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久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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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久天长-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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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颜沉默了好久。

“怎么?不想说话了?原来朕果然不适合与人谈心。”敏彦见温颜的样子,没来由的又心烦意乱起来,她挥了挥朱笔,“你也该累了,下去休息吧!福公公每天都派人把你住的屋子整理得很好,不用担心回来了却没你能去的地方。”

温颜淡淡道谢:“谢陛下。”

等温颜走后,僵着脸的敏彦哗啦一声,将御案上的奏折全都扫了下去。过了片刻,她又自己蹲在地上,慢慢地收拾着残局。

她当然明白温颜在退避。退避的原因,敏彦能猜出一点儿。

可她需要的是一个丈夫,不是贤臣,文采武功什么的,一概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即使这些都比同期的孙歆差了许多又如何?连母后都说,长相不是最重要的,人心才重要。

朝中支持声一片,温颜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敏彦发泄似的把奏折扔回御案上。

下次,一定要让孙歆跪到宫门外去,让来往的大臣们都瞧个清楚——她就是小心眼地见不得他的优秀。

稍晚,福公公进殿。

“陛下,要去宣温颜大人陪陛下一起用饭么?”

敏彦有些烦躁地说道:“今晚不必传膳,朕只想喝点儿清粥。”

福公公应了是,回头却去找温颜。

“温大人,陛下今晚不肯进食,您去劝劝?”

温颜已换了身衣服,正立在屋里摆弄着熏香炉,他听了福公公的话,抿嘴想了想,柔和且缓慢地说道:“好的,我知道了。福公公不要担心,陛下可能只是因天气闷热而不想吃东西,麻烦您找个人去御膳房,让他们调些玉米羹,再来……再来几样凉拌的小菜,若是可以,不妨加上……”

“青枣糕。”福公公笑着说道。

“是的。”温颜也笑了,“福公公陪着陛下的时间比我长,说话比我顶用,也比我更清楚陛下的喜好,其实大可不用来问我啊。”

福公公道:“大人有所不知,别的不说,单就这种情况,您出面可比老奴强多了。”

温颜耳根红了一小下,依然是那柔和的语调:“既然福公公这么看好我,我也不能辜负了您的心意。您先让他们准备着吧,我这就过去看看陛下在忙什么。”

“好的。”

尽管说了“这就过去”,温颜还是又在屋里多站了片刻,才整了整衣服,朝熙政殿主殿走去。

敏彦当初登基的时候选择了熙政殿而非暖阁,主要是因为熙政殿是内廷主殿群中最高的一座。现在,她站在熙政殿最高一层,俯瞰着整个宫殿,然后又将视线转到了外廷的驿馆。再过一段时间,那里就要住进漠南的使节了。

真被点中了要去“娶”那什么什么的王爷,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敏彦朝着天空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身时,已经又是那个杀伐决断的女帝。

晚饭时分,敏彦坐在桌前,皱眉问道:“朕不是说过了,只需一碗清粥即可。”

一直都不怎么有存在感的温颜这才抬头,黢黑的眼睛里闪着坚持的光,他极慢极慢地劝道:“陛下,天热了,您还是多吃些东西比较妥当。听说臣不在的时候,您每晚都批折子到半夜?怎么又这么不注意身体了呢?每天的奏折,会有那么多需要您亲自过目的吗?”

敏彦实在是怕了他这种慢条斯理到让人抓狂的语调。她几乎立即投降:“朕吃便是。至于奏折……朕只是想着没事的时候拿来看看大臣们都写了什么,权当娱乐。”

温颜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调羹,眼中不赞同的神色更浓:“陛下是整日无所事事的人?”

敏彦闭了闭眼,有些赌气地说道:“朕知道了啦。”

接下来是一阵寂静,桌边惟有两人咀嚼吞咽的轻微声响。

老实地将最后一口青枣糕都吞进肚子里,敏彦没等温颜吃完,就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不在的时候,有大臣在催朕快些成亲。这件事你怎么看?”

温颜手上的碗极轻地偏了偏,他敛眉,放下了瓷碗,磨人似的说道:“臣……没看法。”

敏彦哼道:“人家可是以死相逼,让朕速速办了与你的婚事。”

“陛下不是以死相逼就能威胁得了的人。”温颜依然是那柔和的嗓音。

敏彦默然。她的威严确实不容他人侵犯。

或许在其他事情上,若有人用了这种办法,她一定会先赐给对方三尺白绫,让他们自行了断。但这件事情……真希望明日早朝不会再有人提起了,要不她非得让挑起话头的人也尝尝跪在熙政殿外四个时辰的滋味。

婚事明明是温颜自己不愿意,可在外人看来,他是弱者,敏彦才是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把人留在宫里,却怎么都不肯给个名分。

其实倒也不是温颜视皇夫之位如敝履,只是他想得多了些。

敏彦明白,要想让温颜点头,怎么都还需要多方的努力。有时候她甚至都在考虑着,是不是该一纸婚书逼迫他就范算了。不过,这样的话,未免太便宜了他。

眼看温颜不再动筷,敏彦没有继续同温颜讨论关于成亲的问题,反而先行离开,又去批她的折子——最近的奏折虽然因围绕漠南使节进京而不断增多,但她并非真的要全部批示,她只是想找件事情来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而已。

望着敏彦的身影,温颜蹙眉。

又要熬夜?

孙温巧遇

朝廷拿出了策略,底下则靠京兆尹的多方努力。没过多久,带头滋事的几个人就被揪了出来严加惩办,再加上户部发放了钱粮,流民们得到了一定的补偿,便纷纷停止了闹事。虽还有一批心怀不轨的“阴谋者”在继续挑弄是非,但终归是极小的一股势力而已。

因又听说附近有些地方已经降下大雨,及时缓解了旱情,所以,盘踞在京城的流民开始一点一点地减少。

不过,没有下雨的京城依旧越来越闷。

礼部拟定了一份关于接待漠南使节的单子,以往是要交由丞相过目的,但如今没了丞相,便只得直接呈给敏彦。

礼部尚书辛非自知会被女帝记仇,正在礼部的院子里拿着烫手山芋犯愁,一见到刚从隔壁出来的孙歆,他计上心来,眯着眼睛笑了好久,然后乐呵呵地将一本厚厚的奏折塞给了孙歆:“孙大人,有劳了。”

孙歆愣了愣,僵硬地接过了奏折,牙齿咬得咯吱响:“辛大人,您真的想害死下官么?这种事情本该您去,若下官再帮您,恐怕就要一路跪到明早的朝会了。”

辛非桀桀地笑着,拍着孙歆的肩膀,貌似语重心长:“年轻人啊,要多在陛下面前表现表现,才能有出头之日。我这不也是给你制造机会么?去吧!”

孙歆无奈地叹口气:辛大人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与女帝的关系如何,况且,温颜也回宫了,他最近实在不想踏入内廷半步。

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礼部侍郎孙歆最后还是捏紧了奏折,用这句人尽皆知的谚语劝说着自己。他转身出门,往内廷走去。

一迈进熙政殿外院,孙歆迎面就碰上了目前他最不想见的人之一:温颜。

温颜一手握了卷有些老旧的书,一手随意地托了一盅茶,慢慢地从右面拐了出来,直往熙政殿主殿而去。茶香醇厚,孙歆隔着很远就闻到了,那分明就是当日敏彦赐茶时,福公公端给他的那种。

孙歆发愣,捏紧了手里的奏折,一时竟不知自己心中有何感想。但不等他理清好思绪,温颜就已同福公公互相点了点头,接着,他的身影没入了主殿,殿门“咯啪”一声关紧,惊醒了尚在游神的孙歆。

孙歆自嘲地笑了笑,继续朝前走,正撩起衣服下摆,准备登上台阶再请门外候着的福公公帮忙通报一下,温颜却又两手空空地出了主殿。

两人就这样一个悠然地站于殿门外、一个静默地立在“半山腰”,面对面地撞头了。他们中间仅隔了几级台阶。

福公公一探头就看见了孙歆,于是连忙推开了殿门,进去传报。

孙歆走完最后几步,与温颜并排杵在殿门外,率先发话:“温大人回京路上还算平安?”

温颜展颜一笑,柔和道:“托孙大人的福,还好。”

孙歆觉得尽管他们之间已经没话可说,可此时却又该说些什么,他颇踌躇了一番,视线避开了温颜,看着他身后的一根盘龙柱子,未几,又将目光定在了温颜身上。

“温大人方才的茶,是为陛下泡的?”孙歆终于还是没忍住。

高深地瞥了孙歆一眼之后,温颜垂眸,缓缓道:“正是。据说是今年新来的贡茶。”

“那大人可知……”

孙歆的话还没问完,福公公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孙大人,陛下召您进殿。”

“……有劳福公公了。”孙歆下颌绷紧,随即便对温颜说了句“失陪”,又整了一下衣服,这才进殿面圣。

温颜的眼眸一直垂着,直到孙歆进殿了,他才慢慢地转身离去。

两个选择了不一条道路的人碰了面,确实无话可说。他们一个是朝中栋梁,一个……温颜低了低头,抿嘴嘲讽似的轻笑几声,他不过是女帝身边的男宠罢了——而且还是没有名分更没有亲密关系的那种。

孙歆进殿的时候,敏彦的心情尚可。她似喜非喜地端着个白瓷茶盅,默默地盯着底部那朵灵动的盛开莲花。这只杯子是几年前如意送给她的生辰礼物,虽然做工不是顶好的,但她就是贪看杯底那一注入茶水便会浮现出来的浅灰色莲花。

敏彦余光瞟见孙歆一板一眼地行着礼,遂放下茶盅,“有事?”

不知磨练了多久才能让这个脖子极硬的孙歆心甘情愿地下跪磕头,敏彦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本事。毕竟,一个帝王若是不能让臣子低头,那不论男女,都是失败的君主。

孙歆奉上了奏折:“礼部呈上。”然后,他简短地总结了一下其中内容以及重要性。

敏彦看都不看,“交由乐平、如意二人审评即可。”

孙歆对着膝盖前方的地面皱眉:“乐平大人乃是吏部尚书,如意殿下掌管户部,怎能将漠南使节到京的安排轻易送达此二部!陛下这么做,究竟是要置我们礼部于何等地位?!”

敏彦这才抬头正眼瞧了瞧孙歆,她冷笑道:“朕的安排,几时还需一个小小侍郎同意?”

“陛下!”孙歆起身从御案上一把夺过奏折,风度什么的全都抛掷脑后,他直挺挺地立在御案前,俊秀的容颜已经开始泛出愤怒的铁青,“陛下请三思!”

敏彦面色未有变化,只挑起眼皮扫了扫孙歆,“孙歆,你该清楚朕的意思。正是如意掌管户部,朕才让他协助你们礼部,一同定下所用账目。”

“乐平呢?”听出了敏彦话外之意的孙歆口不择言,“只因他是特别的,所以你一直对他青眼有加?别忘了,他背后的是顾家!顾丞相曾经是他的恩师,现在他昏了头才这么温顺,难道你就不怕他睡醒了咬你一口吗?”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但他依然挺直地站着逼视敏彦,不曾动摇分毫。

“放肆!给朕跪下!”敏彦脸色微变,冷冷地散发着怒气,“乐平在朝中呼声甚高,极有可能就是下任丞相,他是朕未来需要仰仗的人,如何不对他青眼有加?倒是你……当初朕好心放你一马,你反先回头咬了朕一口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就是你们孙家的家训?”

孙歆涨红了一张脸,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他没有下跪,他抗旨了。握紧手中奏折,孙歆明知今天的事情不能善终,可还是想据理力争。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每次一踏进熙政殿,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就全化为泡影。

平视着女帝已然动怒的面庞,孙歆最后还是僵跪在了敏彦面前。

“……微臣……知错。”孙歆满嘴苦涩,硬邦邦地吐出四个字。

——当初的他年轻气盛,所以犯下了穷尽生命也无法弥补的错误。这位不容他人触其权威的女帝,至今尚未放过任何可以“磨练”他的机会。

“哼。”敏彦极轻地哼了声,也不看孙歆,拎了手边温颜刚送来的史书,看了起来。

要对付像孙歆这么桀骜不驯的人,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让他迅速成长。拗掉他的锐气固然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却是最快的办法。敏彦不想等十年二十年,等到孙歆自己学会圆滑。

当然,敏彦自己也存了私心想折腾他就是了。

不知是何原因,这次敏彦居然没有让孙歆跪得太久。

大半个时辰后,福公公进来在敏彦耳边说了几句话。敏彦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根本无法看出她听到的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她很快就冷静地赐了孙歆平身,接着她从御案上码放的大堆奏折中拣了几本拢在袖中,迈出了熙政殿主殿。

“孙大人请吧。”福公公放下衣袖,伸手要扶孙歆。

他一向随侍敏彦左右,现在被留在了熙政殿,这只在一种情况下才会发生——敏彦身边有温颜伴驾。

“谢公公好意。”

孙歆谢绝了他的搀扶,自己默默起身,随后在福公公略带怜悯的目光中离开。

回到孙府,孙歆垂头丧气地给爷爷请安,准备请安后就窝回自己的院子不再出来。

孙老太爷浸淫官场多年,早练就了一双火眼,自是能看出爱孙的异常。他捋着一部雪白的山羊胡,眯着眼问道:“爷爷听说,你今天也去熙政殿了。那丫头怎么没罚你跪到晚上再回家?”

——“那丫头”是孙老太爷对敏彦的称呼。

孙歆对爷爷的称呼仍旧有些皱眉,但他提起精神回答道:“陛下有事,放了我一回。”

孙老太爷拄着拐杖使劲往地上敲,边敲边大声叹气:“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唉,我这把老骨头啊,到头来还要为你们这些孩子操心!当初你去泮宫伴读的时候,爷爷告诉了你什么来着?全忘啦?唉唉,爷爷好伤心啊!每次你被罚跪了,爷爷要去给你讨公道;你没被罚跪了,爷爷又要开导你!可怜天下爷爷心!”

孙歆撇嘴道:“还用孙子提醒您吗?当年就是您老出的馊主意,让孙子成了现在这样。”

“哎哟,孩子长大了,居然也学会顶嘴了!”孙老太爷立即右手拐杖、左手捧心,做疼痛难忍状,“爷爷快被你气死了!气死了!”

孙歆早就对老人家这套威胁司空见惯,他目不斜视地请安、告退,抬腿就走。

目送孙子行云流水般地离开,孙老太爷放下了“西施捧心”的手,淡淡地问着身后的中年男子:“可是遇着温颜了?”

男子笑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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