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绯染浅笑着地折了一枝贴梗海棠,别在耳上,转过身子来,眼眸里极快地闪过一丝狡黠,朱唇轻启:“云峥哥哥,你瞧瞧我是不是‘占尽春色最风流’?”
杜谨诚仿似被雷劈中一般,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又愣在了当下。
“二少爷,你看,这贴梗海棠,红黄相揉,可是‘占尽春色最风流’呢!明儿我要叫娘为绣一副这贴梗海棠,再用海棠香薰过,做我手里的绣帕,可好?”那一年,明珠指着园里盛开的海棠开心地说,她娇嫩的脸庞上,是对未来无尽的期盼。
满园的娇花,都比不上明珠目光里的希望来得让人注目!
可,为何,眼前的华贵女子,能说出与明珠一样的话来?
程绯染垂眸轻笑,“云峥,你还记得我么?”
那声音轻得仿似微风在耳畔飘过,却终究落在了杜谨诚的耳里。他满心疑惑,终是百思不得其解,便道:“我自然记得你,只是,你为何这样问?”
程绯染微微含笑,柔声道:“只是问一问罢了!”
是啊,只是问一问,只是问一问,你能不能瞧出我便就是她!
杜谨诚却是愈发地疑惑了,正欲想问,却见素清匆匆而来,慌里慌张地道:“郡主,顾小姐昏过去了!”
瞬时,程绯染的温柔已然不见,眉目肃然,微有严厉,“怎么回事?”
素清回道:“方才赵医娘给顾小姐检查身子,说顾小姐所中之毒十分古怪。虽没有性命之忧,可恐怕往后几十年都要是今日这副模样了。顾小姐一时情急,便求赵医娘搭救,可没说几句话,便就昏厥了过去。现下,奴婢已扶她到客房里歇息,想来问问您是否通知顾家人来接她回去。”
程绯染的峨眉愈发紧蹙,仿似成了一层山峦,心里暗忖,这苏蔚蓝竟是下这般狠的手么?
“这毒,我倒是听说过。”耳畔传来杜谨诚温润的声音,可他的面色比程绯染好不到哪里去。
杜谨诚微眯了眯双眼,而后才道:“这种毒,叫做‘死不得!’中此毒之人,初期双眼涨红,脸色发青,而后慢慢四肢动弹不得,到最后全身都麻痹,会成为一个废人。生又不能生,死又死不得。”
不知为何,程绯染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愤恨,思忖间,却听到他在她耳边轻叹:“我娘就是中这种毒死的!”
程绯染睁大双眸望他,缓缓地流露出一丝心疼,他意气风发的脸庞此时却满是愤怒与恨意,那神情仿似恨不得将仇人碎尸万段。心下微动,便宽慰道:“不急,做尽坏事的人,终究会得到报应的。”
杜谨诚微微有些迟疑,半晌便就反应过来,想来是赫连与她说了自己的事儿,那她会不会体谅他?
“你且放心,所有的恩怨,都将会有了解之日。现下,我们去瞧一瞧顾颜容,看看她玩得什么把戏!”
她依然从容优雅,吐出的话语清清淡淡,却莫名让他提起精神来。双目轻轻一弯,仿似半月一般,点点笑意在唇畔微漾,“好,咱们去瞧瞧,赫赫有名的黑蜘蛛如何就中了她最熟悉的毒!”
程绯染却有些迷茫,他所说的,是顾颜容么?
顾颜容躺在青丝苑客房的床榻上,双眼紧闭,脸色愈发地黑青。赵医娘与惜雪正为她熬制汤药,见程绯染与杜谨诚进房来,便起身请安道:“郡主,二公子!”
程绯染侧眼望了一眼那顾颜容,眉眼轻蹙,道:“赵医娘,那顾小姐是怎么了?为何突然昏厥?”
赵医娘行医多年,经验老道,对顾颜容所中之毒却也只是听过而已,抬眸道:“郡主,奴婢才疏学浅,实在不知顾小姐为何会如此。奴婢为顾小姐把过脉,脉象平稳,虽中奇异之毒,可却没有突然昏厥的道理!”
程绯染已是了然,恐怕顾颜容是装昏,心下微动,便道:“什么毒物如此古怪,连你也没有法子么?”
赵医娘面色沉重,“此毒乃是外族邪毒,在咱们大沥,恐怕只有三人能解。我爹爹太医院院士赵晋德,闲云野鹤妙手神医苗瀚,还有,狠辣毒手黑蜘蛛。”
“那便就没有法子了么?”
赵医娘为难地摇摇头,“除这三人,便也就再无人能解了。”
程绯染暗作思忖,方才二少爷所说若是真的,顾颜容便是那黑蜘蛛,那她定然能解了她自己身上的毒。
心中已然有数,便道:“先下去吧,我去瞧瞧顾小姐。惜雪,打发人去通知顾家,叫他们把顾小姐领回去!”
赵医娘与惜雪双双退下后,程绯染与杜谨诚便踱到床边,二人相视一笑,极尽默契。程绯染撩了撩手中绣帕,轻声道:“顾小姐睡得可舒服?”
原本昏睡的顾颜容竟然忽然睁开了双眸,原本血红双眸此时竟是清澈非常,她撩开锦被,向着程绯染行礼赔罪道:“请郡主恕罪,颜容实在是无奈,才出此下策的。”
杜谨诚轻笑一声,道:“颜容表妹好计策!”
顾颜容抬眸望他,唇畔含了一丝苦涩,“二表哥如何还要取笑与我?若我有好计策,如何还要落到这般模样?”
程绯染面色清冷,只道:“顾小姐,本郡主只想知道,你为何装昏骗我?”
顾颜容苦笑一声,“郡主,我便非装昏,而是真的昏厥了过去。只是时间比较短罢了。不瞒您说,我是真的中了那‘死不得’的毒,而我自己却没有法子医治,实在是天大的笑话!”
杜谨诚紧皱眉头,目光锐利,“颜容表妹这可是在说笑话?谁不知道,这毒,可是你自己亲手所制!”
“二表哥,你以为我这样的年岁真能制出那样歹毒的药物来么?我从来不会制毒,却顶了一个毒蜘蛛的名头。旁人视我为蛇蝎,连林灏也这样看待我!”顾颜容哭得楚楚可怜,泪水在她发青的脸庞滑落,生生地添了几分凄楚。
杜谨诚却是不信,那一年,他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含恨而终,仇人却假惺惺地在母亲床榻前哭泣。那一幕,让他憎恨自己,恨自己为何那么傻,就那么天真地就相信了那个女人。他还以为他的母亲真就是中风而死,以为他的母亲是寿终正寝。年幼的他,错信他人,让母亲死不瞑目,可如今,他已知真相,又叫他如何不更加憎恨!
“二表哥,那些毒药,都是我娘制的,不是我!”
杜谨诚面带憎恶,“你一向多谎言。当年四妹并没有说错你,府里众人皆以为你受了委屈,可我知道,你没有!”
顾颜容心下一慌,双手颤悠悠地抓紧了杜谨诚,“表哥,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所有毒药都是我娘制的,我娘才是真正的黑蜘蛛。这些年来,我不过是她的挡箭牌,是她的实验品罢了!”
顾颜容泪如雨下,叫人唏嘘。
程绯染凤眼一眯,清冷非常,“你娘的毒,你为何要到我这儿来求救?”
顾颜容一怔,暗自咬了咬牙,下巴微微有些发抖,慢慢地,凄厉的声音吐出,“因为我娘说,不顾我的死活!”
第六十六章 别样颜容
程绯染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因其不愿相信,因其前生有一个虽然柔弱却十分疼爱的娘,而今世的固宁公主又对她是百般宠爱。与她来说,即便是大夫人那般狠毒的人,却终究依然是个好母亲。
顾颜容浑身无力,瘫在床榻上,眼眶中泪水满盈,“郡主,颜容所说,没有半句假话,还请郡主救颜容一命!”
程绯染却垂下翦羽,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杜谨诚只斜眼睨她,随即冷眸一转,道:“染儿并非神医,如何解得了你的毒,救得了你的命?我看你,还是回去求你娘吧!”
“二表哥……”
程绯染拉住杜谨诚的手臂,温然道:“让我来跟她谈吧!”
杜谨诚深深地望一眼眼前这个婉柔到骨子里的女子,担忧道:“染儿,此事与你便无关联,你无须……”
程绯染浅浅一笑,摇头道:“你先去吧,不用担心。”冷静坚决的表情散发出一种自信的光采,那份不可逾越的无形傲气,竟有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气势。
眼见她眼里的坚决,杜谨诚亦只好点头道:“好,有事便来喊我。”却转了脸,一副清冷面容,冷声对顾颜容言道:“你若了存了什么歹心,别怪我不留咱们兄妹多年的情分。颜容,你自是好自为之。”
顾颜容垂下排扇般的羽睫,眼眸中有一丝冷意闪过,绛唇而后轻启:“二表哥,我竟这般不值得你信任么?”
杜谨诚沉了脸色,“你如今还敢要求我信任你么?”
程绯染不知其意,却也明白杜谨诚的不悦,唇角微扬,温然道:“不管如何,顾小姐如今是命在旦夕,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杜谨诚一向知道她的固执,如她小时一般,轻蹙眉头,满是担忧之情,“你自个儿小心。”
程绯染笑着点头,将杜谨诚推出门去,挥挥手后,又将房门带上,才悠然装了身子。缓缓眯起美眸,浓密的睫毛风情万种的搧动着,黑瞳闪过一丝慧黠的灵光,轻柔道:“现下没了旁人,顾小姐可要说了?”
顾颜容微微一愣,随即却是苦笑一下,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眼前看似毫无心机的郡主。她撩开锦被,从床上爬起,朝着程绯染便是一跪,道:“还请郡主,救救我爹!”
程绯染亦是一怔,“这话从何说起?”
顾颜容掏出怀中锦帕细细地擦拭自己的脸,半晌缓缓抬起,只见她面色红润,没有一丝中毒的迹象。
“郡主,中毒的不是我,而是我爹!”
“我虽不如我娘会制毒,可识毒还是会的。那日苏蔚蓝和杜梓岚要害我,我一早换了茶水,所以便不曾中毒。可当我回到家中时,却见我父亲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那迹象,便是像中了那‘死不得’之毒。我求过我娘,可我娘却死活不肯救治爹爹。颜容没有法子,才除此下策。郡主,我知你先前得过一枚药石,还请郡主借药石一用。”
程绯染便不着急答应,只道:“你爹爹为何会中毒,而你娘又为何不肯搭救?你爹娘不该是鹣鲽情深的么?”
顾颜容却是冷笑一声,那笑意里满是嘲讽,“鹣鲽情深?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我爹娘感情向来不好,我娘嫌弃爹爹没有用,我爹爹嫌弃我娘势力,对我娘亦不曾搭理。我娘从来都仿佛都当我不存在一般,而府里姨娘又多,整日争风吃醋,更甚者,下毒害人比比皆是。我那个所谓的家,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人间炼狱!只有我爹爹,待我是个人,从小疼惜我,所以,恳求郡主,救救我爹!求求您了!”说着,那顾颜容便不管不顾,重重地磕起响头来!
程绯染无声叹息,她终究是想不到顾颜容竟是这样过日子的,深宅大院,竟都是这般残忍不堪么。心中无限怜惜,伸手将顾颜容搀起,道:“你且先起来!念在你一片孝心,那药石我借你!”
程绯染取下颈上那众华璎珞,只见她取下上头那璀璨的明珠,递与顾颜容道:“这便是可治百毒的药石,你且拿去吧!”
顾颜容接过药石,咣当一声,又跪了下来,感激道:“郡主大恩,颜容铭记在心。”
“我亦只是怜惜一片孝心罢了。”程绯染温然道,“顾小姐,从初次见你时,我对你便就十分有好感。如今到了这个时候,有句话我要劝你,凡事莫强求,免得让自己个儿受尽伤痛,那样不值当!”
顾颜容轻咬红唇,细细思忖郡主这话,她又何尝不知这样的道理,只是心中却实在过不去。每每想起,总像那上前蚂蚁啃噬着她的心,叫她疼痛非常。
“多谢郡主,只是有些事,颜容终究是放不下罢了!”
是啊,放不下,如此偏执之人,又如何能听他人劝?何况,便就如她自己一般,也是犹豫不决的。
程绯染凝眸思索,她与顾颜容根本是同一种人,为了仇恨,让自己活得万般艰难,又累及他人。可要放不下,却终究是做不到的。
屋外还是艳阳天,阳光依然肆无忌惮地献出它的温热。
“染儿,你信她么?”杜谨诚轻声问道,温润的嗓音传进她的耳里。
程绯染微微颔首,抬眸道:“我信她,因为她今日说话,肯望着我的眼。谨诚,颜容是你亲表妹,你为何……”
杜谨诚稍稍变了脸色,似乎往事不堪回首,“往事不提也罢!颜容小时自是乖巧可人,我亦怜惜她总受旁人欺辱。那时,墨岚还小,府里的姐妹都不喜欢带她一道玩儿,只有颜容肯陪着墨岚。只是,墨岚每次回来总是哭着鼻子。起初我便不怀疑颜容,可后来有次我竟看见颜容辱骂墨岚,那神情与她平日里简直是判若两人。而后,颜容说谎成了习惯,心岚一时气不过,数落了她,她告到母亲哪里,最后,两家来往便就少了许多,颜容也并不到府里来了。”
程绯染不胜唏嘘,顾颜容这样的性子恐怕是因为府中家境造成的。如今有这般心机,也不过是为了往后过得更好罢了。
“原是如此!我还只当顾小姐是个温婉的性子呢。当初,我还在怜惜她无故被退了婚。”
杜谨诚亦是无奈,“颜容虽有诸多毛病,可她心眼终究是好,对父母亦是十分孝顺。当初是林灏亲自上门提的亲,本以为颜容往后有好日子过,可不曾想却出了这样的差错!”
便就是这样的差错,才造就了今日的顾颜容。程绯染虽不知顾颜容往后还有何打算,可她却清楚地明白顾颜容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样的顾颜容实在让她觉着太熟悉,仿似她初回安阳时的模样。
转眸便又想到了清心阁里的那位三小姐,恐怕现下她是春风得意吧。林灏在身旁,而大夫人指不定便就从当家主母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只是,她程绯染绝不会让那位三小姐这般地称心如意的。大夫人是该死,可三小姐亦同样该得到报应!
“谨诚,咱们去瞧瞧那位变了心的林大状元!”
三小姐从青丝苑回来便一直心神不宁,紧皱眉头,一言不发。林灏见她神情不悦,便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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