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一把推开如意,笑道:“存心想逗我高兴是吧?好,既然你一定要留在我这里蹭饭,那就得帮我做点事儿。”
“母后的饭还真不好吃。”如意挠挠后脑勺。
“一句话,愿意不?”梧桐也不跟他闲扯,“要是你不愿意,那今天咱们的小团圆饭就没你的份儿了。你可得想清楚再回答。”
如意一声怪叫:“小团圆饭?愿意愿意,当然愿意了!母后啊,您就说吧,有啥需要尽管说,孩儿听着呢!上刀山下火海孩儿都愿意!”
梧桐所说的“小团圆饭”,其实是由尚忧亲自掌勺制作、只在一家人偶尔的团聚之时才能吃得到的美味佳肴。对膳食颇有研究的尚忧,平素专管侍候梧桐、翔成二人,鲜少靠近膳房,宫里一般人都请不动她下厨,除了梧桐能派得了她。
如意吸了吸快要漾出嘴角的口水:尚忧姑姑做的饭菜简直绝了,吃过一次就绝对会念着第二次,就连御膳房也做不出那种亲切的滋味来。
“什么上刀山下火海。”梧桐鄙夷着大儿子的丰富想象力,“让你去把你弟弟喊过来吃顿饭,居然就‘成刀山火海’了?”
这么简单?
如意抬头挺胸站直了,大声道:“太后娘娘请放心,小的去去就来。”
说完,他拔腿朝外奔去,出了殿门,待有外人瞧着了,才装模作样地摆出了王爷该有的正经架子。
“记得要快!”梧桐的提醒赶着他追了上去。
趁着母亲正和兄长斗嘴玩耍,敏彦低了眼睑,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形,悄悄问着自从她进门后便自动跟过来站在她身旁的温颜:“母后对你说了什么?”
温颜轻轻一笑:“没什么呢,只说了些寻常小事。”
敏彦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知母莫如女,她怎么会弄不明白自己母亲的心思?把温颜喊来,不可能只说些寻常小事。
见敏彦坚持问出答案,温颜不禁好笑地想起之前太后说的话:“虽然咱们今天确实只是讨论了敏彦小时候的事情,但你也不用因此而瞒着敏彦。就算你照实告诉她了,她也不会相信我大费周章地找你过来就只为了这个。”
看来,不仅知母莫如女,同样的,知女莫如母。
“真的没什么。”温颜决定说实话,尽管他知道说了实话也无法让敏彦的怀疑有所减少,“娘娘让我体谅你下旨选秀,同时又要求我,无论如何都得放手一搏,力争在文试武斗中取得第一,然后么……咳咳咳,然后就名正言顺地‘嫁’给你。”
“什么?嫁?”敏彦呆滞,完全没想到母亲竟对温颜用了这个词语。
“是啊,嫁。”温颜苦笑,他也没想到太后会语出惊人到如斯地步。
——是“嫁”还是“娶”,此乃大问题。
无可厚非
说是团圆饭,可座上少一人。
既然梧桐强调只是一顿普通的“小团圆饭”,这说明她还是在意着安妍的缺席。
小辈们都默契地一致不谈有关安妍的话题,只对即将到来的新年充满了期待。
宛佑还是一见温颜就两眼直冒小火苗。
虽说已通过母亲之口证明了皇姐不久后就会大婚这一事实,但宛佑依然对温颜有怨言。所幸温颜没有再令敏彦为难,这令宛佑多少觉得温颜顺眼了几分。
比起讨厌温颜,宛佑更希望皇姐能获得幸福,不管这个幸福是谁带来的。如果皇姐认定温颜最好,那他也就只能勉强接受了。
只是勉强接受,勉强而已,才不是完全接受!
——宛佑在心中无数次为“勉强”二字加上重音。
因温颜在场,所以这回的座次安排得又有点微妙:他位于敏彦下首,位置比坐在梧桐身边的如意稍低一些,却又高过宛佑。温颜作为未来的“如意之弟、宛佑之兄”这一讯息,无形中就被显示出来了。
即使他的年龄大过如意,今天也必须随着敏彦的排行入座。
这是梧桐定下的一个吃团圆饭时必须遵守的小条件:凡设在景泰殿的小型家宴,一律都要按寻常人家的规矩进行。
如意许久没在景泰殿或熙政殿和敏彦同桌吃饭了,所以他好奇地看了看温颜:上次他还只能站着呢,这次就用坐的方式列席在此啦?温颜在母后眼里的重视程度,加深得还真不慢。
梧桐像是清楚如意在想什么似的,抛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如意连忙正襟危坐,已经不敢再求证皇父陛下的脸色了。
罪过、罪过。
——他是来吃饭的,不是来找晦气的。
饭后,父女二人移驾别处,照例商讨起了国家大事。如意奉母命护送宛佑回永泰殿,温颜则陪同太后娘娘聊天,打发饭后时间。
“真的不考虑其他大臣家的孩子了?”正事讨论完,翔成难得地关心了一下女儿的私事。他不像妻子说的那样无动于衷,只不过作为前代国君,他更偏向于用帝王的方式思考问题。
“暂时没这个打算。”敏彦回答。
翔成道:“既然非温颜不嫁,那你就不该让礼部去办什么选秀。我很早之前就教过你了:为满足自己的需要,就得排除所有可能成为绊脚石的事物。你为温颜开辟了可供他一展身手的地方,但他能如你所愿吗?你这么自信,未免小瞧了你手下的臣子。在泮宫学习的孩子,并不是个个都比外人强。”
敏彦严肃正经地说道:“皇父请放心,女儿还不至于把您推出去收拾烂摊子。”
“皇父倒不在乎收拾你的烂摊子。”翔成笑叹,“只是担心你的计划被破坏,斜下里蹦出几个技压群雄的人来。到时候君无戏言,你骑虎难下,不得不让人家进宫,皇父可没法帮你。”
敏彦道:“皇父多虑了。女儿记得,礼王叔家有位小郡主和安妍皇妹同岁,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只叹姐姐尚未出阁,她这个做妹妹的,不知还要平白蹉跎多少大好青春。不如先为她定下好人家,也免得日后没了选择。”
翔成面带赞许,点头道:“这样也算是给立下汗马功劳的礼王一个交代,他家的女儿,总不能每个都嫁不出去。但是……”
眼角流露出些许笑意的翔成指了指门外,“正如礼王府的两个郡主,妹妹不能赶在姐姐之前嫁人,同样的,你皇兄如意至今不曾娶妻,你先成亲可以吗?”
敏彦佯装惊诧:“皇父您说什么呢!有了‘朕’的指婚,还愁礼王府小郡主不能顺利嫁个好人家么?那么我比皇兄早成亲,也无可厚非吧?实在不行,那就只好勉为其难地下道圣旨,强令乐平娶走礼王府长郡主了。”
“好个一箭双雕。”翔成抚掌而笑,“既能堵上议论是非的悠悠众口,又能博得礼王欢心,即使有人超过了温颜,你也有理由把他赐婚于礼王之女。这么看来,你早就把所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都算计好了?”
敏彦双眉微微上扬,“皇父不是教导过嘛,为满足自己的需要,就得排除所有可能成为绊脚石的事物。女儿不过是……小小地运用了一下而已。就像先前遣回漠南王室,本来朝中反对声一片,现在对方送来了大批岁贡,朝中不又赞叹声一片了吗?”
翔成满意了:“敏彦,依你现在的能力,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皇父终于能安心于吃喝享乐了啊!”
敏彦似笑非笑地搬出杀手锏:“不行的哟!女儿可要靠着皇父的荫庇,才能让朝中大小官员臣服。”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翔成送给敏彦一顿极具民间味道的抗议,“皇父只是想带着你母后好好放松几年,在外头多见识些世面。敏彦啊,若是你仅想凭借皇父的荫庇成全你的威名,那大可不必了。”
敏彦笑了笑,心中有数,知道这是父亲在警告她不许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她抛出了最近正被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的陈粮案,开始与翔成分析案件始末。
在回熙政殿的路上,敏彦温颜二人虽一路无言,但从脚步声就能听出敏彦心情不错,前进的步伐明显比平时轻快了许多。
瞄了眼身后远远跟着的符旸等人,再看看左右两边挑着灯笼却只顾低头默默引路的宫女,敏彦打破沉默,起头问道:“刚才母后又对你说了什么?”
温颜正想找个空隙问问她究竟与太上皇陛下说了什么,导致两人最后都笑得诡异无比,然而敏彦的提问却比他快了半拍,所以他只得隐藏了一部分事实,悄声回答:“太后娘娘希望我能改口喊她母后。”
“朕赌你没答应。”敏彦抿嘴。
“陛下,‘赌’可不该是从您嘴里说出来的字呢。”温颜笑着提醒她。
由于敏彦摆驾景泰殿前就特意简化了帝王仪仗,因此回程之时,随行宫人也不很多。灯笼散发出的昏黄烛光随着挑灯宫女的身影,起伏摇曳地映于石板路面。月光朗朗,时不时便见缝插针地把自己那抹灰白的光芒挥洒在行人的肩膀上。
就在这么一片忽明忽暗的夜色下,敏彦的笑容明媚怡人:“别想逃避,其实母后还说了其他的事儿吧?就知道你不会老实交代的。”
温颜苦笑道:“这个……我想我至少也得保有最后一个秘密,娘娘告诫我的话,可不适合全都说出来啊。”
“是吗?”
母亲那句“哪怕贵为国君,也要适当地给予对方只属于他自己的小天地”令敏彦时时记在心中。她笑了笑,觉得母后说得一点也不假,所以就没再揪着这个问题继续问下去。
温颜偷偷地调整了几下有些不稳的气息,庆幸于敏彦的半途而废。
太后在临走前拉着他说的话,这一辈子都不能对敏彦提起其中半个字:“我当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其实呢,一旦和喜欢的人住在一起,总想与她亲热是正常的事儿,可这个亲热也得有个分寸。温颜呀,如果你真是个让人放心的好孩子,就一定要把持住,适当的动手动脚可以接受——不到成亲不能越过最后的那道线哟!”
这也太尴尬了!尤其是他回想起自己确实曾对敏彦动手动脚过……
借着夜色的遮掩,温颜把有些发热的脸偏了个方向。
而景泰殿这边……
当小儿女们走后,翔成伸出食指,力道不大地摁了摁梧桐的鼻尖,无奈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惹是生非?”
“我什么时候都没惹是生非。”
梧桐抬头,强装的趾高气昂逗笑了翔成。
“是,你确实没惹是生非。但你对温颜说的话,别以为我没听到。”
“嘿嘿,你只听到我对温颜说了什么,却不知道我还对敏彦也说了同样的话吧?就在他们刚来的时候,我趁机就……嘿嘿嘿嘿!而且我还记得要警告她,男人都是饿狼呢!”
翔成叹道:“你啊,一刻都不想消停。是不是在宫里呆久了,又觉得无聊了?”
梧桐一张脸全埋进他怀里,“是有点儿闷。以前不出宫也没这种感觉……不然这样好了,咱们等敏彦成亲后,就再出宫去游玩吧!这次,你得听我的,不玩个三年五年不许回头!”
“行行行,都听太后娘娘的。”
翔成看似妥协,可又不是真正的妥协,他狡猾地问道:“听你的就听你的。不过,万一如意忽然想娶妻了,你还坚持‘三年五年不回头’吗?”
梧桐默默地将手从翔成的背后抽回,狠狠地掐着他的腰侧,边掐还边扭动着手腕,“呵呵呵,如意‘忽然’想娶妻啊?这么大的事儿,你说我们该不该回来呢?”
翔成面不改色:“该。”
本来梧桐不提醒还没事,被她这么一说,温颜反倒有些在意与敏彦的同屋而眠了。
他默念几遍“君子坦荡荡”,然后和衣睡下。自从那次享用过传说中的“龙床”后,他其实也没再试过那张床的柔软舒适度。
摒除一切杂念,温颜沉沉入睡。
可惜敏彦又睡不着了。
她摸索着起了身,以尽量不影响到温颜的声音轻叹了一下。然而即便是这么小的动静,依然惊动了温颜。
“……怎么了?”温颜眯了眼,努力清醒着自己的头脑。
敏彦长叹,幽幽说道:“吃得太饱,撑得睡不着。”
温颜:“……”
这也怪不得敏彦,谁让尚忧的厨艺太好,以至于大家都奋不顾身地用最优雅得体的表面文章,私下做着狼吞虎咽的动作,连争抢也是无声进行。
最起码温颜就看到了宛佑恶狠狠地用筷子头捣了一下如意的手背,然后成功把手伸向盘里的那片甜辣鱼块。不幸的是,终究太后娘娘技高一筹,趁着敌手正在明争暗斗,一举拿下了盘里仅剩的两片鱼块。
根据温颜的观察结果表明,余下的人全都在暗暗地扼腕着。
抢不到好吃的东西,后悔归后悔,而这吃多了撑得睡不着,却也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温颜斟酌了半天,最后无力地说道:“要不就在屋里散散步消消食?”
这话听起来挺有那么一回事,做起来就难了。
能照进屋来的月光毕竟有限,屋内虽有预留的两三个烛光微弱的小灯笼,但想达到不踢不踩不被绊倒的效果,就非得多点几盏灯不可。这势必又要惊醒一批人,大家纷纷过来关心陛下的身体,届时又该怎么说实话?不说实话,福公公他们一定就会大惊小怪地去请御医了。
还是会泄露堂堂一国之君居然因贪吃而撑到无法入眠的真相。
为了防止发生任何损害敏彦面子的事情,温颜毅然决然地随着敏彦起身,坚定地说道:“我陪你聊天,直到你累了为止。”
屋里昏暗,敏彦不怕温颜看到她的表情。她哭丧着脸,声音却仍旧冷静:“嗯,你先说吧。”
谁知她话音刚落,小腿就不小心磕上了床沿。“嘣”地一声闷响伴随着她的“啊哟”呼痛,使温颜不得不赶紧下了软榻,半是摸黑半是熟路,来到她的身边。
“哪里被碰到了?”温颜不假思索地将手摆在了敏彦腿上,“这里?”
敏彦紧张地反握住他的手,鬼使神差地说:“……授受不亲。”
说完她就懊恼了:以前两人的肢体接触也不少,怎么就这次……温颜会不会觉得她很矫情?可这也不能怪她,谁让母后……
她觉得身上都跟着脸一起火辣辣了。
温颜只愣了一下,便缓缓放开了抓着敏彦小腿的手,转而改为拢上她的肩膀,把她拖到了床边,然后深深地吻上了她。
半晌后,温颜哑着嗓子小声问道:“还撑么?”
敏彦愣愣回答:“好像、不撑了。”
“那我们……嗯,赶紧睡吧。”温颜克制地收回了手,转身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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