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敏彦有些奇怪。
梧桐神秘地笑了:“因为我们都怕你遇人不淑。就算温颜对你的照顾无微不至又无可挑剔,但我们做父母的,依然不放心。倘若他连认真争取都不会,那我们怎么敢把你下半辈子的幸福交付于他呢?”
经梧桐这么一说,敏彦确实心动了——而温颜也没让她失望。
不过,他到底会用什么办法让孙家挫败呢?难道就真的是凭借所谓的“真才实学”?
敏彦之所以会这么想,其实并无恶意,但她委实摸不准温颜的底子。在泮宫学习的时候,也不见温颜表现出色,那么被他隐藏起来的东西,究竟有多少?
推波助澜
敏彦料定孙歆在三天之内就会被人弹劾,可孙家显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沉不住气。孙老爷子进宫谢恩后的第二天朝会,弹劾的奏折就送到了敏彦的手上。
不过,有一点让她诧异:这份奏折竟然出自乐平笔下。
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复杂多了。
在乐平把奏折递交于敏彦之前,她一直认为这件事原本会由孙家安插在礼部的官员完成。甚至是在乐平递交上奏折后,她都没想到这份折子竟然是用来弹劾孙歆的。
敏彦刚一从福公公手上拿到了奏折,还没来得及翻阅,就听见乐平朗声禀报了其中的大体内容。
——他当众奏劾了孙歆。
敏彦正准备掀开奏折的手一顿,暗暗吃了一惊。
幸而她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这种惊诧。
与她同样惊诧的,还有兵部和礼部的某些孙家官员。
他们也没料到,老爷子交代的、本该由自己人进行的奏劾一事,会被那位向来谨言慎行的吏部尚书给捷足先登。
几个人各自闷头琢磨了半天,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其中暗藏陷阱。
下朝后,敏彦将乐平召至熙政殿进行沟通。
“首先,朕可以保证朕不会因此而把‘乐平’这个名字和孙家联系在一起。但乐大人似乎还不很明白其中曲折。”
敏彦的确从来没将乐平归入孙家阵营内,所以她也没想到乐平居然会放弃他身为吏部尚书所必须维持的超然作风,转而插手此事。
“陛下指的是微臣在今早朝会上提出的事情吗?”乐平谨慎地问道。
敏彦颔首:“正是。”
乐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双手拢于袖中,认真说道:“请陛下先允许微臣详做解释:孙歆犹挂礼部侍郎官职,手握陛下圣旨前往漠南,奉命协助新任漠南王,以重修两国之好,而他并未得到陛下的准许就私自离开漠南,此为一;按照孙府给出的说法,孙歆可能是因遭到陷害,回京乃是迫不得已,然则他身怀武艺、机智过人,却疏于防范,给了有心人陷害他的机会,此为二;未能完成陛下交予的任务,又狼狈不堪地出现在京城,大损圣上威名、使大家惶惶不可终日,造成了极其不好的影响,此为三。这三点,足以令臣上书奏劾,拉他落马。”
条分缕析,无可反驳。
敏彦一听“请陛下先允许微臣详做解释”这句话,就知乐平会拿出充足的理由。她忍耐地用食指撑起额头,静静等待这位废话不多却每每必中重点的臣子发表完他的宏论。
当乐平终于结束了自己的论证,对着敏彦躬身为礼、并再次坐回他的座位上时,敏彦方才发话:“很好,用来应付别人的话,你刚才的理由就很好。不过朕好像还需要其他更深刻的原因,否则朕是不会轻易放弃追求真相的。”
乐平早就料到敏彦不会这么轻易就被自己含混过去,所以他笑了,言简意赅地回答:“采贤。”
敏彦大皱其眉,“朕感觉,有了乐大人的推波助澜,这次的采贤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必须承认,乐平说中了她的心思。
敏彦在年前便已私下嘱托辛非整理名单,恐怕那时孙家就被惊动了。算算日子,只要派去的人动作够快、骑术够好,一个月内应该能从漠南到京城打个来回。但孙歆确实是被人“扔”在孙府门口的,而且据说还险些冻死,这么一来,孙家好像又能脱开干系了。
是孙家或不是孙家,二选一本是件简单的事情。可一旦众多疑云覆盖于上,真相就难以探寻清楚。
其实乐平也大概猜出了一些不好明讲的事实,为此,他特意帮了敏彦一回。奏劾孙歆的同时,顺便观察孙家对孙歆的回京是不是真的完全不知情。
而这么做还有一个妙处:迎头痛击,打对方一个猝不及防,不管是孙家也好,其他人也罢,但凡想利用孙歆成事的,只要乐平这个奏折先递给了敏彦,他们势必自乱阵脚。
但无论如何,在试探这一环节中,乐平还是难以避免地给了孙家一个可供利用的机会。这对原是“内定人选”的温颜来说,不啻是个巨大威胁。
“陛下,微臣以最行之有效的借口奏劾了孙歆,若他很快就经孙家安排而位列于采贤名单之上,那就请陛下尽量为您所中意的人铺平道路吧!”
在心中综合过各方面因素之后,乐平认为所有可疑的矛头全都指向孙家,因此他巧妙地提醒了敏彦,让她事先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敏彦皱了半天的眉毛现下几乎要拧成一团。
她打心眼儿里不想把温颜那番必会击败任何拦路虎的郑重誓言告诉乐平。她总感觉,如果孙歆真对抗上了温颜,那么他们两人谁输谁赢,绝对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毕竟孙歆在文武两方面都算不上“天下第一”,超过他应该比较容易。
抱着对温颜的期待,敏彦推出了又一本奏折,开始和乐平商量起从今年春季便要开始进行的引水工程。
这原本不该由吏部过问的,敏彦此举无非是想广泛征求各家意见。
/奇/乐平心知肚明:女帝陛下为了维护心上人的面子,真是不辞劳苦又不着痕迹呢!
/书/敏彦与乐平进行严肃的“君臣对话”之前,探得一些风声的温颜便已经决定远离他们。省得又有人说他还没晋升皇夫,就先冒出干政的苗头。
抽空就想跑到熙政殿去串门子的如意,碰巧在御花园里遇见了他。
“耶?温颜?都这个时辰了,你还不紧随敏彦身边,在这里赏什么花呀?”他大为好奇,“和敏彦吵架了?也不像啊……哦!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已经知道乐平奏劾孙歆的事儿了!想避嫌吗?”
温颜笑道:“殿下果真料事如神。”
如意嗤了好大一声给他听:“这么言不由衷,太假了!”
“不,我确实是在夸奖殿下。”温颜笑了,为如意那明显在努力让他高兴的逗趣语气而发出了真心的笑容。
虽然未与敏彦成亲,但太后娘娘和如意殿下一直都将他视为亲人,言语间也充满了亲切——尽管美中也含不足,自己有时候会被太后娘娘“无端”戏弄,有时候又会被如意殿下“无故”仇视——总之,还是亲切的时候多。
温颜正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小心思,忽然就听如意说道:“今天天气不错,难得你我有闲,不如一起在这院子里散散步、赏赏花?就当是陶冶性情了嘛!”
温颜答应了他的邀请:“恭敬不如从命。”
正月还没行远,因而御花园内并无争奇斗艳的景象。唯几片迎春与山茶早发花于群芳,墙角又有数枝梅花独吐芬香。
温颜与如意漫步其中,似也无甚可看之处。
转了几圈,如意叹了叹,终是忍不了感伤地说道:“一旦敏彦大婚了,我这个做哥哥的,就要搬到宫外去住了吧!唉……本来我能在宫里赖这么久都没被赶出去,多亏敏彦的默许,早些决定离开也好——这里原就不属于我啊!”
所以他才频繁登门?
温颜有些理解如意最近所做出的那些反常举动了。
出了宫,有了自己的府邸,那是表示认可。但对于不想离开亲人的如意来说,这其实是一种悲哀。宫里每个皇子在成年后都会被遣到宫外开府,如意算是一个例外。他没有接受任何封号,出宫的事自然也就推迟再推迟。
敏彦的大婚,却成了催促他出宫建府的一道符咒。
“不过呢……”如意笑了起来,“别看我和敏彦兄妹相称二十余年,该迷糊的时候我照样迷糊,尤其是敏彦长大后越来越心思难测。单是这个‘联姻’,她就能整出好几个花样。说为了江山宁愿牺牲一切的人是她,说不同意其他人入宫的人也是她,不知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温颜思量了一会儿,确定如意是想从自己这里找寻答案,于是他尽可能地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在她眼中,与漠南的联姻和与孙家的联姻所代表的含义完全不同。殿下有没有考虑过,孙歆生在本该服从于敏彦的孙家,那敏彦为何要向他们低头,纳他进宫?联姻就一定是最好的办法吗?唔……我觉得她应该就是在反复思考这个问题。”
温颜的想法没错。
在接下来的敏彦与辛非的对话中,他的猜测得到了间接的证实。
乐平刚离开没多久,辛非就请求觐见。敏彦不知他是来做什么的,因此就宣他进了殿。
结果辛非是来当说客的。
辛非很为难,目的很明确:“陛下一言九鼎,而现在孙歆又被奏劾,暂时丢了官,您要怎么安排他呢?”
敏彦挑眉反问道:“那辛大人觉得朕该怎么安排他?”
“当然纳入采贤名单……呃,是最好的办法之一……”辛非识时务地改“必须”为“或许”,软化了语气中的强硬。
“如果朕反对,辛大人又要用什么来劝服朕呢?”敏彦忆起乐平那意味深长的提醒,突然间想听听辛非在同一事情上是否抱有与乐平不同的看法。
“啊?陛下不同意?!”辛非讶异,以至于他脱口说出了埋藏心中已久的心里话,“可是,只要孙歆进宫,对陛下那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呀!”
说完,他就惊觉不对。
但既然说出去的话等于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那他只能亡羊补牢了:“其实微臣的意思是……哎,反正吧,哪怕陛下您明摆着忽视他也没关系吧?历来后宫多怨……夫,就是说、就是说……”
敏彦无比和气地说道:“没有人规定朕非要以纳皇夫为手段彰显自己的天威,诚然,联姻无疑是所有手段中最迅速的一种,但同时它也是最不稳固的。”
“极是、极是……”辛非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敏彦益发可亲:“辛大人,也许今天您会因为朕的决定而摇头惋惜,可朕从来只为这大好江山妥协,所以朕自会用其他办法来弥补不想联姻的缺憾。”
“啊,啊!是的,是的……”辛非只觉得自己现在呼吸有些困难,他这回是真猜不透这位女帝的心思了,“那么陛下是想……微臣懂了,孙大人,哦不……孙歆如今是待罪之身,不宜归入采贤范围。”
“怎么可能呢?”敏彦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似笑非笑地看着辛非,“辛大人还是没领会啊!朕刚才只是说,‘如果’朕反对。”
“微臣知错。”辛非知错就改,“其实孙大人还是有资格登上采贤名单的,微臣这就去会同户部尚书大人,进行更改。”
“嗯,还有呢?”敏彦笑着冲他摇了摇手中那份弹劾孙歆的奏折。
“啊?啊!当然,这种事情只会发生一次,微臣保证下不为例!”辛非连连点头,“否则,各地适龄官员都会忙着找人弹劾自己的,不应该,这很不应该!”
敏彦满意了。
但辛非告退后,她却在心中坚定地想道:“我一定要让他们明白,并不是任何事情都能通过联姻就可以解决的!”
帝王无情
孙歆醒得很早,比御医估计的时间都早了一天。
但清醒不等于脑子和嘴巴得以一并运转。
当他好不容易恢复意识、又能勉强张嘴说话后,除了喝水吃饭,他第一个要求就是让人以最快的速度将已进宫当值的小叔父“请”回来。
孙正告了半天的假,尽可能拖拉地回到了孙府。
迎接他的,是侄子横空甩来的怒目相向。
“解释!”孙歆用硬邦邦的两个字强烈地表达了自己的极度不满。
孙正搓了搓手,艰难地咽下差点呛得他说不出话来的口水。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孙歆的攻击范围——虽然他知道依孙歆现在的力量,可能连一支最轻的飞镖都扔不到自己这里。
“那啥,如果我告诉你,你已经被人奏劾了……嗷!你怎么还有劲啊你?!”孙正防备不及,被孙歆手里的“暗器”伤中。
孙歆很阴郁地看了他一眼,“谁干的?”
“什么谁干的啊?哎哟,我的新衣服嗳……”
孙正心疼地用袖子擦了擦自己刚刚换上的衣袍,暗褐色的药汁与残渣在衣襟上印下了一副泼墨大写意。在他身前的地面上,还工整地陈列着药碗的遗骸。
“别想敷衍我,是不是爷爷派您去把我带回府的啊,叔、父、大、人?”
孙歆倚在两个竖着排放的枕头边,肩上披了件短罩衫,病体有恙之下,他散发出的气势明显不会让孙正产生压迫感。可是孙正知道他的倔脾气一旦犯了,就再难制止他寻求答案。
所以孙正一改以往的随意,也没再管自己的衣服。他捡了个凳子坐下,尽量挑选不太刺激人的方式,对孙歆说道:“确实是老爷子叫我把你带回来的。哎,不许急!先听我说完!”
“……你说。”孙歆的额头几乎要暴起青筋,却依然忍住了想找人算账的冲动。
叹口气,孙正在侄子隐忍不发的表情中继续道:“年前我们刚得知陛下将要选秀的时候,老爷子在屋里憋了整整一夜。然后他告诉我,这次陛下的选秀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他认为陛下一定还有其他目的:一方面使温颜雀屏中选这件事变得合理,一方面又能清理掉威胁到温颜的人选。譬如说吧,辛大人家的四公子,文武双全,对诗、骑射皆不在话下,此番他也因符合要求而在名单之中。那么你认为,温颜和他究竟谁更有机会获胜呢?”
“不分伯仲。”孙歆用最公正的态度回答了这个问题。
“对,不分伯仲。既然陛下早已认定了温颜——啊,关于这点,你大可不必沮丧,谁让咱们敏彦陛下就是不喜欢比温颜强百倍的你……别砸茶碗!”
孙正惊喘,抬手挡住了来自孙歆的第二轮攻击,“呼,总而言之,老爷子的意思是,就算这次的‘采贤’有人能胜过温颜,这些人最后也会败北,因为这样才方便陛下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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