了手脚,原本按敏彦的意思是,最好连太皇太后那边也不解释。身为太后的梧桐否定了女儿的建议:“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年纪大了,难道还要让她为安妍担忧得食不下咽吗?这也太不孝了。不行,我做不来。”
于是,梧桐一出熙政殿,就兴冲冲地抹干净了眼泪,跑去跟婆婆汇报喜讯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太皇太后那边才没有传出诸如“老人家晕过去了”的消息,反而还一天三次地邀请敏彦前往清泰殿用膳,据说是为联络祖孙感情。
敏彦应酬了两回,便不再去打扰了。
请不动敏彦的宫女们,全都将拜托的视线转移到温颜身上,弄得他夹在太皇太后与敏彦之间,两边不好做人。
敏彦看不得温颜为难,吩咐他道:“你不必挂牵在心。皇祖母不是真心想和朕联络感情的,她只是觉得错怪了好人,于朕有愧,急着补偿而已。所以朕不去也没关系,别在乎那些小事。”
“太皇太后毕竟是一片好意,不去的话,会不会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温颜主要在担心这地位尊贵又不习惯认错的祖孙俩闹得不愉快。
敏彦斜瞥温颜一眼,居然很沧桑地说道:“不会。皇祖母向来不拿朕当平常人看待,朕自然也不用平常人的心态应对她老人家。”
温颜眼中的疼惜一闪而过,轻轻地挽了敏彦,无声地给予她属于亲人的温暖。
拖延了十几日,漠南方反倒是率先失去了耐性,调兵遣将,在距函赐关不到百里处安营扎寨,与大安朝的军队遥遥相望,挑衅意味十足。并且那位不知名号和来头的领兵将领还扬言要给穷追不舍的敏彦一个好看。
时隔多日,当敏彦听说了他们的决心时,她正在同如意、孙应等人商量粮草运送的问题。此等豪言壮语,着实令敏彦失笑不已:“真不愧是被称为‘大漠雄鹰’的漠南王,这么容易就被激怒了。难道是仗着他们兵强马壮,就认为我们好欺负么?太天真了。”
孙应笑了笑,表示赞同敏彦的话。
然而如意却皱起了脸,满是苦恼的样子。
“皇兄怎么了吗?”敏彦明知他是为了又要飞走的银两而伤心,依然哪壶不开提哪壶,硬是点中了如意心中永远的痛。
“……没怎么。”如意悲哀万分,心里默默地扳着手指头算国库的失血量。
唉唉唉,赈灾花费不少,紧接着是安妍的出嫁,前不久又刚刚确定了受灾区免除三年税收,至于现在……呜呜呜,要知道,战争才是最需要大把大把银子的罪恶之源啊!
魂魄在四处飘飞的如意,已经能看到那好不容易被他养得滚圆的国库,正慢慢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在朝着干瘪的方向发展。
“皇兄?皇兄!”敏彦坚持不懈,力求唤回如意的三魂六魄。虽说孙应不会把如意的异状告诉别人,可皇亲贵族是从小被教育“无论在什么场合下,对外人都不许失态”的。
“是……”如意蔫了吧唧地抬头,意思意思地回应了一声,以示他还没死。这一举动成功逗乐了不苟言笑的孙应,他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没在御前失礼。
敏彦好笑地放弃了和这个守财奴的交流,问了问孙应对于战事的想法:“孙大人,从敌我两方的布阵上看,你认为哪边更有获胜的可能?”
孙应也不含糊,直接给了答案:“各占一半。”
“哦?”敏彦感兴趣地作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孙应将两国的情况做了个简单明了的对比:“漠南兵强马壮是不争的事实,而且他们南下的野心由来已久,据臣所闻,仅练兵一项,就用掉了三年多的时间。我朝军队向来骑兵力量薄弱,与漠南交战,恐怕不占优势。所幸我方无论是在人数上还是在粮草供应上,都双倍于漠南——冯将军不会让他们讨到便宜的。”
敏彦得了她想要的答案,心里也稍微踏实了些。她知道孙应不是为了奉承什么都敢说的人,一旦经由他确定,那十之八九就会成真。
孙应告退后,敏彦将目光摆在如意身上,笑问:“皇兄,回神了没?”
如意失焦了的眼睛还是老样子,但人好像是回到地面上了:“啊。我没事。我只是在想,你之前还为联姻烦闷,怎么萧近一来,你忽然变得这么主动,竟然出兵攻打漠南。该说你善变,还是说你高明?费解,太让人费解了。”
敏彦随口回答:“不如说是朕失算。”
“哈?”如意犯傻。
敏彦道:“朕失算在没料着漠南王这么贪婪,一边送来了萧近监视着朕,一边还想拿安妍当人质。贪心的后果就是倒霉地被朕抓住了小辫子,给了朕先下手为强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如意顿觉脑海中一片清明,“换言之,是漠南王妄图一石二鸟,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得不偿失。”
“他什么都没得,何谈‘偿失’。”
听完敏彦的话,如意又摆出一副“我有难言之隐”的样子,溜着眼瞄了瞄敏彦,尽量小心地问道:“那……你最近常常往萧近那边跑,又是为什么?”
敏彦奇怪地看着如意:“皇兄怎么得知朕最近常去找萧近?”
如意甚是凄凉地小叹口气,默念三遍“我不想死”,然后说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之就……咳,总之,我知道这件事了,所以想问问。”
敏彦干脆地解释:“朕去同他谈判,因为朕希望能扶植他当下一任漠南王。”
如意大惊:“啊?不会吧!这很危险的!”
“那又如何?”敏彦没对他的危言耸听投入注意力。
“哎,是真的危险啊!”如意急得团团转,“敏彦,你究竟了解不了解萧近这个人?你想想看,他和漠南王不是亲兄弟,却能在漠南安然无恙地活过了二十多年,你说他会是平时咱们所看到的那种柔弱的人吗?千万别被他的外表迷惑了!”
敏彦定定地盯了如意一会儿,直盯得他不明所以。
等如意呐呐不语的时候,她才用一种极其古怪的语气说道:“朕当然清楚萧近不是一般人物。不过,他毕竟没有当上漠南君主,又被遣送到敌国当替死鬼,这说明他还是欠缺能耐。难道皇兄对朕没信心,生怕朕斗不过一个小小的萧近?”
“不,我不是……可……”如意苦苦挣扎。
按照敏彦的意思,她对此战抱有极大的把握。那么在所有提出的战后安民策略中,最好的方针莫过于再挑出个漠南王。
如意明白,近在眼前的萧近的确是个好人选,因为他身上的漠南血统可以得到漠南人的认同感,而且萧近也确实像敏彦所说的那样,短时间内根本无法与她抗衡。在复国无望又需要旁人协助的情况下,萧近应该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方——尽管这么做可能使他会终身受制于人。
“但是萧近……”从长远利益上讲,如意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只能咬定萧近本人不放松。
“朕自有朕的考量。至于萧近么,”敏彦下结论道:“他还不足为惧。”
如意一泡眼泪含在心,再次默念三遍“我不想死”,有气无力地说道:“知道了。”
敏彦本不想计较如意的失常,但他表现的太明显了,让她不得不就事论事地问道:“莫非户部出了问题?皇兄从进了朕的熙政殿就魂不守舍,不止是在心疼银两吧?”
“没,没。”如意摆手,突然迫不及待地想逃跑,心动不如行动,他马上表达了自己准备告退的意愿:“那啥……啊,时间不早了,我还没吃早饭,我先回去了。”
敏彦抿嘴,直觉他今天有些异常,不过还是放行了:“回去吧。下次可别再不吃饭就去上朝,否则皇兄饿得昏倒,朕会很难看的。”
如意大大地谢了恩,拔腿就走。
敏彦挑着眉毛仔细地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家皇兄到底在别扭着什么。
然而如意本人是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的。
一步、两步……一丈、两丈……快了,快了,就快离开这个吓人的地方了……
在如意刚要为马上可以顺利拐出熙政殿而兴奋的时候,已在原地守株待兔多时的温颜挡住了他的去路。
温颜笑得亲切又柔和,只给了如意一句话:“殿下帮微臣问了吗?”
如意一边为楣运当头、命犯小人而伤心,一边很是无奈地应答:“问了问了,怎么敢不问。可是温颜啊,皇妹她什么都不肯说诶。要不,你自己去试试?”
温颜轻巧地让出路,微笑:“如果微臣能问,那还需要殿下帮忙么?失礼了,殿下请。”
如意临走前鼓励似的拍拍温颜,将敏彦的话整合了一下,原封不动地送了出去:“没事的,一个小小的萧近,不足为惧。”
温颜望向主殿,笑道:“微臣也觉得好像是这样没错。”
听罢温颜的感想,如意几乎暴走:啊啊啊!连你自己都这么认为了,那干嘛还非要拖着我一起下水?你故意的吧你!你!你!
孰料,温颜接下来的一句话便浇熄了他的怒火:“不过,感觉只是感觉,心里还是没法踏实。”
“我说温颜。”如意经历了从几乎暴走到几乎脱力的过程后,萎靡地靠在矮矮的围墙上,一手抹了把脸,“你想太多了啦!萧近长得好又如何?你是不是把敏彦看扁了?”
温颜道:“萧近不是寻常人。与他相处时间一久,敏彦真会陷进去的。因为他身上,有我的影子。”
如意收起了手,严肃地点头道:“我也觉察到了。他似乎在故意模仿你?”
“可能。”温颜蹙眉深思其中曲折。
“但是,我可真没想过有一天能亲耳听到你说出‘敏彦’这两个字呢!是奇迹还是我重听了?”严肃过后,如意开始调侃温颜。
温颜瞥了瞥他,恭敬回答:“如意殿下,您抽空还是去一趟薛御医那边吧。”
精打细算
如意当然不可能听温颜的话去找薛御医,他又不是真的重听。
辞别了温颜,如意慢悠悠地往自己住的桓泰殿走去。皇宫分内外两廷,内廷的寝殿,以区域划分,分为前后两片。敏彦的熙政殿相对靠前一些,凡带有“泰”字的殿宇,则纷纷建在偏后的位置。这其中,桓泰殿所处的位置,算得上是后半边的僻静地了。
如意琢磨着,一旦成了亲,那他就立马搬出宫,免得再遭温颜“毒手”——哪怕把如意掐死,他也不会承认他这么做的原因其实只是为了避嫌。
踏上右侧那条横贯皇宫的主道,朝北走一段路,然后迈入东南方向的小道,斜穿过御花园一角。如意轻车熟路地七拐八弯,越走越来劲。他就是喜欢住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因为这种地方最不受外界干扰。
虽然敏彦曾经很慎重地考虑过要不要把最偏僻的冷宫改造一下送给如意当寝殿,但这个建议被如意严词拒绝了。他喜欢的是“人迹罕至”,又不是“寸草不生”。
再拐过一个弯,桓泰殿近在眼前。
“如意殿下?”
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如清风般拂过了如意的耳朵。此等天籁之音,只要听一遍就不应该忘记。可是……他怎么会特意等在这里呢?
如意下意识地皱皱眉,心里有些犯嘀咕。待他回身时,已经换了表情,满怀诚挚地打着招呼:“萧殿下。”
萧近扬起美丽而又蛊惑人心的笑容。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萧近的脸都是精致且毫无瑕疵的,这令默默打量着他的如意越发觉得没趣。
“恕我冒昧。”萧近略带歉意地前跨了一步,稍微低了低头,“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来了,没准备什么特别的东西,也不知道如意殿下喜欢什么……”说着,他由袖中抽出一方叠得整齐的织锦,摊开,“我们漠南王室有幸得到了几只细沙珍贝,这正是珍贝所产的螺纹黑珍珠。尽管如意殿下对珍珠之流早已司空见惯,但能长出这等螺纹的珍珠,却也很是难得了。”
如意瞟了瞟躺在萧近手心的那颗珍珠。一圈又一圈的细腻螺纹果然非比寻常,正像萧近的长相一般,无可挑剔。然而,平素表现得跟个吝啬鬼似的如意,偏偏有个无伤大雅的小毛病:不喜欢太过完美的东西。
所以他并没有露出十分热衷的样子,只点头附和道:“哦,确实难得。”
萧近捏不准如意是什么意思,于是把话挑明了:“不知这小小礼物可还能令如意殿下满意?”
在来大安之前,萧恕曾让萧近学了不少东西。萧近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将敏彦手下的大小势力弄了个一清二楚,包括谁喜欢什么、谁的习惯是什么、谁的家里怎么样、谁的话在敏彦面前有分量……拜好记性所赐,这些资料全都点滴不漏地印在了他脑海中。
在需要重点关注的人里,萧近清楚地记得有这么一句形容如意的话:“户部尚书如意,女帝敏彦之兄,为人和善,吝啬成性。”
往往这种人都爱财如命,对付他们,贿赂是最好的办法。
——萧近采取的措施,就是贿赂。
可他亮出了螺纹黑珍珠,好像也无法打动如意。到底是这份礼单薄了呢,还是如意并不像他们所设想的那样,用金钱就能收买?
萧近不由自主地观察起这位站姿随意却不失高雅气质的年轻王爷。
如意微微晃了晃身,有些不爽:不想收礼也惹人猜忌。
烦。
含着一丝不动声色的厌倦,如意终究还是把手伸了过去,捻起珍珠,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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