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人?”“毕勾魂”一怔,但马上意识到这是活命的希望,尽管没弄明白,先应下来再说,“行!请厂公爷吩咐!”
“好吧!你听着,你今天晚上去一趟天牢,把一个犯人偷出来。”
“啊?!”“毕勾魂”一惊,天牢就是刑部大牢,要从刑部大牢里弄一个犯人出来,那不是水中捞月,竹篮打水,架梯摘星星吗?
“行吗?”
“行!”“毕勾魂”心一横,硬着头皮应道。
“好!”汪直点点头,“本督把这个犯人的模样给你说一说……”遂把瓦剌喇嘛的大致形象说了说。
“标下记住了,请厂公爷放心就是了。”
“站起来吧。毕显世你听着,此事成功了,饶你不死,本督还有赏。”
“谢厂公爷!”
“如若失风,你就是待在天牢里,本督自有主意让你出来。不过……”
“请厂公爷放心,标下定然守口如瓶充哑巴,绝不会吐露一个字。”
“好,去吧!”
当天下午,“毕勾魂”去位于西厂衙门后门隔壁的西厂大牢。
西厂大牢的警戒措施,绝不亚于东厂诏狱。在本衙门官吏进出方面,甚至比东厂诏狱还严,汪直搞的是紫禁城门禁那一套,无论是西厂的哪一级官员,进门必须递牌子——一种向汪直本人申领的临时通行证,经镇狱司指挥使汪直的本家兄弟汪倚峰批准后,站岗的军士方予放行。“毕勾魂”虽是西厂衙门的有名人物,时常去大牢提审犯人的,守门军士个个认得他,但走到门口还是被拦下了:
“毕钦班,小人公差在身,对不起是很——”
“毕勾魂”取出牌子递过去:“往里递吧!”
“毕钦班进去办什么公务?”
“咱有事求见指挥使大人。”
一会儿,里面传出话来:“指挥使大人让毕钦班进去。”
“毕勾魂”走进去,七拐八弯来到了汪倚峰的值事房,进门打了个千儿:“汪大人!”
汪倚峰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一套鲜亮的锦衣卫军官服,对这个小小的钦班根本不放在眼里,爱理不理地问道:“你叫毕……毕显世吧?求见本使有何公干?”
“毕勾魂”说:“汪大人,卑职是来提一名犯人的。”
汪倚峰皱皱眉头:“你也提犯人?”
“毕勾魂”这个钦班管的是外勤差使,访查、缉捕等等,通常只是抓进来犯人,而不是提犯人出去,即使“出大差”也轮不到他们,所以汪倚峰觉得奇怪。
“卑职有厂公爷的手谕。”“毕勾魂”从袖中取出汪直写的条子奉过去。
汪倚峰看了,这才点头,吩咐掌案师爷给他开了张提票。
第二部分第35节 夜闯天牢(3)
根据西厂大牢规矩,非牢官狱卒,是不能踏进号房的,“毕勾魂”只好在签押房旁边的空屋里等着。好一会儿,才听见里面传来铁链拖地的“哗啦啦”声响,声音渐走渐近,犯人终于进来了。这个犯人名叫王时安,是个江洋大盗,长得五大三粗,黑红脸膛。半月前,王时安在京郊伙同三个土匪袭击官差,劫得若干金银珠宝,刚逃离现场,便被西厂坐探瞟着,一路跟到城里,不到半个时辰就落网了。王时安是“毕勾魂”当年做响马时的拜把子弟兄,落网以后,“毕勾魂”曾央托西厂大牢的牢官给予优待照顾。
王时安进门,一看“毕勾魂”坐在里面,一惊,又一喜,马上跪了下来:“大哥!”
“起来吧!”“毕勾魂”对押解狱卒吩咐道:“把戒具给他开了。”
狱卒说:“毕钦班,此人武功了得,开了镣铐恐怕要发作。”
“开了!”
狱卒只好从命,拿来榔头、凿子,叮叮当当凿了一阵,把手铐、脚镣都给开了。“毕勾魂”取出一块碎银扔给他:“劳驾了!你走吧,没你的事了!”
狱卒出去后,“毕勾魂”打开带来的包袱:“兄弟,把这套衣服换上了,跟我走!”
王时安一阵狂喜,声音都颤抖了:“大哥,你……你来救我的?!”
“换上了,别吭声,跟我走就是了!”
王时安慌忙脱下身上破烂、肮脏的囚服,穿上“毕勾魂”带来的那套八成新的青布棉袍和黑布裤子,头戴瓜皮帽,足蹬老棉鞋,他的背本有些驼,乍一看就像哪家商号的账房先生。
“毕勾魂”看王时安换了衣服,站起来道:“走!”
两人往大门走去,王时安越走近大门口,越是紧张,暗做准备,想来个鱼死网破之搏。但什么事也没发生,把门的军士早已接到汪倚峰密令,不但没拦没问,还冲王时安笑笑。“毕勾魂”拍拍军士的肩膀:“新来的师爷!”带着王时安大摇大摆出门,扬长而去。
此时已是暮色苍茫时分,“毕勾魂”和王时安走了一程,见路旁有一家小酒铺,便走了进去。那掌柜的认识“毕勾魂”的,见这个凶神又来打秋风了,心里恨得咬牙,表面上却不得不露出一副笑脸,点头哈腰道:
“毕爷来啦?请!请!里面请!”
“毕勾魂”说:“黄掌柜,要一个单间,我和这位先生谈点事儿。”
小酒铺子哪来的单间?黄掌柜只好把两人领进后面自家的客堂,把大小家人全都轰到前面,又匆匆送上酒菜,这才带上门走了出去,肚子里连说“晦气”。
“毕勾魂”斟了酒,举杯道:“兄弟,大哥权借这简陋之处为你洗尘压惊!”
王时安双膝跪地,冲“毕勾魂”磕了三个响头:“大哥顶着天大干系把兄弟从西厂大牢中救出来,其恩其德,其情其义,兄弟没齿不忘,今生今世如若报不了,来生来世做牛做马也必定要报!”
说着,站起来,咬破指头,把鲜血滴在酒中,一饮而尽。
“毕勾魂”笑道:“兄弟说什么话?常言说得好?大恩不报。大哥做这事儿,根本没想叫兄弟报答。本来,在大牢里待了半个月,准给饿慌了,好好吃喝吧。酒菜不够,我再吩咐掌柜的添。”
两人在昏黄的油灯光下,你一杯我一杯开杯畅饮,不时称兄道弟,说一些江湖的事情。那江洋大盗王时安以为死里逃生,交了好运,却不知“毕勾魂”此举却是要让他提前跨进阎王殿——
“毕勾魂”从汪直那里硬着头皮接下从刑部大牢“偷人”的差使后,苦思冥想了一阵,想出了一个法子。他对刑部大牢比较熟悉,当年做响马时曾经蹲过几个月,后来进了西厂衙门当差后,又经常以差官的身份去天牢提解犯人。他知道那个瓦剌喇嘛温格尔汗经成化皇帝一点头,不管是不是奸细,都已经成了“钦犯”。钦犯是分开关押的,天牢专门隔出一个小院关钦犯。去年秋后即两个月前,刚刚处决、释放了一批钦犯,所以现在“钦犯号”里只关押了十来名钦犯,夜间只有一个姓姚的狱卒看守。这个专值夜勤的狱卒和“毕勾魂”熟识,是一对酒肉朋友。“毕勾魂”便把主意打在此人身上。他设想派一个人化装成前不久被皇帝下令关押的山东布政使李蒙那的家人,买通姚狱卒经后门私人天牢去探望李蒙那。一进“钦犯号”,“家人”便下手将姚狱卒杀死,打开温格尔汗的牢门,化装成狱卒,和“家人”一起顺进去的原路溜出天牢。
“毕勾魂”主意打定,便去姚狱卒家。那姚狱卒是个吃了三十年牢头饭的角儿,见多识广,别说私自放人探监了,便是受贿暗放囚犯的事儿也干过,又碍着“毕勾魂”的面子,自然一口答应:“毕兄,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毕勾魂”取出一锭十两纹银递过去:“这个,是李布政使家的小意思,先请收下,回头另有孝敬。”
姚狱卒也不客气,坦然收下:“一句话!今晚起更后你带他过来吧。”
天牢这边打通了,只解决了一半,还得物色一个冒充李布政使家人的角色。这个角色须具备几个条件:一是武艺高强,因为姚狱卒会些武功,又颇有膂力,要一动手便能杀死;二是心狠手辣,下得了这个手的;三是事成之后必须灭口。“毕勾魂”自己自然是不能干的,他还要活下去。西厂衙门的其他差役也不合适,万一灭口之事让人瞧出破绽,闹出去那就麻烦大了。“毕勾魂”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他那个关在西厂大牢的拜兄弟王时安。“毕勾魂”去向汪直如此这般一禀报,汪直大喜,马上写了一张手谕,准予“毕勾魂”从大牢中提出王时安。汪直又给了“毕勾魂”一小包毒药:“把这包药拿去,掺在酒里让他喝下去,三个时辰准保死掉!”
当下,“毕勾魂”喝了几杯酒,忽然显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王时安见了一怔,问道:“大哥何故如此郁郁寡欢?”
“毕勾魂”端杯将残酒一饮而尽,皱着眉头道:“兄弟,大哥在想,西厂衙门自开设以来还从未发生过越狱之事,此番我仗义救出了你,虽然这两天还不会识破——我用了一道涂改过的公文,但过几天必定要戳穿的,七查八查。最后必会查到我的头上……”
王时安吓了一跳:“大哥,却如何是好?”
“大哥在想,咱干脆重操旧业,还是去做响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有何不好呢?”
王时安一听,大为兴奋:“大哥言之有理,咱们去占个山头,凭大哥在江湖上的威望,还不是一呼百应!咱们占个山头,大哥当寨主,兄弟我给您跑腿。事儿闹大了,官府如若奈何咱不得,还不是只好招安,大哥您就可以做大官了,连兄弟我也跟在您后面沾光啦!”
第二部分第36节 夜闯天牢(4)
“毕勾魂”假装沉思了一阵,说:“真要这样做,得借助一个人。”
“哪个?”
“傅尔钦,江湖上人称‘铁臂铜头石板身’的那位。”
“傅尔钦,耳生得很。”
“兄弟有所不知,我在西厂衙门办案,对江湖上的实力人物了如指掌。这傅尔钦是五台山和尚,一身武功极为了得,又极有韬略,他明里在五台山做和尚,暗里却控制着山西、辽东和瓦剌国境内的十三个山塞,是十三塞的总舵主。人说他在五台山上跺跺脚,连瓦剌国也会动几动。”
“哦!那咱们去投奔这位傅爷!”
“可是,傅尔钦现在给关在刑部天牢里呢!”
“啊!如此了得的爷们儿也会失风?”
“不!傅尔钦不是失风被擒的。他是奉五台山九佛寺住持之命来北京大通寺取经典的。那天,他在大街上走,正好刑部尚书刘贤达的官轿经过,执仪仗的衙役殴打躲避不及的百姓,他看不过去,出手相助,打了衙役,就给逮进了天牢。”
“大哥的意思是把傅爷给救出来吗?”
“对!”
“怎么救法?请大哥吩咐!”
“毕勾魂”便谈了他的计划,说:“本来此事我去干就是了,但天牢把门的军士都认识我,再怎么装也会被认出来,那就进不去了,所以,大哥想麻烦你走一趟,不知兄弟意下如何?”
王时安拍拍胸脯:“兄弟这条命是大哥给的,大哥让干什么,兄弟就干什么!”
“那就拜托兄弟了。姚狱卒那里,我已经安排稳妥了,待会儿起更了我带你过去就是了。装扮李市政使家人的行头、下手的匕首什么的,这里都已备下。”“毕勾魂”指指一边放着的包袱。
“行!”
“你放心,大哥我在刑部大牢后门外接应你。”
“请大哥放心!”王时安惯匪出身,把杀人放火不当桩事情。
“咱哥俩儿再喝几杯。”“毕勾魂”抓起酒壶倒酒,却已经空了,便吩咐道:“兄弟,你去前面向黄掌柜再拿一壶酒。”
王时安一出门,“毕勾魂”急忙拿出毒药,倾倒在王时安的酒杯里,杯中还有半杯残酒,这毒药遇酒即化,不留半点痕迹,也无异味。
一会儿,王时安拿了一壶酒回来了。“毕勾魂”接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王时安杯里斟满,举杯道:“此事就这样定了,干杯!”
王时安未存戒心,一饮而尽。
两人又饮了一会儿,“毕勾魂”生怕王时安反悔,又说了一些打气鼓劲的话。看看天色已完全黑尽,便唤来黄掌柜,收去残酒剩菜,每人吃了一碗面条,出门而去。
走到一处偏僻角落,“毕勾魂”打开包袱,取出一身家丁衣服,让王时安换了,头上扣上了一顶皂色一篷头无檐帽,月光下看去活脱是一个家丁。“毕勾魂”拍手笑道:“兄弟装扮家人,真是最合适不过!”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来到养蜂夹道狱神庙前。“毕勾魂”驻步道:“原准备进去给狱神爷磕几个头,保佑咱马到成功,此刻到庙门已经闭了,咱哥俩儿就在这庙前给狱神老爷行个礼吧,也算是表表心迹。”
王时安道:“大哥说的极是!”
两人遂端立于庙门前,对着狱神庙躬身作了几个揖,这才离开。往前走了约一箭之地,便是俗称“天牢”的刑部大牢。
“毕勾魂”领着王时安从那用水磨青砖砌就的比平常房子高出一倍的围墙旁边拐入一条巷子,来到天牢后门口。那后门平常十天里头只有一天开,也只开个把时辰,晚上则是紧闭,门外是一块很大的空地,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
两人在围墙根蹲下,等了一会儿,那小门“咯吱”一声打开了,一个狱卒打扮的汉子手里提着一盏上面写着很大一个“牢”字的纸灯笼走了出来。一瞧,见墙脚下蹲着人,便小声问道:
“是二哥吗?”
“毕勾魂”站起来:“姚班头,正是我!”
姚狱卒走过来,“毕勾魂”指指王时安:“姚班头,这就是李布政使府上的家人。”
王时安当即跪下,作揖道:“小人李二,全仗姚班头相助。姚爷的大恩