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连三月,人心如狼豺
公元1127年,位于宋朝北部逐渐强大起来的金国,长驱直入呼啸而来,攻占了北宋的都城东京汴梁城,首都沦陷,金人将宋徽宗、宋钦宗两父子俘获掳走,押往金国为奴,史称“靖康之变”,至此北宋灭亡。
康王赵构即位称帝,史称宋高宗,南宋时代随即开始。
当时战争刚刚爆发,战火还只在东京汴梁城一带蔓延,离它有千里远的淄州境内,仍还是一片民众祥和之景。但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就在这一年入春之时,总会有一小撮从京都撤下来的残兵游勇,进到淄州招惹事端。作为一州之长的赵明诚,立即出兵镇压,由于出兵及时,这些刚刚燃起小火苗,很快就被扑灭了。
而此时在青州的李清照,打金兵入侵的那第一天起,内心就是惶惶然的。她甚至跟青莲说,这种感觉,就和当初听到爹爹被抓进大牢里时的那种感觉,竟是一摸一样的,甚至比那次,还要惊慌百倍。经过这十几年来,她与赵明诚不断的勤奋收藏和整理,各类名人字画、碑碣金石满满当当、层层叠叠,竟都摞了整整一间屋子。自从金兵入侵之后,她平白的添了一个毛病,那就是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摸一摸屋中书柜上和箱子里的这些文物,她也曾无不担心地跟青莲说:“我越是看,越是摸,越觉得这些东西,是留不住的。它们会离我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正当李清照无比惆怅之时,她收到了赵明诚的紧急家书:宋高宗建炎三年三月,赵明诚的母亲,也就是李清照的婆婆,病逝于江宁(江苏南京市)。
古代有制度,凡是朝廷官员的父母去世,无论此人现任什么官职,都要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必须回到父母去世之地守孝二十七个月,已尽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正就是所谓的“丁忧”制度。
如今战火,已经开始全国性的蔓延,李清照所生活的老家青州,也是危急存亡之时,此地再也不是十年前夫妻两人的美好的安乐窝了,这时的青州城内市道开始萧条,打砸抢掠的频率也开始增多,大街上时而能见着几户人家,都开始携儿带女的逃难了。
在信中赵明诚也表现出对李清照的担心,鉴于现在全国这种紧急的形势,赵明诚提出一个建议:自己从淄州出发,李清照从青州出发,两人齐头并进,在江宁会和。在赵明诚看来,这实在是一个既省时又省力的办法了。
到了危难的时候,人们的本能就是,肯定是先考虑到自己,就连白首同心的夫妻也不例外。赵明诚提出的这一策略,不过只是适合他自己一人而已。
对于李清照一个弱女子来说,逃难,还是战争环境下的逃难,又谈何容易呢?首先让她发愁的不是寻常女子出门时的包袱细软,而是那一整间屋子的文物。自从接到了赵明诚的家书之后,她就与青莲就开始了整理,林林总总的竟是越理越多,整整有二十余车的文物。这下不仅是李清照发愁,就连青莲也跟着犯难了:“小娘子,这……这,我……我们是不是应该考虑聘请个什么人的,押运着才好呢!”
别说宋朝的时候,还没时兴镖局业务;就算有,李清照也是不敢的。随后,她又开始了忍痛割爱的精简工作,终于忙活到临走前的一天,足足又减了五车的文物。
这天主仆二人好不容易通通都收拾停当了,看着快要搬空的小家,李清照竟有些依依不舍,动情地对青莲道:“刚搬来的时候,也不觉它有多好,住着住着,就十年的功夫了,现在要走了,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呢!”
主仆二人正说着,只听外面是一阵骚乱之声,先是把青莲唬了一跳,反倒是李清照冷静,带着青莲出了厅堂,开了大门。只见外面人头攒动,慌乱无比。
青莲连忙拉住一个人问道:“大官人,是怎么了?今天外面怎么这么乱啊!”
那个人道:“说是叛军已经打到城外了,咱青州城的郡守已经被叛军杀死了,那叛军说话间就共入内城了,青州城要沦陷了,要沦陷了!”
主仆二人一听大惊,立马关上大门,青莲有些慌张,李清照竟露出一丝悲悯的愁容:“我们明天就出发,这个家是呆不住了,再也呆不住了!”
何为小人?答曰,趁人之危而作为者也。古往今来,每当世道凋零、国家危亡之刻,就是能分辨出孰为君子孰为小人之时。君子者,忧国忧民;小人者,投机倒把、大发国难之财。
苏甜儿与这卖字商贩,便是其小人之一。
自上次那苏甜儿从赵明诚那里吃了闭门羹之后,她回来就开始与那商贩同伙一起谋划盗宝大计。他们趁着国乱家亡之时,勾丨搭了一帮土匪强盗,趁着茫茫的夜色,像一群饿狼一样,盯上了李清照家里一屋子的文物财宝。
当晚的李清照还尚不知情,她与青莲仍还在为最后清点物品而忙碌。只见她又从十五车的文物里又精简出五小车,她与青莲合力,把这五小车的文物,推到了紧贴自己卧房的后院里。
“真不知道,你又重新倒腾一遍干什么!”青莲抱怨道,“好不容易都收拾好的!”
李清照一边细心精简着文物,一边动情地道:“再拣出一部分吧,别小看了这五小车的东西,里面各个都是我的心爱之物啊,割舍下哪一个,我都会肉痛的。就比如说是这两幅米芾的真迹,《寿石宰词帖》和《灵峰行记帖》这可是当年明城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呢,现在看来价格,也不算太贵,可是它贴心啊!”
青莲见她一脸甜蜜的样子,不禁调侃她道:“哎呀呀,知道你想姑爷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像个新婚娘子似的?羞羞羞!”
“让你贫嘴!”李清照举手便要打。
正在二人玩闹之时,青莲突然一惊,示意李清照。两人凝神静听了一会儿,先是听到头顶瓦片上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人行走似的;紧接着又听到“噗通”一声沉闷的声音,像是有人翻墙落地。
李清照反应极快,见她“呼”的一下吹灭了卧房里的蜡烛,一阵漆黑笼罩着二人。
两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就这样偷偷捅破窗户纸往外窥视,眼见着一群黑影,大约有五六个人的样子,手里举着一小撮火把,蹑手蹑脚的往放宝物的房间直奔而去。
青莲吓坏了,要大喊,李清照一把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出声。
两人就这样静静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在进入了,只剩下一个大汉在屋外,举着火把望风。李清照轻拍了一下青莲,拉着她出了卧房,过了大厅,直直奔向后院厨房。
一进厨房,青莲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到地上了,吓得两眼发直,舌头也不听使唤了,颤声道:“贼……贼!好多的贼!怎么办……小娘子,我们该怎么办!”
此时的李清照,却是冷静异常,她镇静地说了两个字:“放火!”
“放火?”青莲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只见李清照已经走向柴房,吃力的抱起一大捆草垛和木柴,毅然决然地对青莲:“青莲,来,快!”
青莲赶紧上前将这一大捆的草垛和木柴接了过来,随后李清照拿起一根木柴,放到火塘里,唰的一下,点着木柴,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主仆二人轻手轻脚的绕到了藏宝房间的后面,庆幸的是,后门没有人把守。青莲先七手八脚的在门口铺好草垛和木柴,此时强盗们正贪婪的在屋里拼命往自己的布袋里装文物财宝,只觉屋外一道火光,一股呛人的刺鼻烟味迎风而来,熏得他们咳喘不止。
两人又合力从厨房搬出还剩下一半的大油桶,一齐抛向了正冒着滚滚浓烟的房屋,只见一道火光冲天,接连就是好一阵的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一屋的文物,就这样付之一炬。
说时迟那时快,前屋负责守门的大汉,听觉里屋一阵叮当乱响,紧接着又是哀嚎不止。心里觉得奇怪,再一看滚滚浓烟从后院冒起,连带着已经是火星点点,不禁大惊,赶紧绕到后面来,猛然看见正在忙活的青莲和李清照二人。
只听得大汉一声怒喊,拔出一条一米多长的砍刀,举着火把,挥着长刀,叫嚣着冲她们二人挥舞而来……
☆、车辚辚,马萧萧,哭声直上干云霄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只见青莲猛推一把李清照,自己挺身而出,一口鲜血,将那雪白锃亮的长刀染红……
那大汉也没想到此时会有人如此刚烈的上前挡住这一刀,因为才刚用力过猛,自己也被刀的回力给弹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油桶旁边的地上。
“青莲!!”李清照见那青莲倒在血泊当中,不禁心头咯噔一声,就像是闪电一划而过;再见那凶恶大汉此时正跌坐在油桶旁,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油。李清照跌跌撞撞的拿起一根根正在燃烧的木柴,用力的向大汉这边抛过去,只听见“呼”的一声,油桶彻底被点着了,大汉也随即葬身火海。
一根,两根,三根……李清照好像是麻木了,向着已经是燃起熊熊大火的房屋,机械地、不断地扔着木柴……
翌日一早,李清照被空气中阵阵烧焦的烟熏味给熏醒了,她只觉着身体就好像是散了架似的,浑身无力,她下意识的轻唤着:“青莲……青莲!”
这是,她隐约看见一个老妇人和丫头,在房门前窃窃私语。她不禁吓了一跳,像是被刺激了一下似,“腾”的一下坐起,一把死死地抱住床头上放置的那两幅米芾的真迹。
外面的两人似乎听见里屋有响动,只见一个丫头打起帘子,迎进了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妇。
“张夫人?”李清照看见了她才放心下来。这张夫人的丈夫叫张飞卿,就是之前被那个妓丨女苏甜儿用一个假的玉壶讹去五百两银子的那个冤大头。这个张飞卿,在朝中的官职是专管出使边疆、外交外务的一个学士,算是与赵明诚同朝为官,但不过只是泛泛之交而已。那张飞卿的老家也在青州,他的家眷与李清照家就住在同一个胡同内。
张夫人见她一副惊惶惶的样子,也不免觉得她可怜,于是勉强欢笑地道:“你醒啦?来,吃点东西吧!”
说着便叫丫头端了几块点心进来。
李清照的思绪仍还陷在昨天晚上的那场噩梦中,目光也是呆呆的。
张夫人见她不吃点心,整个人懒洋洋的,还以为是嫌她的点心不好吃,于是便自我解释道:“你也别嫌弃,我们家也就只有这些个了,不瞒跟你说,我们家那口子,今天中午就回来,下午我们也要往南边去了!”
“南……南边?你们也不留在这里了!”李清照还没醒过神来。
“嗳呦,留?留哪呢!整个国家都留不住了!如今当今圣上已经在那临安称帝了,现在早都改朝换代了,我的傻娘子,怕真是昨晚上的一把火,给你烧糊涂了吧!”张大娘自嘲道。
听得这一番话,李清照才猛然醒过神儿来。
“火?青莲!”李清照下意识叫道。
“要说,这青莲也真够可怜的,都刺穿后脊梁骨了,你说这金兵鞑子,怎么就这么没人性呢!”张夫人不禁拭泪恨恨道。
“金兵鞑子?什么金兵鞑子!”现在李清照的脑子里就如同一团浆糊一样,嗡嗡直作响,她仿佛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但又有些事,却怎么也忘不了。
“诶!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好一阵歹一阵的!昨天晚上你西面书房,烧得那可是个火光冲天,恨不得能把整条街给照亮了都。众人报官以后,一拥而进,见那书房已经被烧成一滩废墟了,青莲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你也晕倒在一旁。大家伙都以为是金兵进家来烧杀抢掠来着,怎么,你都不记得啦?”张夫人讲述道。
李清照瞬间心底一凉,一阵寒气从头逼到脚,突然间什么都明白过来了。见她只一瞬的功夫,便恢复了冷静,镇静地对张夫人道:“是了,我想起来了,昨天晚上确实是有一帮金兵闯入我家,想要抢夺我历年收集来的文物的……是你们大家救了我,谢谢,谢谢你们!”
李清照一面说着,一面淌下滚滚热泪来。
张夫人见她总算会说人话了,心也就放下了,环顾她卧房四周,早是一片寥落的场景,心里又不免生出几份同情,于是对她道:“看你家这样,也是要准备南下的?”
“本来打算今天也是要走的!”李清照含泪道。
张夫人见她这样,不禁也红了眼眶,只管叹叹道:“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
李清照强挤一丝笑容对她道:“劳烦您来照顾我,还送来了点心,我心里真是无尽感激!时候也不早了,您家大官人也好回来接您了,该准备的快回去准备吧!”
此前那张夫人还在犹豫,要是这李清照提出跟她家一起逃难的话,她该如何回答好。站在张夫人的角度来说,谁也不会情愿一个无亲无故的外人跟人一起的,这又不是出去玩儿,而真得是亡国亡民的大逃难啊!
李清照是个何等聪慧的人物,这一点她怎么能不先想到呢!
张夫人见她是这等的善解人意,不觉心里很受用,于是又问:“你一个人……行吗?”
李清照强装着镇静,含着笑,点着头糊弄着道:“您放心,我和我家官人已经约定好了,他在淄州接应着我,从青州到淄州,不过十几里的路,我一个人没有问题的!”
那张夫人见李清照此时情绪已然大好,精神也渐渐有了起色,就不便再说什么了,于是起身告辞而去。
只当这张夫人刚一出房门,李清照就如同一只饿狼一样,抓起桌上的点心,狼吞虎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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